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oisoned Chocolates Case
●安东尼·柏克莱(Berkeley,Anthony)/著
●赖文珍/译
一位先生在他经常流连的私人俱乐部里,得到一盒别人寄给他朋友的巧克力,他带回家之后,他的太太吃了巧克力却被毒死了(包着酒的巧克力里被巧妙的换了毒药)。这是谁下的手?为了什么?目标是要谋杀那位收到包裹的朋友,或者是死者的先生,还是死者她本人?受害人之死是意外的牵连,还是蓄意的规画?又如何可能规画?警方侦办这个奇特的案件,立刻陷入了胶着,毫无线索与头绪,不得不求助于一个由各种爱好推理艺术人士组成的业余社团“犯罪圈”(Crime Circle)来帮助查案,不料其中六位推理小说迷竟分别找出六个完美的推理结论来;六个不同结论都能有效解释案情,也就是都能合逻辑地“破案”,但事实真相只能有一个,哪一个推理才是真相?或者都不是,事实另有面貌?
从数学到心理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刚写完的《礼诺谋杀案》(The Rynox Murder Mystery,1930)的介绍文字里头,文末有感于推理小说的历史更迭,注重机关装置的本格派如何逐步向注重心理互动的社会派犯罪小说“倾斜”。我顺着文势引出一位推理小说“先知式”的人物,也就恰巧引述到今天要介绍的小说作者安东尼·柏克莱(Anthony Berkeley,1893~1971);他在一九三零年,也就是《礼诺谋杀案》出版的同一年,就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我个人相信,简单纯粹的犯罪解谜,完全仰赖情节设计而不擅角色塑造、行文风格、甚至是幽默感的小说时日,已经落在审判者的手中。侦探小说已经来到一个阶段,未来侦探或犯罪的小说,吸引读者兴趣的,心理层面将超过数学成分。”
这句话当然洞悉了时代变革的征兆,自此之后,“心理层面将超过数学成分”的冷硬派犯罪小说逐步发展,在美国终成大器,粲然大备而为盛极一时的“次文类”。历史后来的发展,的确一如柏克莱所预见与所预言,这也让我们再次看到安东尼·柏克莱广受推理士林推崇的另一个原因:他总是能洞见许多当时并不明显的事物。
可是考究安东尼·柏克莱的创作生涯,我们其实又看出这段话也是他的夫子自道,他不仅预言世界的演化进程,某种程度他也预先招供了自己未来的“创作方向”。
柏克莱自一九二二年开始从事推理小说创作,初期以短篇小说为主,一九二五年有了第一本长篇小说《莱登庭神秘事件》(The Layton Court Mystery),也带来了他的第一位侦探主人翁罗杰·薛灵汉(Roger Sheringham)的出场;虽然他的业余侦探薛灵汉的设计带有一点嘲弄读者的意图,但他的初期小说成就完全是属于黄金时代的本格派古典正统推理的。到了他推出第五部长篇小说《毒巧克力命案》(The Poisoned Chocolates Case,1929)时,作品的经典地位以及他个人的大师地位大概已经确立。《毒巧克力命案》曾被推理小说评论史家朱利安·西蒙斯(Julian Symons)誉为“侦探小说历史上一个最惊人诡巧的故事”(one of the most stunning trick stories in the history of detective fiction),几乎是把它摆在“奇案设计”最高峰的位置。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让柏克莱提早看见古典推理这个小说类型的侷限;一九三零年他说出上述那句知名的预言来,他自己在一九三一年就使用了另一个笔名法兰西斯·艾尔士(Francis Iles),并在两年间创造出两部推理史上极其独特不凡的犯罪小说作品,带领了新时代的风骚,并且把推理小说从本格派一举推向天秤的另一端。也就是说,他不只是预言了历史的走向,还亲身参加了革命,使他自己的预言成了真。
这两部历史演化转折的经典之作,一部叫做《恶意预谋》(Malice Aforethought,1931),另一部叫做《事实之前》(Before the Fact,1932),从推理小说的独创性来说,两部小说都有崇高的历史地位,很多书单都把《恶意预谋》列入史上“十大推理小说”,可以想见它的地位。《恶意预谋》以加害人的眼光来叙述,《事实之前》则从被害人的视野来叙述,两者皆非传统的侦探解谜之作,心理的起伏与外在世界的意外,才是小说前进的悬疑主轴,在艾尔士的细腻描写与精采布局之下,小说的阅读乐趣到达前所未有的境界。
从作家到贵人
但当安东尼·柏克莱化身法兰西斯·艾尔士之际,柏克莱的古典推理创作并没有停顿,他继续以柏克莱的笔名写出一部又一部本格派推理杰作,包括上次“谋杀专门店”系列里介绍过的《裁判有误》(Trial and Error,1937)在内。也就是说,从一九三零年到一九三九年(柏克莱与艾尔士停止小说创作之年)之间,他一直是个罕见的“二刀流”创作者,白天写布局奇诡的正统推理小说,晚上写内心难测的犯罪心理小说,两者都跻身该类型的巅峰,都是该类型里屈指可数的重量级人物,这不能不算是创作史上一个奇迹了。
今天要介绍的《毒巧克力命案》,正是安东尼·柏克莱在古典推理类型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也是一切“数学式”推理小说的登峰造极之作。这还是柏克莱的“数学时期”,他那句出名的“心理层面将超过数学成分”的预言则还要晚一年才会说出。
故事一开始,一位先生在他经常流连的私人俱乐部里,得到一盒别人寄给他朋友的巧克力(朋友收到包裹随手转赠给他),他带回家之后,他的太太吃了巧克力却被毒死了(包着酒的巧克力里被巧妙的换了毒药)。这是谁下的手?为了什么?目标是要谋杀那位收到包裹的朋友,或者是死者的先生,还是死者她本人?受害人之死是意外的牵连,还是蓄意的规画?又如何可能规画?你怎么知道收件人会把巧克力转赠“特定的”别人?警方侦办这个奇特的案件,立刻陷入了胶着,毫无线索与头绪,不得不求助于一个由各种爱好推理艺术人士组成的业余社团“犯罪圈”(Crime Circle)来帮助查案,不料其中六位推理小说迷竟分别找出六个完美的推理结论来;六个不同结论都能有效解释案情,也就是都能合逻辑地“破案”,但事实真相只能有一个,哪一个推理才是真相?或者都不是,事实另有面貌?这可能是历史上最奇妙的侦探小说,一个案子不是被破了一次,而是破案了六次,还有第七次,因为到了最后,作者还要你从六次答案中再破一次(某个答案或以上皆非)。这个滑稽突梯的结尾,又不乏深意,有点像是推理小说史上另一个名作《特伦德最后一案》(Trent\'s Last Case,1913)。
《毒巧克力命案》里两位业余侦探分别也在安东尼·柏克莱的其他古典推理小说中扮演破案重任,在这里是唯一共同出现并合破奇案的角色。这两位书中的侦探,一位叫罗杰·薛灵汉,另一位叫安布洛兹·区特威克(Ambrose Chitterwick);性格形貌各异,各具独特风格,但都是“犯罪圈”的成员。有趣的是,在真实世界里,安东尼·柏克莱也在一九二八年创立一个叫“侦探俱乐部”(Detection Club)的社团组织,聚集英国推理小说的各界名流,共同为追寻并保存推理小说经典而努力。
一九三九年,安东尼·柏克莱四十六岁那年,他突然继承了家族的巨额遗产,变成了亿万富翁,从此停止了他丰沛的推理小说写作;他停止小说写作,其实已无损于他在历史上的经典地位。但他从此改事比较没有好报酬的评论工作,留下许多脍炙人口也改变世俗观点评价的推理小说评论,直到一九七零年他死前一年才停止。他提拔了许多后进的推理小说家如露丝·蓝黛儿(Ruth Rendell,1930-)与詹姆士女士(P·D·James,1920-),使她们的才华被世人注意;而他自己,也另外发表许多指出创作发展方向的观察与言论。安东尼·柏克莱本来是个才情洋溢的作家,当他成名获利,退出千里马的创作工作时,自己却成了其他作家的贵人,成为识马的伯乐,这种气度与多才多艺在历史上是不多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