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4日
露西·梅护士去世后的第二天
1976年埃博拉首次现身之后的这些年来,我们对病毒和传染性疾病的理解已经突飞猛进。如今,我们比以前更加了解病毒,我们知道病毒粒子的构造,知道病毒如何进入细胞,进入细胞后又会做些什么,知道病毒如何在宿主物种之间跳跃,知道它们如何随时间演变。对病毒的分类变得更加细致和精确。我们发现了六个埃博拉物种并为之命名。有可能还会发现其他种类的埃博拉病毒;没人能说得清楚。
基因组学,这门研究遗传密码的科学,已经变得异乎寻常地发达,帮助我们更深刻地洞察包括人体组织在内的生物体的运转原理。基因组学也揭示了这颗星球上的生命历史的新信息,正在揭开人类演化和人类群体历史的秘密。事实证明,深度测序(deep sequencing)这种高度精确的技术拥有巨大的能量。深度测序可以用于搜集和分析一个给定样本中的全部生物体的遗传密码,深度测序能描绘出存在于自然世界一处的所有生命形式的全景图。举例来说,我们可以深度测序少量海水,这么做能找出水中的所有遗传密码:包括DNA和RNA,来自水中的全部生物和病毒。深度测序揭示出一个事实:病毒无所不在。
布洛德研究所,帕尔迪斯·萨贝提和作战室的同事们正在对埃博拉患者的血样做深度测序,从而复原在每个患者的细胞中复制繁衍的所有种类的埃博拉病毒的确切遗传密码。他们想得到一幅全景视图,看清埃博拉病毒集群在感染马科纳三角洲居民时出现的全部变种。他们的目标是尽可能深入和迅速地理解西部非洲的这种埃博拉病毒,据此向卫生主管部门推荐控制手段,还能知道病毒有没有发生显著的变异。
帕尔迪斯·萨贝提打算在互联网上刊出他们发现的所有埃博拉病毒的基因测序结果,让其他研究团体也能研究埃博拉的遗传密码,后者或许会做出他们自己的发现。“在一场埃博拉爆发中会有大量的私藏行为。”萨贝提解释道。所谓私藏就是指科学家将手上的数据视为秘密,不对外公开,以便其他科学家阅读和使用。研究埃博拉的科学家出了名地热衷于保守秘密,喜欢隐瞒他们有关埃博拉的发现,直到能在有影响力的期刊上发论文和获得荣誉。萨贝提觉得这么做等于把优势让给了病毒。“我们想打破私藏,鼓励所有人共同努力。”她说。
6月24日,从凯内马来的第二批血样送达哈佛。这批样本包括84管经过消毒的血清。血清采自66名检出埃博拉病毒阳性的个体。这些人居住在马科纳三角洲或其外围地带。萨贝提的团队立刻开始为这些样本测序。
7月1日,团体得到了曾经在共计78名病人血液中自我复制的埃博拉病毒的深度测序结果。这就像一段埃博拉的电影片段,共有78帧画面,这是病毒如何随时间演变的四维画面,能够让我们看清整个群集的一小部分。萨贝提和同事列出清单,记录曾经栖息在这78人体内的埃博拉病毒所呈现出的突变。这份清单只有两页纸,他们复印了许多份,在布洛德研究所内分发。
剑桥
7月1日
萨贝提及其团队盯着这些复印件看了一整天。他们面临的问题非常简单,但又非常难以解决。他们在看埃博拉病毒遗传密码中的突变,试图理解其中的意义。这就像盯着莎草纸上的一段神秘文字,那些字母就摆在眼前,但你不明白它们组成的词句代表了什么。
随着埃博拉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病毒的遗传密码不停发生改变——这儿改变一个字母,那儿改变一个字母,在病毒18 959个字母的遗传密码里,到处都有可能出现随机错误。这些复制错误扩散出去;病毒群集似乎在改变。这些复制错误代表着什么?埃博拉病毒在以某种方式演化吗?
盯着复印件看的研究人员中有一位基因组科学家,叫丹尼尔·帕克,是作战室小组的成员。他用彩笔在纸上勾画,标出遗传密码中发生改变的字母。“首要的问题是,我们该问哪些问题?”他回忆道。“对于正在处理病毒爆发的那些人来说,最有可能帮助他们的是什么信息?我们讨论得很激烈。我们会走进其他人的办公室,说:‘你觉得这个代表什么?是一条传播链吗?我们能拼出一条传播链吗?’”帕克说。萨贝提及其团队开始察觉到传播链的存在:他们能看到埃博拉的一个变种如何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然后再传给下一个人。
他们尝试辨别病毒究竟是如何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的。它真的仅仅是通过接触体液传播,还是说有可能会通过其他途径移动,比方说,通过空气?“身为科学家,我们生性多疑,”丹尼尔·帕克说,“我们会问:‘这种病毒还存在其他传播方式吗?’”
团队忙着研究埃博拉病毒的遗传密码,帕尔迪斯·萨贝提始终坐不下来,她在其他人的办公室走进走出,在走廊里与三五成群的组员大声交谈。非洲正在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忧心忡忡。他们担心埃博拉有可能出现巨大的变异,彻底改变它的特性,变得更加容易传染。萨贝提的声音清晰而明快,响彻布洛德研究所的整个六楼。她在“千日”乐队担任主音歌手长达八年,分析埃博拉的遗传密码时同样会用到她的肺部。
团队逐渐确信这场爆发始于一个地点,很可能就是梅里昂杜的那个小男孩,而病毒来自某种动物宿主,最有可能的是蝙蝠。要是能够知道马科纳三角洲的这种病毒会不会对疫苗或药物有所反应就好了,然而目前还没有疫苗或已知的药物能用来对抗任何一种埃博拉,无论变异与否。
截至2014年年中,科学家已经部分研发出了两种实验性的埃博拉疫苗,它们也许能(也许不能)让人们获得对埃博拉病毒的免疫力。一种疫苗名叫VSV-ZEBOV,另一种名叫IFN-Alpha。两种疫苗都还没做过人体试验。除此之外,有十几种高度实验性的药物正处于研发的各个阶段,绝大多数都还没进入过人体。人们普遍认为,大多数实验性的埃博拉药物最终会失败,不是因为对人类不够安全就是因为没有效果。在抗埃博拉药物的候选队伍里有一种名叫ZMapp的化合物。它在豚鼠身上做实验时表现出了一定的希望,但还没做过人体试验。ZMapp的故事始于一个名叫拉里·泽特林的男人,以及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