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卿一路都没什么动静,唐小荷跟在他身后,好像能感受到他连头发丝儿都绷成了不好惹的形状,不能碰,一碰就炸毛。
直到出了卫所衙门,宋鹤卿才冷不丁一个转身,冲着门口的石狮子便是一脚,一脚下去石狮子毫发无损,他老人家自己差点当场撅过去。
“不是,你怎么一个不好还带自残的。”唐小荷扶住了他。
宋鹤卿捂着心口窝子大喘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谢长武明明就是有鬼,偏还动不了他,气死我了。”
唐小荷无奈道:“宋鹤卿我发现你的脑子有些时候也够犟的,谢长武就算真的把谢长寿宰了呢,他到底也是谢丞相的亲儿子,谢相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还会让自己再失去第二个吗?”
“那让我调查个屁!”宋鹤卿气到老眼冒黑星,“直接结案算了!”
“结案也要有凶手啊。”
“上街随便逮一个。”
“嘶,你真是个狗官。”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正吵得不可开交,宋鹤卿眼角余光瞥到街市中,神情忽然一顿,指着其中一抹人影道:“唐小荷你看那里,那个人像不像我们要找的那小子?”
唐小荷随之望去,眼前顿时一亮,放声喊道:“阿祭!”
人群中衣衫褴褛的小孩转过头,看到她的那刻,眼神似乎也跟着亮了亮,但注意到她身边的阵仗,二话不说,拔腿便跑。
“阿祭你别跑啊!我有事找你!”唐小荷赶紧追他。
宋鹤卿对手下人吼:“都愣着干嘛!一起追啊!”
大理寺武吏齐上阵,宋鹤卿也不闲着,手捂心口窝,冒着猝死的风险追了上去。
本就繁闹的街市更加乱成了一锅粥,阿祭跑起路来不计后果,撞翻不知多少摊位,水果饮子洒了一地,所到之处骂声一片。
唐小荷边追他边替他赔不是,明明已经很努力不去撞到人了,脚下却还是一个没提防,踩中了一块香瓜皮,径直扑向了身旁卖豆腐的摊位。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唐小荷将整大块豆腐压了个稀碎,自己还因为磕到胳膊肘而疼得呲牙咧嘴。
她抬头想对摊主道歉,却在看清摊主的脸时犯起了花痴,一张口,方言都情不自禁蹦出来了:“姐姐……你长勒好苏气哦。”
宋鹤卿气得头顶冒烟:“你小子现在忙着什么呢!”
唐小荷如梦初醒,被美貌冲击到的魂魄得以归位,连忙爬起来继续追阿祭,就是临走不忘回头对卖豆腐的漂亮姑娘咧嘴傻乐:“姐姐,你等我回来找你赔钱噻。”
宋鹤卿:“唐小荷你有完没完!”
大理寺兵分四路,终于在一炷香的时间后,把猴子似的阿祭围堵在了小胡同。
宋鹤卿全身骨头都快跑散架了,感觉有些日子没有这么活动过,气儿都要断了。
他扶着墙缓了片刻,抬脸阴恻恻地笑道:“跑啊,接着跑啊,不是能耐着吗,厉害的你,回头腿给你打——”
“折”字还没发出声,宋鹤卿面前便晃过一拳,所幸他躲的及时,并未迎面挨上,否则这张脸算是别想要了。
他皱紧了眉,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小孩道:“你会武功?”
如果说之前他对阿祭的怀疑只有五成,那现在就是九成。
怪不得受那么重的伤都没伤到骨头,原来是个练家子。
阿祭未言语,眼中闪过狠色,手指一勾照准宋鹤卿的脖子挥去,宋鹤卿倾身躲开,同时抬腿,照着阿祭的小腿便是一扫。
阿祭吃痛跪地,再想反抗,脖子便被宋鹤卿狠狠掐住了。
宋鹤卿彻底扔掉了在唐小荷面前的随意不正经,此时狐狸眼低瞥,气势凌然升起,声音冷到近乎恶劣——“下手这么狠毒,真当我不敢杀你?”
阿祭站不起来,但眼神依然强硬,半点不服。
空气中满是火药味,剑拔弩张。
“啊!”
巷子口,唐小荷看到这一幕,尖叫的同时人都要气昏过去了,冲上去便使劲掰起宋鹤卿的手指道:“你干什么啊你!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你掐一个小孩,你还是不是人了!”
宋鹤卿凭空挨了顿劈头盖脸的骂,气得说话都结巴:“我,这,你,是他先动的手!大家伙都看见了,不信你问问!”
唐小荷:“整个大理寺都和你穿一条裤子,我有什么好问的!”
宋鹤卿审了那么多冤案,头一回感觉自己蒙受了千古大冤,心里别提有多憋屈,气得将手一抽道:“那你问问他自己!是不是他先对我动的手!”
阿祭终于得以挣脱,站起来却不急着报仇,而是躲在了唐小荷的身后,瑟瑟发抖。
唐小荷:“你看看你看看,你看你都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他还对你动手?宋鹤卿你说谎你不打草稿啊你!”
宋鹤卿百口莫辩,干脆破罐子破摔:“那我就对他动手怎么了!你清不清楚他现在的身份?他现在是嫌犯,还动手,我不对他动刑就不错了!”
唐小荷眸子瞪圆,满脸震惊地盯着宋鹤卿,倒吸凉气道:“你还想对他动刑?”
宋鹤卿:“……”
宋鹤卿:“你能不能把话听全。”
唐小荷望着宋鹤卿的眼神两分心痛三分失望五分愤怒,转身对阿祭说:“阿祭你别怕,你说,谢长寿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他身上的那些伤根本不是你留下的对不对?大胆说就是,说完你就清白了,某些人就再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某些人”宋鹤卿冷哼一声,别过脸懒得看她。
巷子静悄悄,寂静到反常。
阿祭的瞳仁还是死寂般的漆黑,就这样静静回望唐小荷的眼睛,接着,缓缓点了点头。
唐小荷瞬间愣了,忙问:“你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
阿祭声音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字句清晰道:“谢长寿的伤,是我给他揍出来的。”
唐小荷怔在原地,还未有所反应,便被宋鹤卿一把拉到了身后。
宋鹤卿死死盯着面前连情绪都流露不了一丝的古怪孩子,冷冷吩咐:“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
晌午,工部。
张宝闻着工部膳堂飘出的菜香味,开始忍不住琢磨小唐今日会做什么好吃的,馋虫一上来,不由咽了口唾沫,催促道:“怎么样,孙兄,可能看出这灯笼是出自哪名工匠之手?”
工部主事孙兴捋着胡子,锁紧眉头,又仔细打量一遍张宝手里的花鸟灯笼,道:“看这精细程度,倒像是出自老汪之手,他做事认真至极,除了他,怕也没人能将上面的金银丝掐的这般精细。”
“好,我这就过去问问,有劳孙兄。”
张宝提着灯笼告别孙兴,动身前往位于工部最偏僻处的制灯坊。
刚踏入制灯坊的大门,张宝便闻到股扑鼻菜香,只见几名工匠端着刚打来的饭菜,正在檐下围坐吃饭。
张宝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心想得赶紧找到人,好早点回大理寺吃饭。
工匠们聊天正聊到兴头上,从满城皆知的人皮灯笼,聊到自家老婆要生孩子,话茬没完没了。
张宝犹豫片刻,上前稍一拱手,温和道:“叨扰诸位,敢问汪老先生现在何处?”
几人见他一身大理寺公服,说话自然客气,特地起身给他指了个方位。
张宝再度拱手:“多谢。”
他转身,只听身后闲聊声继续——
“唉,这鬼案子一出,哪儿也去不了,活儿还得接着干,我娘子生娃我不在身边怎么成。”
“和主事说说便是,哪里还能阻你回家抱孩子了。”
“那活儿又该怎么办?”
“让老汪来呗,他老光棍一条,整日闲着也是闲着。”
张宝听这几句,未多留心,抬腿继续。
坊中,灿烂的阳光穿过窗子,直直照在堆满半间房屋的灯笼上,灯笼形态各异,有花鸟灯,楼灯,动物牛羊灯,美不胜收,教人目不暇接,仿佛置身仙境。
张宝不由看呆了眼,直到听到一声“呲啦”利响,才回过神,望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只见在这“仙境”的尽头,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身影,背对着外界,正在专心箍做手里的灯笼。
背影的主人手持巴掌大的双-刃-尖刀,刺入长竹一路下割,走刀极为利索,轻松得到一根竹条。
削竹如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啦宝贝们~更新时间还是六点,会有万字章节掉落(假如我肝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