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清不知昏睡了多久,待睁开双眼便见到四周景象,竟恍若陷入了梦中,这摆设这场景不正是方洲的老宅吗?
见左右无人,光着白壁脚丫便下了地,一头乌发似墨一般散着,乌黑的瞳孔四下打量着,推开门出去,望着外头晴朗的天,颇有些迷惑,耳畔边的虫盈鸟叫如此真实,倒是真不像做梦。
正恍惚间,腰间便被人扶了一下,回头一瞧,是匆匆而来的菱星,只是她面若红桃梳着丫鬟发髻,看着像是年轻了不少。
“姑娘,快回去躺着,怎还光着脚,落水后要是着了寒气,是要病的。”菱星将呆呆站在廊檐下的阮瑶清拉起,忙往屋内推去,边说着还边伸手摸了摸她手背见无烫热才放下心来。
她何时落了水?
阮瑶清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菱星一通恍惚,眼角渐渐闪湿,有些迷糊,这不是做梦?
她伸手摸了下菱星,见触感真实,更是愣了,猛地掐了下自己。
“嘶”的痛呼了一声,疼的,那便不是做梦。
这动静吓到了菱星,以为是磕到哪里,忙仔细打量了一番见无碍才放心下来。
阮瑶清摸着正疼着的手臂,心里满是疑惑,那她怎回了程家方洲的老宅?明明昏倒前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季,现如今外头却是落樱漫天的四月,竟是昏迷了整整四个月?
被菱星推着进了屋,恍惚见听到菱星叨叨半是怨载道:“盛家二小姐当真是欺负人,光天之下也敢行凶,姑娘放心,老爷回来后定会为您做主,管他是什么节度使之女,什么有姑姥子在做贵妃,老爷必不会放过她,咱有理,咱什么也不要怕!”
一听这话,她似是被一道雷劈中,满脸的不可置信,这话她曾听到过,一个想法忽然升起,阮瑶清一个没忍住,猛咳了一声,吓了菱星一跳。
“姑娘,快喝口茶,我去请郎医。”
阳春四月落樱纷飞的天,年轻许多的菱星,程家老宅,落水,盛家二小姐,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告诉她,她像是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她记得,十四那年她被害落水,昏睡三日未醒,一觉醒来,恰是眼前这番光景。
阮瑶清心砰砰直跳一把拉住了菱星的手,一双好看的眼带着较真问她:“菱星,我如今可是十四了?”
菱星闻言一懵,坏了,姑娘落了失忆症,连年芳几岁都不记得了,却也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十四,当真十四,她松开了手,阮瑶清只觉得胸口一口气差点没将自己噎死,又是连咳了几次,觉得胸口处都牵扯着难受,咳着咳着她便哭了,哭了半晌,又笑了。
菱星见阮瑶清如此反常,害怕极了,忙上前扶着她喊着她哄着她,她从未见自家姑娘如此。
但如何喊她,阮瑶清都像是陷入了梦魇中一样,对她的叫喊不闻不问,如今的她也不过十五岁,哪里见过这幅架势,早已经慌了神,她忙对着外头喊去:“许妈妈,许妈妈,快去请医郎,姑娘怕是不好了。”
守在院子的外的老妈妈闻言,忙进了屋子,满脸带着不耐,看了眼又哭又笑的阮瑶清,一副疯癫不可掌控的样子,也是下了一跳,却还是道:“要请你便去请,差使我这老婆子做什么?你去吧,我在这盯着便是。”
说着便伸手拽了个椅子坐下,抱着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摆明态度不愿跑着一趟,菱星心里憋屈极了,但如今寄人篱下,只得松开了手,小声叮嘱阮瑶清两声,便要往外头去。
阮瑶清见着那老婆子,便是在一瞬间清醒了,天煞的老天爷,故意折腾着她玩呢?好不容易兢兢业业了十余年,眼瞧着就能成为太后,统掌大权,却是让她一摔又回到了十四岁?
她停了哭,面上冷冷的,拉着菱星摇头道:“我无碍,不用了。”
转头看向那摆谱比主人家还大的老奴道:“有劳许妈妈了,劳烦您告知下外祖母,让她老人家操心了,晚些时候我亲自去谢罪。”
那许妈妈见阮瑶清又恢复了清醒,也没敢在明目张胆的坐着,起身点头道:“那老奴便回去禀告老夫人了,姑娘先歇着吧,可别再象方才那样,要是惊动了老夫人,怕是这程府也呆不得了。”
言语里带着嘲讽之意,面上带着笑转过身扭着大臀走了出去。
菱星见她出门,忍不住骂了一句:“这老刁奴,欺人太甚!”
可不是欺人太甚,如今的阮瑶清却一生中最难的是时候,她如今寄居在程府,是实实在在的寄人篱下,一无靠山二无钱银,连这个老奴都能如此轻贱她。
说到底,这外祖母到底不是亲的,自是谈不上多照顾她。
要不是她亲祖母早亡,哪里还有李氏什么事儿,亲外祖母走的早,祖父便续了李氏为妻,李氏肚子也算争气,续弦后便生了二舅舅与三舅舅一举拿下来府内的主事,母亲作为前室嫡女便养在她膝下,索性祖父疼爱这膝下唯一的长女,且女子也不影响李氏地位,李氏到底也算是厚待的。
成年后,母亲程素与阮家庶子阮义舟成婚后,才搬离了程府,只不到十年母亲便去了,父亲为去挣个前程,便带着哥哥去了京城多年未归,只留下自己一人在这程府养着,这一呆便是五年。
此刻阮瑶清脑子乱极了,哪里能操心道那刁奴,似水的眉间微微蹙起,心头是化不开的愁绪,细细思忖到底为何她会重生?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菱星见阮瑶清眉梢压着,当她是被那刁奴气着了,脑筋一转忙提议道:“姑娘,我们去趟山上礼佛如何?一是为您除除霉运,二是给老爷与公子求求福气,您看如何?”
“礼佛?”
这话恰是点心了阮瑶清,猛地想起太子登基那日的五字密函,她舔了舔牙尖快要气笑了,难不成当真是因着那红色肚兜,让她猝死当场?程费了十年筹谋?
小丫头见阮瑶清不再陷入沉思,松了口气,忙点了点头,兴致昂昂的看向她。
阮瑶清笑了下意有所指道:“是要拜的,却不是拜这里的菩萨。”
菱星迷惘:“那姑娘要去何处我好着车马安排。”
阮瑶清理了理衣裙站了起来,走到窗牖旁打开了窗,无不贪婪的看向四周,外头草长莺飞蝴蝶翩翩,呼吸间是曾让自己难忘存在于记忆中的味道,那飞舞的姿态比宫中的歌舞要美的多,只是这样的景色也是看不了几日了。
她懒懒的靠着窗:“不必了,再过三日,你便知道了。”
算一算,父亲再过三日便能来接她了。
只是这两三,她也未必能安安稳稳的过,她关了窗,转头看向菱星道:“去取条最轻薄的中裤来,颜色深沉,切记要薄的那种?”
菱星虽不知缘由,却是很听阮瑶清的话,转身便走向了箱笼,翻了许久才找出一条墨绿的中裤来。
“姑娘,您看这条可以吗?”
阮瑶清看了一眼,这裤是薄纱织的,极薄极轻,虽粗糙了些,却正合她心意,她命菱星为自己穿上,又挑了挑颜色深的襦裙遮着,裙据一遮掩,便瞧不出端倪。
待忙停当,已是午后半晌,菱星见阮瑶清一身青衣罗裙,青丝半散,简单用了个碧玉簪子绾起,别的华贵钗钿皆无,反倒是衬的一双娇面潋滟仙气,她生的本就好看,娇容上总带着稚气与天真,小鹿般的眼睛任谁看了都要心软,只是自入宫后为显得端庄,总用浓厚的粉黛遮掩面上的灵气,时间越是积累,那双眼睛也尽被死水沾染。
阮瑶清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越发的感慨,她多久没瞧见这般装束的自己了。
菱星见着这般的阮瑶清,满是自豪,正要开口夸赞,便听到门帘响了一声,她探头看去,问来何人。
是去而复返的许妈妈,只听到嗡着声音道:“娘子既安歇好了,便去寿春堂一趟,老夫人在那处等着呢。”
阮瑶清闻言嘴角几不可微勾起,心道,该来的到底是躲不掉,好笑的摇了摇头,顺手拿起一串碧玉耳珰戴上后,才却是站起了身,慢悠悠的走到了木门前,打开了门。
她扬着一张笑脸道:“劳许妈妈久等了,这便走吧。”
许妈妈打眼看了下阮瑶清,轻笑了一声才趾高气昂的转身领路。
春晖堂是程府家祠,历代的程家主人便是久眠再此,在这样的地方召见阮瑶清,自是带着深意的。
他们穿过两重厅堂,三道回廊才堪堪迈进了春晖堂的院子。
院子是由四面的高墙围起,是个三进的院落,一道景墙映入眼帘,待越过垂地的月亮门后,穿过一道竹林后便是春晖堂了。
阮瑶清一进堂,便能闻到一股沉沉的香火气味,她对着味道有深入骨髓的厌恶,不适的皱了皱俏鼻。
刚进入,便瞧见烟雾缭绕中的李氏身着一身暮色衣裳,半阖双目低头跪在牌位之下。
许久未见李氏,阮瑶清其实无甚感受,说到底,这老妇也没几年寿命了,要是没她,自己这些年或许该更凄惨些。
她默默走到她身侧的蒲团跪下,双手合十静默而跪,自打遇着了重生之事,她便对这些事情带着敬意,毕竟像这般神魔之事她是真的遇到了。
程老夫人听着动静,只是微微侧目,看了眼她如此乖巧,便才转头继续。
约莫过了一刻钟,才见程老夫人缓缓放下了合十的双手,又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才要站起身,许妈妈一直站在她身侧候着,见状忙眼疾手快的将她扶起。
没有程老夫人准许,阮瑶清依旧跪着,她:“怯怯的”抬头看着李氏,眼里头满是诚惶诚恐。
只见程老夫人满是皱纹的面上,挂满了严肃,嘴角向下的皱纹深深压起,便是此刻她带着笑,也让人觉得冷峻。
她利眸打量着阮瑶清,见她瘦弱纤柳羸弱芊芊,眉头皱的更甚,她天生富态,对着娇软女人最是厌恶,早先外祖父还在时,她尚能装些,自外祖父去后,她便将憎恶显露的清清楚楚。
她咳了一声,一张口确实冰冷入骨,只听她质问道:“三娘,你可知罪?”
知罪?她有何罪?被人推入水下也能算罪过?
阮瑶清闻言心冷,连怯怯的黑瞳都寒了两分,她垂着脑袋瓮声摇头道:“三娘不知,还请外祖母明示。”
李氏闻言轻哼,见她乖觉,本要厚发的怒火便歇了火,却依旧将她的错处一一举来:“是老身将你骄纵过了?竟是让你如此不知廉耻?尚未出阁,便随意外出,便是出门也该仔细些,无端冲撞了盛家的小姐,闹得两家不快,你可知道她家有亲在宫中做贵妃?索性当时没有外男在场,你清誉尚保,若是让外男见了,你让你尚待字闺中的妹妹们如何自处?倒是便是你死也未可弥补,你且说来,老身说的可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