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长临,落雪时风里都似乎带着冰刀子,冷冽刮得脸生疼,雪花夹杂雨水,翩然进宫墙内,令本就萧肃的皇城又冷上几分。
台阶广场之下,立着白压压一片同样穿戴的臣子,他们不知呆了多久,身上已是积雪满头,百官皆低头垂泣,面露哀婉之色。
原因无他,今日是大宣皇帝的丧葬,满朝皆伤,却无人发现,大宣皇帝的幽魂,正飘在众人头顶之上。
徐元白的眼神在众人之间一扫,却未瞧见他想见的身影,眉头一皱,便又往太庙处飘去。
皇家太庙处,青石板路此刻也叫雪花盖满了地,雪地被来人踩的“嚓嚓”作响,只听“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推开,随后又紧忙闭上。
“娘娘,您歇歇吧,您抄好的《往生咒》,《净土文》已交到三危观,师父会替陛下诵经,自陛下去您不眠不休已经四五日了,这样下去,身子该如何是好?”匆匆而来的女婢菱星见此满是心疼。
灵位前的瘦弱的女子闻言依旧巍然不动,微垂起的长睫已湿,浑身带着数不尽的愁绪。她身着白衣素裳,纤细如扶柳,腰已纤细的不成样子,偶不时听她“咳”上两声。
菱星见她不理会自己,咬了咬唇又道:“陛下丧葬事宜还需得娘娘您操持,娘娘务必保重自己才是!”
这时才见那女子才停下了笔,她抬头看了眼大宣历来的皇帝灵位,眉睫轻动,声音空虚道:“菱星,我觉得他在怪我。”
她面色苍白无力的冲着菱星惨淡一笑又道:“他定会怪我,未处理好唐氏的丧葬,依着他对唐氏的喜爱,当很想与她葬在一起才是。”
徐元白此刻正飘荡到她身侧,闻言悠悠的只瞥了一眼,实在是嗤之以鼻更是厌恶,她正是自己的正宫皇后阮瑶清,对她,徐元白很是怨怪的,虽然她将他这个皇帝的丧葬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但却不得他心,确实很大的缘故是因为她草草了解了贵妃唐氏的丧葬。
贵妃唐氏,是他此生最宠之人,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入宫后便得他椒房独宠,一月之前他带她去岭南南下,怎么没想到会死在双双被刺杀的路上。
既说起唐氏的丧葬,徐元白便愤愤难平。
那算什么劳什子丧葬,只是简单入殓,连礼制都未安排,便草草入了妃陵,想到唐氏明明与自己同时被刺杀而亡,此刻身边却无她身影,只自己孤影飘着,她那么娇弱,也不知可会有孤魂野鬼欺她,想到这些便觉是与阮氏脱不了干洗。
怎如此善妒,不过是平日里多宠溺了些唐氏,张狂得罪过这正宫皇后,竟是连死后都不给她体面,到底是个心性凉薄心狠手辣之人。
如今大臣们都在廊岩下冒雪静思,偏她躲在这处写什么经文,这些个经文能有什么个用处?若真的有用,他倒也不必仍飘着未去投胎,听那个什么个莫须秃驴胡言乱语做甚,偏她竟然也信!实在昏智,转身便又飞的高高的,眼不见心不烦,再不看她一眼。
菱星也不知如何劝她,只是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娘娘,唐氏她大逆不道,你还留着她体面当是慈悲为怀,即便陛下知道,当也不会怪你的。”
阮瑶清莞尔冲着她笑了一下笑:“还有半章便完了,莫须师父说,亡人路不好走,需得经文铺路,才能让孤魂野鬼少扰他一分。”
谁人知道,在此之前,她从不信这些。
约莫半刻钟后,阮瑶清才是真的停了笔,她将经文包裹玩好,顶着风雪怀抱着出了太庙。
雪下了两三日,她便顶着风雪跪拜在棺椁前跪拜礼两三日,徐元白亲眼盯着她,见她无甚差错,才算是安了心,看都未看她一眼,便又想飘到半空中,只才飞升到一半,又听一人惊呼“皇后!”
他随声看去,只见方才还屹立不倒的女人,此刻如同破碎的娃娃一般晕倒在地上,闭眼不起。
苦肉计?前两日不晕,怎偏挑人多的地方晕?
他翩然至她身侧,冷眼仔细看了看,似乎是想瞧出此刻女人装晕厥的端倪。
此刻外头的人乌怏怏蜂拥而上,太医首领立时上前查看,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见来人,徐元白冷笑,看她还装,太医齐佰是出了名的刚正性子,落在他手上,便是他这个皇帝都未必会帮腔,何况她这个皇后。
只见齐佰他搭了会脉搏,眉头便直皱,拿了个熏片放于阮瑶清鼻下许久也未见她转醒,忽然便见他起身,让人将皇后往最近的宫宇送去。
见齐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徐元白忽而心咯噔了一下,见人马不停蹄的将人往侧殿送去,他也忙飞升而起跟了上去。
未央宫
“齐大人,娘娘这是怎么了?”宫女菱星搓着手忙问起刚收针的太医。
徐元白此刻亦是悬在空中,看了眼齐佰看了眼紧闭双眸的阮瑶清,不知作何感想,只是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急切。
阮瑶清似枯败的兰草一般斜靠在床沿,看向齐佰,声音里满是虚弱还无气力道:“齐大人,本宫身子如何,如实说便是。”
齐佰闻言,也不敢隐瞒,只得和盘托出:“皇后身子本就阴亏,这些日子又殚精竭虑,少食少睡,劳累过度,以至于一厥再厥,在如此下去,必将耗到气血。”
阮瑶清听他言语,只是淡淡的,面上没有多大的变化,待他说完:“那按齐大夫的意思,本宫接下来该如何?”
齐大夫闻言抬头看她,言辞恳切道“自是养生修病,切记不可操劳不可见风,再操劳下去,恐拖出旧疾,新病旧疾怕是难愈。”
齐佰这话也是掐着说的,到底是没说的太过严重,但却也严重,曾伤过根里的女子,但凡受寒,必然大病,阮瑶笙目下便是如此。
话甫一落地,四下皆静,窗开半扇,能听到外头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莫在操劳?这话简直是痴话,现如今的阮瑶清,俨然没有其他的选择。
但自皇帝死后已经七日,她便这么脚不沾地的操持了七日,这些本该太子操持,可惜皇帝崩殂突然,太子年幼不足七岁,太后处因受打击重病不起,两位王爷一位在边疆征战尚未来得及赶回,一位身子比阮瑶笙还要孱弱,这事儿推脱来推脱去操持重担就这么压在了她一人身上。
徐元白就飘荡在她身侧,他一瞬不挪的盯着她,这样虚弱的女人,他第一次见,也没想到如今这些事情,能将她压得快垮了,他其实很好奇她的决定,若是当真闭关修养,也如可厚非,但她若真撂挑子不管,他定要去地府里列位先皇处参她一本,倒是让父皇看看,他瞧上的好皇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只是静了半晌,便见她长叹了口气道“劳烦齐大人了,哪怕是下猛药也可,让本宫安稳到太子登基即可。”
此话一落,菱星颤着手跪在她面前,求她保重,眼眶里满是泪水,说来如今真正心疼她的也只有她了。
与此同时,徐元白也是轻松了一口气,确然,如今坐镇的大宣,唯她能够顶用,不过是高热用药压着便是,再如何,也要撑到戚王归来那日才成。
说来,连他自己都不觉,他对阮瑶清向来吝啬且苛刻。
齐佰摸了把自己花白的胡子,还想张口劝劝,却被阮瑶清摆手打断“齐大人,我知你医者仁心,不忍本宫受苦,但如今的大宣,本宫还退不得,你当知晓的。”
年迈耄耋的齐佰闻言不再言语,只是施礼掀起衣袍重重的往地上一磕,嗡声道“微臣,尊命。”
见他应了,阮瑶清才缓缓松了力气,对着齐佰道“有劳齐大人了。”
随后便让奴才送齐佰离开。
待人离开,菱星端了杯燕窝送到阮瑶清身侧,将她扶了起,慢慢的伺候她用下,越看着阮瑶清消瘦的面容,越是怨怼已去的帝王,待喂了小半碗,她在不肯吃半口才道“娘娘,奴婢真是心疼你,陛下在时,对你从来都是冷淡的,放肆着唐氏跋扈就算了,更是不顾您母家兄弟,只剩言哥儿一人也送他去了边疆助战,您何苦为了他的江山如此劳命操心。”
说到言哥儿,阮瑶清募的一顿,也不知道兄长此番可会随着戚王一同回京。
对于菱星的话,阮瑶清皱了皱眉头道:“菱星,往后这话莫再说了”
听阮瑶清言语,菱星默然叹了一口,见她打了个寒颤,立时起身将半开的窗牖关上,屋内窗沿下有只正开的梅花,花蕊微黄清香四溢,阮瑶清累极了,头昏沉的又侧躺了下去,呼吸微沉,伴着她爱的梅花香缓缓睡去。
徐元白仍然盘旋在她身侧,见她侧躺露出的半面娇颜皆是疲惫之态,几日的操劳眼睑下是青色一片,微闪跳跃的烛光落在她面上竟无端温柔,他不自觉伸手想去抚摸,却再碰到她脸颊时落了个空,忽然想起自己临出宫时下的那密诏,心里咯噔一下,眼神复杂的看了眼熟睡的阮瑶清,飞腾起身子往屋外飘去,直奔着御书房去。
往日里的御书房常常灯烛一亮就是一夜,旰食宵衣不眠不休,而今日,此刻的御书房却只拢在黑暗中,无一丝亮光。
他揣着心事,四下瞧了一眼便寻到了地方,飘向了摆在侧面的小案牍前,伸手就想打开最下方的抽匣,奈何手刚触摸到却是摸空了。
他又试了几回,双手都无法触碰到抽匣,无奈感油然而生,是了,他早死了,目下他只是个虚无的魂魄而已。
他焦急于抽匣里的那道密旨还在不在原处,奈何无能为力,但见抽匣处无打开痕迹,到底是松了小半口气,只要那东西不落到阮氏手上,便好,便好。
只要还未到她手上,她便能死心塌地的为他大宣的江山坐镇,眼下的徐元白便当真如此所想。
他哪里知道,自他刚离开未央宫,阮瑶清便被人叫醒,来人正是菱星,她手里捧着从何公公那处送来的密函,这何公公正是服侍徐元白身侧的贴身总管太监,此刻他却匍匐在地跪在阮瑶清面前。
阮瑶清有些瘫软的拿着那密函,眼神在烛光闪闪的夜里格外清明透亮,她看着何厚,静默半晌才道“那人死前可说了什么?”
何厚匍匐在地摇头答道“那黑衣人反抗激烈,身手极高,赶来的御卫怕出了乱子让他逃了皆是下了死手,没能留下活口问出一言半语。”
他们夜巡时发现这人从宫宇南脚翻出,那位置正是陛下的御书房,何厚深知重要性,从死去的黑衣人中搜出一密函便马不停蹄的送到了未央宫。
阮瑶清拿着那道密函,手细细摩挲了半晌,料子与手感猜测应是皇帝的圣旨,只是未装裱样,该是未来的急发的,说来她也挺好奇的。
她没在问何厚一句,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掀开包在外头的那团粗糙黑色布料,果不其然,里头是金织的绫锦,她默默打开,低头看去。
待她瞧清圣旨所拟为何,面目忽而苍白,眼神满是不可置信,泛白的唇微微颤动,细指抓着那金绫竟是泛红,忽而便见她掀唇长笑了一声,竟是咳了一声,吐了一口鲜血,那血染红了金折,接着便听着未央宫呼唤的声音,阮瑶清又昏迷过去了。
又是一连几日的下雪,这般大的雪,似蒙城的雾,积蓄已有一两尺高,脚踩在上头,必然留下一道深深的脚印。
皇帝是在前一日入陵的,那日一虽百官恭送,却无皇后身影。
却无人敢说闲话,皇后忧思过度,昏迷两日不醒,约莫实在是太过悲伤的缘故。
阮瑶清闭着眼喝下齐佰送来的汤药,靠在床榻上看着外头落下的大雪,手里头仍旧捏着那日送过来的密旨,上头还有斑驳血迹,她低头看了一眼,嗤笑了一声,气略虚浮的喊了声“菱星,拿把剪子来。”
“来了,这便来了。”菱星闻声,忙不得取来一把金剪子,递了过去,小心翼翼的看向阮瑶清,到底是没放心又叮嘱了两句“娘娘,这东西利的很,仔细别伤了手。”
阮瑶清含笑看了她一眼,而后拿起那斑驳的密旨,一剪刀下去便是咔嚓一声,绫锦应声便断开。
“娘娘?”
菱星自服侍阮瑶清以来,还是头回见着她如此,自那日昏迷醒来后,便不言不语整整两日,眼神里的凄楚几乎要淹没了这长乐宫,她不清楚那道密旨里写了什么,但她却知道,这东西怕是伤了姑娘这些年的心。
阮瑶清没言语,只是手更是麻利的将那密旨剪去,不稍片刻,便剪成了碎段,零星一片,只见她似是出了口恶气一般将那剪子往地上一扔,伸手将那碎片一扬道“烧了!你亲自去烧,在本宫面前烧!连灰都不要剩。”
“咳……咳。”她咳嗽不止,眼神极其哀悯。
菱星闻言哪里还敢耽搁,忙取来火炉子,将那碎片小心捡起来,火舌渐渐将那碎片吞没,仔细看去,却能辨出“废后”二字。
锦缎扔进火炉内燃起阵阵白烟,有些呛人,阮瑶清却似毫无反应般盯着那处,待火熄灭,菱星便命人去将窗牖打开,透了风清了味才算作罢。
“太子明日登基,三危观上的那摇卦可出了?”阮瑶清敛去方才所有失控的情绪,仿若刚才只是幻觉。
菱星像是想到了什么,忙将怀里的一锦囊递给了阮瑶清“三危观莫须师父只道,太子乃大宣天子之选,无需占卜算验,只是为娘娘卜了一卦。”
她眼眸微挑,懒懒的抬手接过,打开后,从里头取出一纸张,粗略而过,忽而见她勾唇一笑,似乎是瞧见了什么贻笑大方的乐事。
菱星疑惑,凑近看了一眼,也有些愕然,只见那张纸上用朱砂赫然写着“红行煞,血灾”五字。
她懒懒的将那纸递还给菱星“我倒是没瞧出来,长临山上那位能有这么个本事,怎的皇帝会死,他就没掐出来。”
真是笑话了,也是为着这卜卦,她成了这大宣的皇后,如今她即将为大宣的太后,又是这卜卦,偏能为这五字命亡?
她不做他想,而后便是扔在了脑后,夜里头沐浴,她挑了件赤色肚兜睡去,第二日一早,她便被奴婢伺候着起声,华服典制厚重加身,满身皆是明黄,内里却仍旧是那件赤色。
正午时分,她领着七岁的太子缓缓走向和申大殿,转身看向台阶下密密麻麻一片的臣子,阮瑶清长呼一口气,放开了手,让太子去面朝满朝的叩拜。
徐元白此刻便飘在半空中,他这几日都守在了御书房,直到今日大礼将成才一个飘腾来到这登基大殿,看了眼年幼的皇帝,又看了眼阮瑶清,他忽而觉得,这大宣如今有她扶持在侧,也是稳当的,心募的便是放了下来。
大约是心事已了,他便觉得身子越发轻盈了,他便知道时候到了,和申大殿的尽头出现一道白光,他轻飞而起,朝那处远去,只在快要被光束没入时候,忽而见那站在最高处的明黄色女人倒地不醒,四下人又是纷乱一片,他想抽身回去时,却发现光束里的吸力拉着他动弹不得,渐渐的被彻底埋入。……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文
存了差不多二三十章吧,可以放心追~
今生1V1,双处,男主前世不是……
排雷文案有写,记得去看下哦
预收文《表妹她太过矫柔》
《疯批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