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章宗——完颜璟

完颜璟(1168—1208),小字麻达葛。世宗嫡孙。世宗卒,即位。史载:完颜璟好学,善属文,宽裕温和,朝野属望。他承世宗之志,正礼法,修刑律,定官制。令将女真族文字直译为汉字。置弘文院译写经书,尊孔读经,促进了女真与汉族的文化交流。提倡女真与汉族通婚,礼乐服饰采用汉制,促进了民族的融合。卒,葬道陵(今北京市房山县大房山东北)。庙号宣宗,谥号圣孝皇帝。

完颜璟喜爱汉文,是金朝皇帝中汉文化最高的,不仅能书善画,并且是一位书画收藏家。

蝶恋花·聚骨扇

几股湘江龙骨瘦。
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
金缕小钿花草斗。
翠条更结同心扣。
金殿珠帘闲永昼。
一握清风,暂喜怀中透。
忽听传宣须急奏。
轻轻褪入香罗袖。

赏析

金源女真贵族入主中原,若从靖康年间算起,至章宗完颜璟已达六十余年。女真族本以打猎习武为生,以马上功夫见长,移驻中原后,受汉文化吸引熏陶,已渐渐“汉化”。其表现之一,就是文化水平特别是文学水平的大幅度提高。如“词”这种形式精致、格律严谨的近体诗,女真人已能熟练掌握,甚至与同时代的南宋人相比,也未必逊色。金章宗这首咏扇词,就是一例。

“聚骨扇”即今之折扇。折扇以竹、骨等为经,糊绢、纸等为扇面,可展可折,便于外出携带,于是就成为男性特别是男性文人的随身之物。比起祖宗来,金章宗已“文化”了,所以,他对折扇而不是对佩箭,发生了更大的兴趣。

“湘江龙骨”,指扇骨。因是御用,故可沾光,称为“龙骨”。此扇骨大约是竹制,由竹联想到“湘妃竹”,再想到“湘江”。这位女真天子对汉文化很熟悉,也很羡慕,于是要为自己的扇子攀个高贵出身。“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扇子折起时为长方立体,展开便成扇形平面,对于见惯了刀马的金源人来说,当然是种翻腾奇巧之物。“湘波”由湘江联想而来,但也可能是扇面上绣有湘江景色。扇子叠时,似将湘波折皱。这想像也算奇特。扇面可能是较厚的丝织品所制,上面有“金缕”即纯金丝线织就的“小钿”。“钿”,本是指将金属、贝壳等镶嵌在器物上的工艺品,这里是指用金线在扇面上界出的具有立体感和金属光泽的图案。这图案是“花草斗”。花草斗艳,精巧无比。扇上如此精美,再加上“同心扣”作装饰,就更美上加美了。“同心扣”疑从“同心结”联想而来。这“扣”可能有两个作用:扇子打开时,充作扇坠,吊在扇下,摇时跟着晃荡,以慰主人夏日之寂寞;扇子折起时,扣在“翠条”即扇子的聚头上,防止扇子散开。

词的上阕,用赋法逐一描写所咏对象。一句写竹制外观。二句写扇子打而未全开时皱叠之貌。三句写打开时扇面图案之精美。四句写扇坠并照应重新折起时的状貌。词的下阕,叙述扇的主人使用扇子时的一个典型细节。

“金殿珠帘”,为皇家气象。“闲”,皇上日理万机,难得一闲,有空摇摇扇子。“永昼”,夏日天长且热,故有“永”之嫌。好在有此扇在手,摇上几下,便有一握清风,扑向怀中,虽未达陶渊明“遭凉风暂至,谓羲皇上人”(《五柳先生传》)之无上境界,然亦消暑之一乐。谁知此乐不长。“忽听传宣须急奏”,正在“暂喜”,臣下却有军国大事急奏,看来这皇上也活得甚累。无奈只得将心爱之扇“轻轻褪入香罗袖”。上殿办公还舍不得丢下,可见此扇受宠之深。

这首词,虽谈不上有什么深刻意义,但也还算有些特色。咏物词讲究不粘不脱、不即不离,即所谓“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这首咏扇词,其描摹在似与不似之间,其所托之意亦在似有似无之间,故能得咏物之妙。以“湘江龙骨”喻扇骨,以“湘波皱”写扇之折叠,皆在似与不似之间;云花草斗艳,同心结扣,亦似有言外之意,但又说不上到底所托何意。特别是结句“轻轻褪入”,更使人思之不尽。傅毅《扇铭》“知进知退,随时出处”,道出扇之清德。此扇亦然:“出”时有“一握清风”,“处”时便“轻轻褪入”,岂不也是一种知进知退吆!咏扇德也就是咏人之德。但一联系到具体人,却又模糊了。我们不好说金章宗此时也有“进退出处”的活思想,但也不能说这首词就没有任何寓意。

这一首词的另一特色是“真切”。正如况周颐《蕙风词话》补编二所云;“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金章宗咏聚骨扇云:忽听传亶须急奏。轻轻褪入香罗袖。此咏物兼赋事,写出廷臣入对时情景,确是咏聚骨扇,确是章宗咏聚骨扇;它题它人,挪移不得,所以为佳。”

作者:吴文治,朱崇才


仰山

金色界中兜率景,碧莲花里梵王宫。
鹤惊清露三更月,虎啸疏林万壑风。

赏析

金章宗不仅写有许多气势十足的宫廷诗,受佛道思想影响,有时还会写几首清高脱俗、有些方外气息的诗篇。《仰止》就是其中的一首。

仰山,在金中都(今北京)西七十里,中有平顶山峰,如莲花宝座;旁有五峰拱卫,旧独秀、翠微、紫盖、妙高、紫微;下多禅寺宝刹;为一大旅游胜地。据《长安可游记》云,金大定初,仰山建有五峰八亭,后金章宗常来此游幸,并有《仰山》等诗刻石留念。

“金色界中兜率景”。金,或从“金轮”联想而来。佛家称大地为金轮。阳光照射仰山,正是一金色世界。色界,为佛家欲、色、无色三界之一。脱凡俗、高粗欲,境象稍精妙,是为色界。阳光下的仰山,形庄相严,正可称“金色界”。“兜率”,为欲界六天中第四天,是梵文音译,意为妙足、知足。“兜率天宫”,又被道家“借”为太上老君的行宫,孙悟空当年曾在那儿大闹过一场。这是后话,但也可见这仰山却实是个好去处。这开头一句,“金色界”写仰山之色之相,“兜率景”喻仰山之高之美,一句便写出此山之气势形貌。“碧莲花里梵王宫”,与前一句对仗,对得工稳,对得巧妙。“莲花”,如来佛座为一朵硕大的莲花,是古代印度女阴崇拜的遗迹。仰山主峰是平顶山,远看正像一个莲花宝座。阳光之下,莲花山罩上金光,染上一层碧玉之色,上有亭阁寺庙,正像一座梵王宫殿。

一二句写白天景色。三四句转入夜景。“鹤”是佛道二家的宠物。据《大般涅槃经》称:如来佛于娑罗双树间入灭,树一时开花,树林变白,犹如白鹤,故称佛入灭之所为“鹤林”。鹤林之露,尤为佛家乃至一般的居士们的清高的象征。南宋罗大经便有书名《鹤林玉露》。道家又以鹤为仙秦恒昌的象征,鹤林清露于是又成为延年益寿的妙方。章宗化用此典,云仰山三更夜景,有清露、鹤唳、明月,三者俱清纯高洁,此时此夜,吸风饮露,得天地之精气,何等惬意,何等清爽!有此之境,南面王之尊、三十六宫之媚,又何足道哉!

如果此诗只限于前三句所咏之境,那也不过是一般的僧道大言欺人之语。此诗的着重点全在第四句——“虎啸疏林万壑风”!虎乃百兽之王。《北史·张定和传论》有云:“虎啸风生,龙腾云起,英贤奋发,亦各因时。”夜半三更,疏林之中,忽听呼喇喇一阵风响,跳出一只大虫,狂叫一声,那千山万壑,顿时荡起阵阵回声,如同刮了一场八级大风。“虎啸疏林,万整风生”,是中国画的一大主题。林疏故虎啸声可与林涛声共鸣,山有万壑故其声越加轰响。此一境中,那虎王的威严,境界之孤高,正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君主独裁制的一个表征。一帝王们享有至高无上的可怕权力,同时,这权力的重负又使得他们从心底羡慕老虎的那种无羁无绊,自由自在的脱俗生涯。渴望权力,而又不肯承担责任,这种儒佛道文化互补所产生的畸形意念,深深地渗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帝王们,包括金章宗,自然也不能免俗。

作者:吴文治,朱崇才


宫中绝句

五云金碧拱朝霞,楼阁峥嵘帝子家。
三十六宫帘尽卷,东风无处不扬花。

赏析

东坡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由皇上写皇宫,三十六宫七十二院,真不知从何说起。好在金源完颜氏做皇帝不过百年,到章宗这一辈,也许对这金碧辉煌的皇家气象多少还有些新鲜感,因此还能写出一些清新可观的诗篇来。

“五云金碧拱朝霞”,开头便是帝王口气。五云,指缭绕于天子居处的青、白、赤、黑、黄五色祥云。李太白《侍从宜春苑奉诏……》云:“是时君王在镐京,五云垂晖耀紫清。”上有五云缭绕,下有金碧皇城,两旁有朝霞拱卫,上下四方,庄严崇高,伟大无比。皇上是天的儿子,彩云、朝霞,自然便是他的特权的象征。这是远景,写皇城之整体外观。“楼阁峥嵘帝子家”,以中景写出皇城内楼阁高低起伏之貌。“三十六宫帘尽卷”,似一组特写镜头,摇出宫院情景:成百上千的贵妃、美人、宫女们,梳了晨妆,卷上门帘,只见她们个个满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一步三摇,环珮丁当,“一肌一容,尽态极研。曼立远视,而望幸焉。”(杜牧《阿房宫赋》)皇上老儿把成千上万的女孩子弄在这“不得见人的去处”,为的是满足他那畸形的占有欲。皇上们都很自豪于他的妃嫔们的“望幸”,这是他具有无上权力的确证,是他作为天下第一男人的骄傲——当然,那三十六宫也许不过是因为无聊才卷帘顽顽,并不一定是在希望什么。“东风无处不扬花”,东风乃皇上自喻,无处不扬花,是说春风普遍吹拂,雨露处处沾溉,于是三十六宫,宫宫开花结果,皆大欢喜。而皇上的男子汉虚荣心,也就在这欢喜中得到了满足但愿完颜璟这美好愿望真能实现,但愿他的三十六宫内没有那么多的阴谋、奸淫、罪恶和泪水!

这首诗可说是王气十足。第一句写天上皇云。第二句写地上皇城,第三句写皇城后院各宫,第四句自述皇恩浩荡,到处沾被;每一句换一对象,结构井然有序,气势宏伟威严,真正是帝王之诗——虽然带有那么一点自吹。

作者:吴文治,朱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