正当阿特雷耀走进鬼城黑黝黝的城门,开始在曲曲弯弯的小巷里闲逛并走进那个肮脏的,导致灾难的的后院时,白色祥龙福虎有了非常惊奇的发现。
他仍在孜孜不倦地寻找他的小主人和朋友。他飞到高空的云中和破碎的雾里四处环顾。大海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经过一场翻江倒海的大风暴之后,海面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突然,福虎在很远的地方看见了一样他所无法解释的东西。那是一道金光,有规律地不停地在闪亮、熄灭,闪亮、熄灭,而且是正对着他福虎的。
福虎尽快地接近这个地方。当他飞到这个地方的上空时,发现这—闪光是从水下,很可能是从海底发出的。
祥龙——前面早就已经提到过了一一是由空气和火构成的造物。湿的要素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是陌生的,而且是非常危险的。他们确实会像火焰一样在水中熄灭——或许在熄灭之前他们就会窒息,这是因为他们需要用整个的身体通过成千上万珍珠母般的鳞片不停地呼吸空气。同时,他们也是以空气和热为生的。他们不需要其他的食粮,但是,如果没有空气和热的话,他们只能活很短的时间。
福虎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根本就不知道,海水深处这一奇特的闪光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及这与阿特雷耀到底有没有关系。
可是,他并没有考虑多久。他刷地飞上高空,然后转过身来一头往下扎去。他让前爪紧贴着身子,把全身绷得像棍子一样硬、一样直。随着扑通一声巨响他窜入了大海的深处,溅起的水浪犹如一个巨大的喷泉。与水面发生的撞击最初几乎使他失去了知觉,可他强迫自己睁开红宝石般的眼睛。现在,他看到闪光就在不远处,在离他几个身长远的深处。海水冲击着他的身躯,开始像平底锅里的水在烧开之前那样冒起了气泡。与此同时,他感到身体正在发凉并且越来越虚弱。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强迫自己继续往下潜——现在,他看到那光源近在咫尺。是奥琳,是光泽!幸运的是,护身符的链条正好挂在一棵长在峡谷峭壁上的珊瑚树的枝杈上——不然的话,珍宝早就落入无底深渊了。
福虎抓住奥琳,把它解下来挂在脖子上,以防丢失一一因为他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失去知觉了。
当他重新苏醒过来时,最初的一瞬间他几乎被搞糊涂了。使他感到非常惊异的是,这时候他又翱翔在海面的上空。他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飞去,这速度比他疲惫的体力所能够达到的速度要快得多。他试着飞得慢一点,但是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另外一个更加强大的意志掌握了他的身体,引导着他。这个意志来自用链条挂在他脖子上的奥琳。
黄昏,天将近晚,福虎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海滩。海滩后面的陆地被雾蒙住了,看不清楚。待他飞近时才发现这块陆地的绝大部分已经被虚无所吞噬。虚无使眼睛感到疼痛,因为它给人一种眼睛快要瞎了的感觉。
假如福虎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来决定的话,那么他也许会从这儿飞回去。但是珍宝秘密的力量迫使他继续笔直地往前飞。不一会儿他便知道了其中的缘故。在漫无边际的虚无中,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仍然屹立着的小岛,一个由尖顶的房子和斜塔所构成的小岛。福虎猜到了他将会在那儿找到谁。这时候,不仅仅是来自护身符的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他,出自他本身的意愿,他也要朝着这一目标快速飞翔。
阿特雷耀躺在死去的狼人身边。后院里没有光线,几乎是黑乎乎的一片。环绕着后院的高耸的房屋犹如矿井,凭借着从井口般大小的天空漏下的灰色的光线,几乎无法分辨出男孩浅色的身躯和巨兽的黑色皮毛。天色越黑,越难将他们区分开来。
阿特雷耀早就放弃了任何试图从像钢钳般的狼牙中挣脱出来的努力。他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他的眼前又出现了草海那头没有被他杀死的紫牛。有时候他呼唤其他的孩子,他打猎时的伙伴,现在他们早都成了猎手,可是谁也不回答他。只有那头庞大的紫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望着他。阿特雷耀呼唤阿尔塔克斯,他的小马,但是小马没有来,连他那响亮的嘶鸣也听不到。他呼唤童女皇,但是毫无结果。他再也没法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了。他没有成为猎手,他也不再是使者了,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阿特雷耀屈服了。
但是,阿特雷耀还感到了其他的东西,感到了虚无!虚无一定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阿特雷耀又感到了那种可怕的、酷似晕眩感觉的吸力。他站起身,呻吟地拉扯着他的腿。可是,狼的牙齿咬住他不放。
就这点而言,被狼人咬住倒是他的幸运。要不是格莫尔克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他,福虎不管如何努力都已经为时过晚了。
阿特雷耀突然听到祥龙铜钟般的声音在空中回荡:“阿特雷耀!你在哪儿?阿特雷耀!”
“福虎,”阿特雷耀喊道。接着,他用双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巴前向天上喊道:
“我在这儿。福虎!福虎!快来救我!我在这儿!”
他一直不停地喊着。
然后,他看到了福虎那像一窜一窜的火苗似的白色身躯犹如一道活的闪电在一小块漆黑的天空中闪过,那是在很遥远、很高的地方,第二次便近多了。阿特雷耀喊啊喊,祥龙用他铜钟般的声音回答着。终于,天上的看到了地下的,阿特雷耀小得就像是在一个很深的洞里的一只可怜的甲壳虫。
福虎开始降落。后院实在太小了,又几乎已经是深夜了。白龙在往下降时撞坏了一堵尖尖的山墙。屋架上的梁
塌了下来,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福虎感到一阵刀割似的疼痛,他的身体被尖利的屋脊划了一个口子,伤得很厉害。这并不是他平常惯有的那种漂亮的降落。他掉进了院子里,重重地摔在阿特雷耀和死去的格莫尔克身旁那潮湿、肮脏的地上。
福虎抖动着身子,像从水中钻出来的落水狗那样打着喷嚏,说:“终于找到了。你原来躲在这儿!我肯定还算来得及时。”
阿特雷耀什么也没有说。他用双臂搂着福虎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银色的鬃毛里。
“来!”福虎对他说,“骑在我背上,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阿特雷耀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这时候福虎才看到,阿特雷耀的腿被狼人的嘴给咬住了。
“别担心,”他瞪大了红宝石般的眼睛说,“我们马上就能把它弄出来的。”
他试图用两只前爪把格莫尔克的牙齿撬开来。但是,狼牙连一毫米也撬不开。
福虎喘息着,因为用劲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可毫无作用。如果不是运气帮了他的忙的话,他险些无法救出他的小伙伴。不过,祥龙总是有运气的,这运气也会降临到他喜欢的人身上。
福虎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它向格莫尔克弯下身去,想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一些,到底该怎么弄。这时,挂在福虎脖子上的童女皇的护身符碰到了死去的狼人的前额。就在这一瞬间狼人的牙齿松开了,把阿特雷耀的腿放了出来。
“嘿!”福虎大声喊道,“前看见了吗?”
阿特雷耀没有回答。
“怎么回事?”福虎问道,“阿特雷耀!你在哪儿?”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朋友,但是他已经不在那儿了。当他用自己发着红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搜寻时,他自己也感觉到了那股吸力。阿特雷耀刚获自由,就被那股吸力从祥龙的身边吸走了,虚无越来越近了。奥琳保护了福虎,使他免遭吸引。
阿特雷耀徒劳地抵抗着。虚无比他小小的意志要强大得多。他挣扎着,斗争着,用脚又蹬又踢,但是他的肢体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那股不可抵御的吸力。他离开最终的毁灭只有几步之遥。
就在这个时候,福虎像一道窜动着的白色闪电飞到他的头顶上,一把揪住他蓝黑色的长发,把他拎到空中,带着他向漆黑的天空飞驰而去。
塔楼上的钟鼓了九下。
以后,无论是福虎还是阿特雷耀,他们俩谁都说不清这一次在一团漆黑中的飞行到底持续了多久,是否真的只是飞了一个夜晚。也许,所有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都停止了,他们只是静止地悬挂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不仅对阿特雷耀来说,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长的黑夜,而且对比他年纪大得多得多的福虎来说也是如此。
但是,即使是最长、最黑的夜也会过去的。破晓时他们俩在惨淡的晨曦中看见了远处地平线上的象牙塔。
我们有必要在这儿停一下,解释一下幻想国地理上的特点。这儿的陆地、海洋、山脉和河流并不是像人类世界里那样固定在某一个地方的。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绘出一张幻想国的地图。比如,在那儿绝对无法事先确定,哪个国家与哪个国家为邻。甚至连方向也会随着你所在的那个地区而改变。夏天与冬天,白天与黑夜在每个地区都有它们自己的规律。你可能刚走出一个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漠,就进入邻近北极般的冰雪世界。在幻想国这个世界里没有可以测量的外部距离。因此,“近”和“远”的词意也不同。所有这些东西都与走完某一段路程的人的心理状态和意志有关。幻想国是无边天涯的,因此,它的中心也就无所不在——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它离所有的地方都一样近或一样远。这完全取决于想要到这个中心去的人。幻想国这一内在的中心便是象牙塔。
阿特雷耀惊奇地发现自己坐在祥龙的背上。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骑上去的。他只记得,自己被福虎揪住头发往上提。当他颤抖地用在他身后飘动的大衣把自己裹紧时才发现,大衣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变成了灰色。同样,他的头发和皮肤也成了灰色。这时候他在越来越亮的晨曦中看到,在福虎的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白龙变成了一条灰色的、雾一般的带子,他已经变得很不真实。他们俩都曾经离虚无太近了。
“阿特雷耀,我的小主人,”他听见祥龙轻声地说,“你的伤口很疼吗?”
“不疼,”阿特雷耀答道,“我已经没有疼的感觉了。”
“你发烧了吗?”
“不,我想没有,福虎,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感觉到,你在颤抖。”福虎回答道。“现在,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能使阿特雷耀发抖吗?”
阿特雷耀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
“我们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等到那时我不得不告诉童女皇,已经再也没救了。在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中这是最难的。”
“是的,”福虎更加轻声说,“确实如此。”
他们默然无语地一直朝着象牙塔继续飞去。
过了一会儿,祥龙又开口说话:
“你看见过她吗,阿特雷耀?”
“谁?”
“童女皇——或者更确切地说,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你站到她面前时,得这样来称呼她。”
“不,我没有见到过她。”
“我见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的曾祖父还是一个小孩子,我也还是一个脑袋瓜中装满了胡闹想法的年轻的云里跳。有一天夜里,我试着去取又大又圆、闪闪发光地挂在天上的月亮。已经说过了,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当我终于失望地掉到地上时,我离象牙塔很近。那天夜里,玉兰阁展开了它的花瓣,我看到童女皇坐在它的中央。她朝我看了一眼,只是很短的一眼,但是一一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从那天夜里起我完全变了样。”
“她看上去是什么模样的?”
“像一个小女孩。不过,她比幻想国任何生物的年龄都大得多。我最好是应该说:她是没有年龄的。”
“她现在病入膏肓,”阿特雷耀说,“我是不是应该小心地使她对所有希望都已破灭有思想准备?”
福虎摇了摇头。
“不,她立刻就能看穿任何安慰的企图。你得把实情告诉她。”
“如果她因此而死去?”阿特雷耀问。
“我想,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福虎说。
“我知道,”阿特雷耀答道,“你是一条祥龙。”
然后,他们又默默无言地继续飞了很久。
最后,他们又作了第三次交谈。这一回是阿特雷耀打破了沉默。
“我还有问题要问你,福虎。”
“问吧!”
“她是什么人?”
“你指的是什么?”
“奥琳对幻想国所有的生物,不管它们是光明的造物还是黑暗的造物,都有威力,它对你和我同样也有威力。但是,童女皇从未使用过这一威力。她好像并不存在,可是她又无所不在,她和我们一样吗?”
“不,”福虎说,“她和我们不一样。她不是幻想国的造物。因为她的存在我们大家才能存在,但是,她不是我们的同类。”
“那么她是……”阿特雷耀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了他的问题,“她是与人类相类似的吗?”
“不,”福虎说,“她不是人类的同类。”
“那么,”阿特雷耀又重复了他的问题,“她是什么人呢?”
福虎沉默了好久才答道:
“幻想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奥秘。有一回我听一个智者说,如果有人能够完全弄明白这个奥秘的话,他自己的存在就将消失。我不知道他讲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更多的情况。”
“现在,”阿特雷耀说,“在我们没有弄明白她的奥秘之前,她和我们所有的生物的存在都将消失。”
这一次轮到福虎沉默了。在他狮子般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好像是想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打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话。
不久他们飞到了“迷宫”外围的上空,飞到了那块由花坛、矮树篱和曲里拐弯的道路构成的平原的上空。这块平原像一个大圆圈那样地围绕着象牙塔。他们惊愕地发现,虚无也已经到这儿来进行过破坏。虽然,目前遭到破坏的地方还很小,但是它们贯穿于整个“迷宫”,无处不在。位于遭受过破坏的那些地方之间的、原来色彩鲜艳的花坛成了灰色,原来茂盛的灌木丛变得稀疏了。那些长得非常娇小的树木向白龙和它的骑上伸展着光秃、弯曲的树枝,似乎在向他们求助。原来那一片绿草成茵、鲜花盛开的草地现在变成了一片惨白色。一股轻微的霉变腐败的气息对着来人向上散发。唯一还有色彩的是那些肥大的蘑菇和那些看上去有毒的、蜕化变异了的花。它们的色彩艳得刺目,让人觉得是一种疯狂堕落的畸形产物。幻想国最后的、也是最内在的生命还在无力地挣扎着抵御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它、吞噬着它的最后毁灭。
但是,在象牙塔的中央仍然闪烁着像仙女般洁白无假的白色。
载着阿特雷耀的福虎并没有降落在为飞来的使者准备的最底下那一层平台上。他觉得,不论是他还是阿特雷耀都再也没有力气从底下步上那通往塔尖的长长的、螺旋形的主街道。他还觉得,整个的情况都允许他不顾一切规定和礼仪。他决定紧急降落。他飞快地飞过由象牙雕成的挑楼、桥梁和有栏杆的阳台,在最后一瞬看好了主街道最高的那一段,即由主街道通向原来的宫殿区的地方,他让自已降落下来,沿着街道向上滑行,他翻了几个身,最后终于尾巴朝前地停了下来。
阿特雷耀一直用双臂紧紧地抱着福虎的脖子。这时候他坐直了身子,往四处张望。他期待着某种接待,或者至少有一群宫殿的守卫围过来,问他是谁,想在这儿干什么一一但是远近看不到人影。四周那些白得发光的楼房也像是空无一人。
“他们都逃走了!”这一想法从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们让童女皇一个人留了下来。也许,她已经……”
“阿特雷耀,”福虎耳语般轻声地说,“你得把珍宝还给她。”
他从自己的项项上摘下了金链条,链条滑到了地上。
阿特雷耀从福虎的背上跳了下来一一他摔倒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伤口。他卧在地上抓起了潘塔克,把它挂在脖子上。然后,他吃力地扶着祥龙站起身采。
“福虎,”他说,“我该往哪里走?”
但是,祥龙没有回答。他躺在那儿像死了一样。
主街道一直通到一堵很高的、白色圆形围墙的大门口。这扇大门雕刻得很漂亮,两扇门敞开着。
阿特雷耀一拐一拐地走到了门边,他倚在门口,发现大门的后面有一个很宽的、白色闪光的露天台阶。他觉得,这一台阶好像一直通到天上。他开始顺着台阶往上走,时而停下来重新积蓄力量。白色的楼梯上留下了一行血迹。
他终于到了上面,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他扶着柱子,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走。他穿过一个布满喷泉和其他喷水柱的院子,他几乎无法分辨他所看到的东西。他像在梦中一样地挣扎着往前走去。他找到第二扇比较小一点的门,然后他得顺着一个很高的,但是很窄的楼梯往上走,他走进了一个花园。花园里的一切,树、花和动物,都是用象牙雕成的。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好几座没有栏杆的拱桥。这些拱桥通向第三扇门。这是三扇门中最小的一扇。他卧在地上继续往前爬,然后他慢慢地抬起目光,看到一个光亮如镜的、象牙般的山峰,其峰癫上是白得耀眼的玉兰阁。既没有路,也没有楼梯可以通往那儿。
阿特雷耀把头理在手臂里。
曾经到过那上面的人和将要到达那上面的人谁也说不请最后这段路是怎么走的。这段路必须由童女皇赠予。
突然,阿特雷耀就站在通往玉兰阁的那个门口。他走了进去。现在,他面对面地看到了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
她靠着许多坐垫坐在花芯中央一个圆形的软垫上,望着他。她给人的印象是那么的娇嫩、珍贵。阿特雷耀从她苍白得几乎变得透明的脸上可以看出她病得有多重。她杏仁般的眼睛呈很深的金黄色。她没有露出丝毫的焦虑与不安。她微笑着。她那娇小的身体被裹在一件宽大的丝绸衣裳里。这衣裳白得熠熠发光,连玉兰花的花瓣也相形见绌。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美得无法形容的小姑娘,最多只有十岁,但是她那梳得非常光滑的、洁白如雪的长发,却从她肩上、背上披下来,一直垂到坐垫上。
巴斯蒂安吃了一惊。
就在这一刹那间发生了一件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到现在为止,他可以非常清楚地想象出在讲不完的故事中所叙述的一切。不可否认,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总是可以解释的。他可以非常清晰地想象出阿特雷耀是如何骑在祥龙背上的,想象出谜宫和象牙塔。但是到这一刻为止这还仅仅是他自己的想象而已。
可当他读到有关童女皇的那一段时,有那么一刹那间——就像闪电一闪而过——他看到了她的脸。不仅是在他的思想中,而且是用他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巴斯蒂安可以肯定这决不是臆想。他甚至看到了许多书中根本就没有描写到的细节,比如她的眉毛就像是用墨水在她金色的眼睛上画成的两条纤细的弧线——比如,她的耳垂特别长——再比如,她那娇嫩的脖子上的脑袋喜欢弯向一边。巴斯蒂安确切地知道,在他的一生中从未看到过比这张脸更漂亮的东西。就在这同一瞬间,他也知道她叫什么:月亮之子。毫无疑问,这就是她的名字。
月亮之子望着他——望着他,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望着他的那副神情。难道她也感到吃惊?她的目光中有一种乞求?一种思念?还是——究竟是什么呢?
他试着在记忆中重新唤出月亮之子的眼神,但是他再也无法做到。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这目光透过他的眼眼、他的颈项一直射到了他的心里。现在他还能感受到这目光从他的眼睛到心里这一路上所留下的灼热的感觉。他感到,这目光留在他心里,像一个秘密的宝藏那样熠熠发亮。这使他产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但同时也是非常美妙的疼痛感。
即使是巴斯蒂安自己愿意的话,他也无法抵御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但是,他并不愿意,噢,不愿意。与此相反,他不愿意用这一宝藏来换取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他想要的只是:继续读下去,这样便又能在她的身边,又能看见她了。
他没有料想到,这样他便不可更改地参与了一项不同寻常的、也是非常危险的冒险。但是,即便是他料想到的话一一那么对他来说肯定也是没有任何理由要将这本书合上,把它搁在一边,再也不去动它。
他用颤抖的手指去寻找刚才阅读时停下来的地方,他继续往下读。
钟楼上的钟敲了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