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
尼采是疯狂的,他的疯狂体现在以公众为敌。尼采是特立独行的,他是彻底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他鄙视模仿他人的做法,他认为那是卑下者、懦弱者的作风,本文中,尼采认为理解能力强的人,其伪装的能力也同样强,且此种伪装大抵发生在社会地位低下的人,这和他藐视贫苦大众的观点相吻合。
所谓理解他人,就是在我们心中模仿别人的情感。为达此目的,毫无疑问,我们会经常追问他人的情感的原因。例如追问,他何以忧伤,以便我们自己也因为这一原因而变得忧伤。但是更为常见的情况是,我们不是追问他人的情感的原因,而是关注他人情感的结果,关注此种情感的结果是如何在他人身上表现和展示的,并进而去模仿他人的眼神、声音、步态、举止(甚或它们的文字,图画和音乐中的写照),通过一种人们在动作与感觉之间建立起来的古老的双向联系,在我们的心中重新产生他人的情感。在此种理解他人情感的技艺方面,我们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只要我们遇到另一个人,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模仿和反映着她所感觉到的周围的人的表情活动,时而闪光,时而颤动。相比之下,最能说明问题的还是音乐,在音乐中,我们每个人都是迅速地领悟情感的大师。音乐只是情感的模仿,情感在音乐中变得遥远而不确定,但是,仅仅由于我们在音乐中听到了某种声音和旋律,此种声音和旋律使我们想起了悲伤者的声音和动作,或者只是习俗性的悲伤者的声音和动作,我们常常充分地分享了这种情感,以至于我们毫无来由地悲伤起来,就像个傻瓜。
有这样一个故事,据说有一个丹麦国王,他因一个歌者的音乐沉浸在战斗的激情中,从他的宝座上一跃而起,杀死了聚集在他宫里的人群中的五个人。实际的情况是,当时并没有战争,也没有敌人,相反一切都很和谐,可见,由情感推及原因的力量是多么地强大,以至于观察和理智都失去了作用。使我们的观察和理智失去作用,这正是音乐的效果;不管是什么音乐,只要它能够产生效果,这效果便具有此功效。
实际上,用不着例举如此血腥的例子,我们也可以认识到:音乐使我们陷入的那种情感状态几乎永远与我们眼前的实际情况的印象与了解这种实际情况及其原因的理智相矛盾。
如果我们静下心来问自己,我们为什么会在模仿别人的情感方面变得如此熟练,答案只有一个:人,作为所有造物中最怯懦的造物,由于他那细腻而脆弱的天性,他的怯懦便成了老师,教他如何跟别人发生同感,如何迅速领悟到动物的情感。在成千上万年的漫长的时间里,他在一切陌生的活跃的事物中都看到了一种危险:一看到这些事物,他立即就在心里对它们的面貌和姿势构成了一个印象,认定在这面貌和姿势的背后隐藏着凶恶的意图。他甚至还把这种做法搬到了没有生命的自然界,陷入了一种万物有灵的幻觉,认为不存在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尼采坚信我们在欣赏天空、草地、岩石、森林、海洋、风景和春天时所感到的一切,也是我们称之为自然情感的一切,其源都出于此——若不是在远古的时代,人们受到了恐惧的训练,形成了一种在所有这一切背后看出一种额外的隐蔽的意义的习惯,我们现在也无法对自然产生一种快感。就像假使没有恐惧对于我们的理解和训练,我们就不会对于人和动物产生快感。因此,快感、惊喜感以及滑稽感都是恐惧的晚生子,同感的小弟小妹。
迅速理解的能力就是迅速伪装的能力,对这种能力,骄傲自负的人和民族不甚擅长,因为他们不那么恐惧;相反,在怯懦的民族中间,每一种理解和自我伪装都如鱼得水,找到了它自己的故乡;这里也是模仿艺术和高级才智的温床。
也许,对于人类来说,不可理解的垃圾就是最有味道的东西!当一个明智的人听命于他的精神的隐秘的愿望时,他是多么像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