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四级事件

往事难以预测。我刚开始为本书做调查时,也就是胡玛尔·汗去世的那段时间,我完全不知道我会发现什么和本书将去往何处。我在我的水平上尽可能精确地叙述事实,忠于现实的怪异转折,根据时间将事件拼合在一起。在我看来,没有任何虚构作品能够贴切地表现这种感觉,它一方面充满了随机和巧合,另一方面感觉起来又像是命中注定。现在,随着过去渐渐变成未来,我打算将视线投向前方。丑话说在前头:我的预言能力未必比预言师瓦哈布强到哪儿去,而他至少已经说中了一次。我打算预测的是一场全球性爆发,由某种生物安全四级的新发病毒引起,它能通过空气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没有疫苗,用现代医药无法医治,用术语说,这是一起四级事件。

埃博拉流行病更像是某种模式的一部分,而不是什么不寻常或极端的意外事件。仔细查看之下,它实际上仅仅是一系列微小的意外和难以觉察的变故,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而变得越来越恐怖。这是一种新发病毒跳出生态系统后造成的震荡波。病毒在人群中自我增殖,吞噬生命,遭遇人类这个物种的反抗,最终偃旗息鼓。然而,下一个震荡波会是什么样的呢?

据我们所知,埃博拉不会通过空气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埃博拉是一种“湿”病毒,通过接触体液或能够在空气中飘至数英尺外的细微液滴传染。一个经常被问起的问题是埃博拉会不会演化得能够以干燥粒子形态通过空气传播,沿着通向肺部的气道进入身体。布洛德研究所的所长埃里克·兰德尔认为这是个错误的问题。兰德尔身材高大,方脸,留小胡子,说话飞快,语气很有说服力。“这就像在问斑马能变成空气传播的吗?”他说。想要变得可以完全通过空气传播,埃博拉病毒粒子需要能够依附在悬浮于空气中的微尘上,能够在脱水状态下存活,然后还要能够穿透肺泡内壁的细胞。兰德尔认为埃博拉不太可能演化出这些能力。“这等于在说,一种病毒已经演化出了特定的存在方式,通过直接接触扩散,然后又突然演化出迥然不同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以干燥形态通过空气传播。更好的问题应该是‘斑马有可能学会跑得更快吗?’”兰德尔说,埃博拉不需要变得能够通过空气传播,也有许多种可能性可以变得更容易传染。举例来说,它可以降低对人类的致命性,引发更温和的病症,杀死20%的感染者,而不是50%。这样会造成更多的人生病,而不是死去,也许还能让病程变得更长。这样对埃博拉病毒有利,因为宿主活得越久就越有可能制造出更多的感染链。然而埃博拉很可能将会一直是一种“湿”病毒。

在写作本书的时候,埃博拉已经制造出了又一轮震荡波,这次是在刚果民主共和国东部,数以百计的人们死去,病毒失去控制。没人知道在这次爆发中,随着埃博拉在人体之间链式传播,它会不会继续突变或出现什么样的突变。咱们不妨假设埃博拉永远不会演化成比现在更严重的问题。我们来考虑一种“干”病毒。干病毒能够在粒子脱水的情况下继续存活。病毒粒子附着在灰尘颗粒上或显微级的干唾液中,能够随着气流飘到很远的地方。


有一个名叫麻疹病毒(morbillivirus)的病毒属,一些专家认为从中最有可能诞生目前未知的能够通过空气传播的四级恶魔。假如不存在它的疫苗或药物,假如它传染性极高,假如它有能力飘出人们的口腔,那么这种病毒在几周内就能传播全世界,病毒在人们体内搭乘飞机旅行,穿过机场航站楼,通过呼吸散播。我们来考虑一下一种特定的麻疹病毒:尼帕病毒,这种四级新发病毒能感染肺部和中枢神经系统,导致人格改变和大脑液化。尼帕偶尔会在东南亚爆发。它从蝙蝠跳跃到动物,又跳跃到人类,这是一种不挑剔宿主的病毒。尼帕目前的传染性还不太强,但病毒会演化以适应人类。自然界的生态系统中还有其他类似于尼帕的病毒在活物体内流动。假如有一种能够摧毁大脑的病毒像流感那样传播,任何人感染病毒的致病因素仅仅只是呼吸;假如你居住在一个人满为患的大城市里,那么你多半肯定会成为宿主。


Mapp生物医药现在又发明了一种针对埃博拉的抗体类超级药物,名叫泛埃博拉病毒鸡尾酒(Pan-Ebolavirus Cocktail)。这种新药物对所有种类的埃博拉病毒都有效。在写作本书时,美国政府正准备提供资金生产一大批泛埃博拉病毒鸡尾酒,存放于国家战略储备之中,这是一个或多个秘密设施,大量存储药物和疫苗以帮助全国人口抵御生物武器和新发病毒。尼帕病毒也有了一种新抗体药物。泛埃博拉病毒鸡尾酒和尼帕鸡尾酒都是未来药物的榜样,以后我们或许能够在全球性危机中快速研发抗体药物并大量快速生产。然而那是未来,现在我们尚未做好准备。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最近完成的一项研究表明,全美所有医院加起来一共只有142张生物隔离的红区床位可以收治感染出血热病毒(例如埃博拉)的患者,另有不到400张红区床位可以收治感染空气传播的高危病毒的患者。因此,假如爆发四级事件,整个美国加起来也只有542张红区床位。除此之外,有没有足够数量的受过训练的医生和护士来照护这542张红区床位上的病人也是一个大问题。

我们必须问一个问题:假如一种四级新发病毒扩散到北美或任何一个大陆的百万级人群之中,医院是否有能力处理这么多的患者并照护他们?假如感染人数超过百万,流行病学家是否有能力追踪并打破传染链?

想到世界各地的那些超级城市,浮现在我眼前的画面是装满燃油的一大片储油罐。所有油罐通过输油管连接在一起,而输油管上的阀门无法完全关闭。假如一个储油罐被点燃,整片存储区都会爆炸。人类与病毒圈的关系所影响的人类未来存在于我们的选择和几率的游戏之中。预言师瓦哈布认为假如我们能预见命运就有可能改变它;在各种事件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地铺出未来之路时,人类的行为有时候——但不是永远——能够改变道路的样貌。

现在,守护在病毒圈大门口的战士明白他们面对的敌人强大得可怕,这场战争势必旷日持久。他们的许多武器终将失效,但另一些会开始发挥作用。人类在这场战斗中占据一定的优势,拥有病毒所缺少的某些要素,其中包括自我意识、团队作战的能力和愿意牺牲的精神,人类在所处环境中扩张的时候,这些特性已经极大地帮助了我们。

既然病毒可以突变,那么我们也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