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痨说,他们把玉盘骗到手后,立即交给了组长,组长是不是交给了铁老二,他们不知道。在这个文物贩卖团伙中,他们处于最底层,他们骗买到的文物,必须上交,因为只有上交,文物才能够卖出去,也才能变成钱,他们也才能拿到提成和奖金。这个团伙类似于公司里的三级管理机制,经理管车间主任,车间主任管员工,员工为公司创造财富和利润。
如果话痨他们私藏了文物,或者卖给了团伙外面的人,则会受到严惩,轻者开除,重者打残。文物江湖只有这么大,再小的事情也藏不住。话痨他们就像鱼儿一样,文物江湖是水,他们依靠水而生存,离开了水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私自带着文物运往广州,则艰险重重,首先因为没有熟人,在火车上或者飞机上会被检查出来。而早些年,快递还没有出现的时候,铁老二已经用钱铺设了两条从西安通往广州的“金光大道”,一条是某某次列车,一条是某某次航班,铁老二团伙的文物和押运人,只坐这个车次的列车,或者这个航班,他们根本就不会受到检查。他们带着文物畅通无阻地进入广州,一出火车站或者飞机场,就有超豪华的轿车迎接他们,那是广东老板的车子。
就算话痨他们带着文物成功运到了广州,可是,卖给谁?找谁卖?
他们两眼一抹黑,不是卖不出去,就是被抓。
所以,他们只能把文物交给组长,组长再交给铁老二。舍此,再无他途。
抓捕其余两个诈骗分子很简单,他们和话痨一样,都没有想到那个被他们骗走文物的老人,根本就没有离开省城,而是像猎犬一样调动了身上的所有器官,开始寻找他们;他们也根本就没有想到,话痨会如此不中用,正在口吐唾沬喋喋不休的时候,就露出了马脚。黄昏时分,当两个诈骗文物的社会渣滓正在洗脚城里飘飘欲仙的时候,被我们带着话痨找到了。
话痨什么都招了,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谭警官连蒙带吓唬,他们把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他们把老人的文物上交给了组长。组长名叫问补充。
而组长问补充却下落不明。
按照这个团伙的文物贩卖流程,老人戴志鹏的文物此时应该在运往广州的路上,而组长拿到文物和文物运往广州,都必须通过铁老二。看来,要找到文物,还必须通过铁老二。
这次,我们去的时候,带上了文物的照片。
铁老二约我们在一家茶馆见面。我们提前来到茶馆等候铁老二,查看了周边的形势,身上也带着枪支。我们做过了种种设想,如果铁老二狗急跳墙,我们就用枪支胁迫他服从。
我们等候了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辆上百万元的最新款奥迪停在了茶馆门前,车门打开,铁老二从里面走了出来。在这座城市里,早些年,高官坐的是奥迪,富商开的是宝马;近几年,富商也开始流行开奥迪,因为宝马仅是财富的象征,而奥迪才是地位的象征,宝马得给奥迪让路,地位比财富更受尊崇和更重要。
铁老二是一个人来的。我们放心了。
铁老二走进包间后,一如既往地笑容可掬,他浑圆的脸上,肥肉块块饱颤,就像一尊弥勒佛一样。铁老二和铜老大、锌老三不一样,他走在黑白两道的边缘,他的生意说犯法就犯法,说不犯法也不犯法,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文物法的灰色地带。他明白自己就像走钢丝一样,所以他对每一个穿制服的人,甚至对每一个政府部门的人都笑脸相迎。他明白穿制服的人会让他一夜间发笔横财,也会让他一夜间倾家荡产。
我们先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名叫问补充的人,他说认识。我们问他问补充现在在哪里,他说好多天没有联系了。我们问他是否现在能够联系到问补充,他掏出电话,拨打了一下,说问补充的电话关机了。
铁老二没有说假话。我们在来之前拨打过问补充的电话,确实是关机了。
我拿出那张文物的照片,问铁老二是否见到过。铁老二接过去,凑近灯光仔细地看着照片,我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我能够从他脸上任何一点微小的表情变化,猜测到他的心理活动。
铁老二仔细看了五分钟,把照片交给我说:“没见过。”
我问:“这件文物叫什么名字?哪个朝代的?”
铁老二说:“上面刻着四个字,是甲骨文,应该是商代的文物,因为西周使用的是金文,而在商代之前,没有汉字。”
我又问:“上面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铁老二说:“看不懂。”
我故意间:“这件文物如果带到广州,能卖多少钱?”
铁老二笑着说:“这可说不准,要看货物,如果货物没有瑕疵,我估计最少能够卖上千万;如果有瑕疵,比如细小的裂痕,也能够卖到上百万。仅仅让我看照片,我不好判断。”
我一直仔细观察着铁老二的表情,看到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所以,铁老二要么真的没有见过这件文物,要么是一个隐藏极深,心机极深的老骗子。
我又问道:“问补充住在哪里?”
铁老二说:“我和他很少来往,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知道他经常收购一些文物。收购文物这档子事不犯法,你的文物来路正,我们才收购。如果是偷盗的、抢劫的、盗墓的,我们绝对不收购,如果收购了,就等于是替贼销赃,我们要蹲监狱的。”
铁老二确实是一个把文物法律钻研得非常透彻的老江湖,《文物法》中说了,不能倒卖来历不明的文物。于是,铁老二他们收购的时候,都会问一句:“你这文物来源合法吗?”对方当然会回答:“合法。”只有傻子才会说:“我这文物是偷别人的,是盗墓的。”所以,铁老二他们光明正大地经营倒卖了这么多年文物,毫发无损。
而且,铁老二他们把文物带到广州去的时候,也会和广东老板说:“我把文物卖给你,你是收藏吗?”广东老板当然会说:“收藏。”也只有傻子才会说:“我是要倒卖到香港去,我是要赚大钱的。”所以,铁老二他们把文物带到了广州,也是零风险。
为什么铁老二走私文物,大发横财?因为目前中国的文物法律有漏洞。铁老二们正是钻了文物法律的空子,所以才迅速攫取了大量财富。
走私文物发了横财,却又逍遥法外的,不仅仅铁老二一人,如果在全国统计,这类人会有数十万之多。
全国有数十万人在倒卖文物,而文物管理部门从事稽查的才有几个人?这些倒卖文物的人个个身家百万甚至亿万,而文物稽查的人一月才有多少工资?文物贩子们开着最豪华的车子,而文物稽查们的破旧车子又能值几个钱?要依靠目前这些文物稽查来阻挡几十万倒卖文物大军,无异于是堂·吉诃德挺着长矛来阻挡巨大风车的高速旋转。
所以,中国现行的《文物法》不加修改,则会有更多的文物流出国境。中国政府不对文物稽查追加投资,打击文物贩卖只能是纸上谈兵。
文物稽查不属于我们管。我和谭警官这两天调查的也不是文物倒卖,而是一起诈骗案。如果话痨他们是从戴志鹏老人手中买走了文物,那么,我们就无权干涉。
走出茶馆,坐在车子里,我们的心情都跌入了冰点。忙活了整整一天,尽管所有疑点集中在组长问补充的身上,但是问补充在哪里,我们不知道,而且熟悉问补充的四个人——铁老二、话痨、胖子、装扮成谭警官的骗子——没有一个人知道。
铁老二的神情不像是说谎,而话痨等三个骗子又不敢说谎,他们都说问补充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的生活极为隐秘,既然电话打不通,那么就无法找到他。
此刻,我们开着车子走在西安午夜的街头,而问补充会不会躲在西安哪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我们急火攻心、焦虑不安,而问补充会不会已经安然入眠了?
文物呢?文物在哪里?
我和谭警官都分析到,文物很有可能还在西安,还没有走上南下的运输通道。广东文物商人,他只和铁老二单线联系,没有铁老二的指示,手下的虾兵蟹将们是没有能力把文物运至广州的。
既然铁老二还没有见到这件文物,那么文物一定还在组长问补充的手中,还没有上交给首领铁老二。可是,文物和问补充现在又藏在哪里?
我们开着车子进入了城墙里,看到路灯下,还有一些小商小贩,他们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街道上渐渐稀少的行人,还幻想着能够再卖出一件商品。这些小商贩,以卖衣鞋子的居多,而那些衣服鞋子,大多数都是十几元一件,最贵的也只有几十元一件,但是牌子却都是阿迪达斯、耐克等,明显属于假冒伪劣产品。
当今社会上,假冒伪劣产品太多了,涉及方方面面,影视剧有盗版,书籍有盗版,衣服有假冒,食品有假冒,甚至连孩子吃的奶粉都有假冒。方便面有康师傅,也有康帅傅;饮料有雪碧,也有雲碧,有可口可乐,也有司口司乐;奶糠有大白兔,也有太白兔;洗发水有沙宣,也有沙宜,有飘柔,也有漂柔……真是哄死人不偿命。听说还有更雷人的,有一户人家没有孩子,就准备到医院花钱抱养一个。他们抱了一个男婴,尽管花了很多钱,但是喜不自胜。抱回家,婴儿撒尿,用橡皮泥捏造的男婴生殖器掉了,这才发现是一个女婴。
这些作假的人太无耻了,无耻到无底线。
突然,谭警官说:“现在这年头,什么都是真假难辨啊。骗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们找了这么久,别最后找到一个一钱不值的赝品啊。”我笑了。我们对文物都不了解,如果真的是在寻找一个赝品,那就实在太滑稽了。
当时,我们从接到这个案件开始,就一直心急火燎地抓捕骗子,而不知道这个文物到底是件什么宝贝,是真品还是赝品,到底值多少钱?确实需要找个人问问去。
可是去找谁呢?连铁老二这样的文物走私巨头,都无法判断这件文物,别人肯定更看不出来。
谭警官说:“就找贼王。”
谭警官拨打了贼王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了贼王含含糊糊的说话声,贼王已经睡了,被电话铃声叫醒了。贼王清醒了以后说:“你们就去八仙庵,找一个姓赖的老头,八十多岁了,他肯定知道。你们到了八仙庵随便问个店铺,都能问到赖老头。”
贼王真是省城民间的活字典,我们闻所未闻的这些情况,他全都知晓。
当时已经到了午夜,考虑到赖老头已经入睡了,我们决定明天再去找他。
那一晚我一直在梳理着这个案件,这个诈骗案件看似很简单,其实里面充满了很多疑团和不可预知的因素,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蒙眬睡去。睡梦中,我们终于找到了这件文物,可是满大街的人都在讥笑我们,因为我们找到的,是一个用木头雕刻的玩具,扔在大街上都没人捡拾。
早晨八点钟,闹钟响了,我匆匆洗漱完毕,就叫上谭警官一起去八仙庵找赖老头。
果然,如同贼王所说的,赖老头很好找。一问,大家都说,距离道观十多米远的一个小院子就是赖老头的家。
赖老头家是一座两层楼房,第一层住人住狗,第二层放置老头收藏了一生的文物。老头一个人居住,陪伴他的是四只如狼似虎的德国黑背,据说老人一生未婚,德国黑背就是他最好的伴侣和朋友,目前这四只黑背,已经是老人家中的第三代了。
不了解内情的人,走过这座小院,也不知道这座小院的秘密;而了解内情的人,知道这座小院的古董多得数不过来。这座小院,是整个省城,也可能是整个西北乃至整个中国最富裕的一个小院。它在二层收藏的文物,琳琅满目,足以开一个博物馆。如果参加苏富比或者佳士得的拍卖会,这些文物最少可以卖到几十个亿。
几十个亿就放在这个普通的小院里,难道就不担心被盗贼盯上?贼王所说的那三大文物帮派,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赖老头出生于文物世家,他的父亲当年就在皇宫里给老佛爷搜罗宝贝,老佛爷一命归西后,赖老头的父亲就告别了紫禁城,回到了省城八仙庵的自己家中,也就是现在这个小院子里。父亲一生深得老佛爷赏识,老佛爷赏赐给他的宝贝车载斗量。可是,赖老头的父亲知道生逢乱世,让人知道自己家中藏有宝贝,说不定就会惹来杀身之祸,所以长期以来,那些宝贝都藏在院子里深深的地下。全国解放后,赖老头的父亲去世了,赖老头就把那些宝贝从地下取出来,交给了故宫博物院,受到了嘉奖和表彰。“文革”期间,有红卫兵来到这座小院,要揪斗赖老头,说他是封建地主阶级的残渣余孽,而赖老头拿出人民政府颁发给自己的奖状,证明自己根正苗红,是和贫下中农站在一起的,找不到借口的红卫兵只好离开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整整二十年来,赖老头无所事事,就偷偷钻研家中父亲留下来的线装书,这些线装书涵盖史籍、堪舆、金石领域。当别人在战天斗地的时候,赖老头却默默地练出了绝世武功,他的绝世武功就是考古。
改革开放后,国家建设走上正轨,赖老头也走上了收藏古董的道路。很长时间里,赖老头一顶草帽,一辆单车,行走在关中平原的纵横阡陌中。他用极低的价格,从一户户农民手中收集到了一件件稀世珍宝。那时候,关中平原的农家,文物随处可见,韩幹和唐伯虎的古画就粘贴在墙上,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就放在案板上,一件件宋瓷里装着辣椒面和盐巴,南北朝时期的石佛像就倒在村口的池塘里,汉代的钟磬就丢在瓦碴滩里。那时候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赖老头收集这些文物,并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保护。他将这些文物带回到自己家中,仔细擦拭裱糊,然后打包装箱,放在二楼的房间里。很长时间里,没有人知道这个买把青菜也要一分钱一分钱计算半天的老头,居然坐拥亿万;也没有人知道这个静谧的小院里,居然藏着中华民族的发展历史。
直到有一天,二楼的房间堆满了,再也放不下了,老头才把博物馆的人叫来,表示要无偿捐献一部分给博物馆。直到这时候,这座小院和老头的秘密才为人所知。
后来,政府出面给老头的小院装置了防盗系统,防盗系统的先进和严密堪比省级博物馆。事实上,老头小院里的文物藏量,超过了一些省份的博物馆。
在西北文物界,老头是一个标杆,也是一个传奇,可能有很多文物界人士不知道西北各省省长是谁,但绝对知道老头是谁。
赖老头和那些文物贩子不一样,他收藏文物,是真正的喜欢,而那些文物贩子,他们不是喜欢文物,而是喜欢钱。
老头无儿无女,无欲无求,他以前将部分文物捐献给了国家,而在他死后,肯定还会将所有的文物捐献给国家。这些文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有生之年,只要有文物相伴,就很满足了。文物都是有生命的,它会叙说它看到的那个时代的历史,它会叙说它遇到的每一个人,而现在你拥有了它,它也会记住你,也会向后人叙说你。
像赖老头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喜欢文物的人。他不像铁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孙们那样,铁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孙们是收藏家协会会员,赖老头不是收藏家协会会员,但是,赖老头是真正的文物收藏家,而铁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孙们是真正的文物贩子。
这就像那些进入了作家协会,当了一官半职,拿着俸禄的人,却不写作品,整天想的是怎么能够继续向上爬,由处级干部升到厅级干部,能够拿到更高的工资;而那些不是作家协会会员的,深深扎根在生活底层的业余作者,却能写出真正的作品。
协会这类玩意,很多就是忽悠人的。
赖老头鹤发童颜,面容清癯,颧骨处有几块老人斑,这几块老人斑让他显得更加慈祥可亲。赖老头的眼光很宁静平和,像一泓秋水那样波澜不惊,纤尘不起。要了解一个人,要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反映了他的性格和心情。眼睛沉稳的人,性格沉着;眼睛乱转的人,性格奸诈;而犯罪分子的眼睛,则是不敢和你对视,总是在偷偷地打量你,像溜出来的老鼠一样。
在那座神秘的小院里,我们和老人交谈,老人强行要给我们沏茶,拿出了他最好的茶叶。看得出,这座神秘的位居都市的小院,平时很少有人来,而我们的到来,让老人很高兴。
我拿出那张文物的照片,让老人看。老人戴着老花镜,端详了足足有十分钟,然后惊呼:“啊呀,这是商代的玉盘啊,价值连城。你看你看,这上面的四个甲骨文字,是‘盗我者死’。”
我们一惊,原来真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
老人给我们讲起了关于这个玉盘的故事和传说,也就是刚开始我所讲述的那些故事,它是酋长的物品,是全部落人的图腾;它被盜墓贼偷盗,而盗墓贼一个个死于非命;它被记入了那些远古的典籍中,而这些典籍却又堆在尘灰中无人问津;历朝历代的金石学家都将这件玉盘视为至宝,但是他们又不知道它流落何处。
如果不是我们遇到了老人,这个玉盘的故事,肯定就会永远失传,后世的人们也不会再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价值连城的商代部落的图腾。
当时,我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老人:“您再仔细看看,这会不会是一个赝品?听说河南很多地方的农民造假技术相当高,连最新式的仪器也检测不出来。”
老人坚决地说:“不会是假的。我几十年前在一本书籍中看到过这件文物的图画,还有文字记载。全国能够知道有这件文物的人,没有几个人。造假的人,不会造出这样一个少有人知的赝品来,他们造的都是大众级别的文物,比如古钱币、石佛像、名人字画等。”
我心中惊呼一声:原来我们追查的,居然是一件稀世珍宝。
可是,要找到玉盘,现在却还毫无头绪。玉盘找不到,玉盘在组长问补充手中,而问补充也找不到。
没有人知道问补充居住在哪里。西北人和南方人不一样,西北人喜欢串门子,喜欢把朋友请来自己家中,喜欢热闹,可是,没有人去过问补充家中,谁也不知道问补充家在哪里,也没有人和问补充有过深交。问补充性格孤僻,寡言少语,他除了收购文物的时候,会和铁老二这些人来往,其余的时候,他像一个屁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问补充的下落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私自带着玉盘去往广州,另一种是偷偷跑到别的地方隐匿起来;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已经死了。
私自带着文物去广州贩卖,这一条道路似乎不通,因为每次文物贩卖到广州,都是铁老二在联络,联络好以后,再派人送过去。第二种,偷偷带着文物藏匿起来,这一条也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件文物尽管是稀世珍宝,但是识货的人太少了,除非是赖老头这样的绝顶高手,问补充应该还没有认识到这件玉盘的价值。他以前经手的文物很多,值钱的文物也很多,以前没有逃,现在也不可能逃;第三种,问补充突然死亡,虽然也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仍然不大。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铁老二没有说谎话的基础上。以铁老二这样的身份和财富,他应该没有愚蠢到把自己裹进一桩诈骗案件中。像铁老二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与刑事案件沾上边的,他们所犯的,只会是经济案件。如果这种亿万富翁犯了刑事案件,那就是犯了低级错误。
要寻找玉盘,还是要从问补充身上找。
可是,找不到问补充,该怎么办?
从老人家中走出来,我们心事重重地走在街道上。路过了八仙庵,看到大门前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大门两边的古柏下,停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豪华车子。几乎每天都有很多官员富商来到这里算命,至于普通百姓那就更多了,当官的问升迁,做生意的问发财,恋爱的问结婚,做家长的问考学,甚至连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也来到这里讨问。人们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八仙庵这些道士身上。
来到八仙庵的人,都有两个目的,一是买卖文物,二是占卜问卦。
八仙庵的文物交易很出名,八仙庵的占卜问卦更出名。来到八仙庵寻找文物的,只是文物爱好者;来到八仙庵算命的,可是各行各业的人。
谭警官看着八仙庵门口熙来攘往的人群,说:“要不,我们也去问个卦?”
我说:“我们是刑警,这样做合适吗?”
谭警官说:“试着看看,人们都说八仙庵的算卦很灵的,说不定还真的能够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再说,我们这身打扮,也没人知道我们是警察。”
我说:“好吧。”就跟着谭警官走进了八仙庵。
在八仙庵算卦需要排队,还好,我们没有等候多久,就排到了道长跟前。道长坐在一间昏暗的木屋里,须发花白,长髯飘飘,看起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我们走进去,道长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让我感到很异样。道长在打量着我,我也在打量着道长,彼此的眼神都意味深长。
道长问:“想算什么?”
我说:“我有一件东西丢失了,想让道长算算怎么才能找到?”
道长问:“丢失的东西是方的还是圆的?”
我说:“是方的。”
道长又问:“是透明的,还是不透明的?”
我说:“不透明。”
道长眯缝着眼睛,又问:“丢失了有几天?”
我说:“两天多,不到三天。”
道长闭起双眼,端坐不动,左手微微握拳,右手的大拇指频频点击着其余四个手指的关节。大约过了四五分钟,道长说:“你丢失的东西,往西北方向找。”
我问:“往西北方向走多远?”
道长依旧在说:“往西北方向。”
道长的面前放着一个木箱,木箱没有盖子,里面放着各种面值的纸币,有百元大钞,也有十元钱一张的。每个人占卜问卦结束后,向木箱里放多放少,随自己的意。我本来想让道长算算在什么地方能够找到玉盘,可是他只是说了西北方向。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等于没有说,所以,我向木箱里只放了十元钱后,就和谭警官出来了。
走出八仙庵,我问谭警官:“你没有觉得道长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吗?”
谭警官说:“是的,我一走进去就发现了。”
我说:“可能他知道我们的身份。”
谭警官说:“道长每天要接触多少人,算命多少年,可能他从每个人的举止行动中,基本上能够猜出每个人的身份。我们做警察的,眼睛里都有一种特殊的光芒,都是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别人,道长可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他所看到的每个人眼光都很虔诚,而我们就用这样的眼光直视着他,所以,他感觉很异样。至于是否知道我们的身份,我想他猜不出来。如果真能猜出来,那就是神仙了。”
我说:“道长说玉盘在西北方向,真的会在西北方向吗?”
谭警官说:“说不准啊,说不定还真的在西北方向。如果在西北方向,那就说明还没有偷运到广州,广州在东南方向。”
如果道长所算真的很准,那么玉盘就暂时无忧,我们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是,道长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呢?他有什么根据呢?他凭什么就说玉盘在西北方向?
我没有把这次问卦当回事,甚至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从八仙庵回到分局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案件,可是找不到任何让人兴奋的线索。现在,说不定玉盘已经偷运到了广州,而我们的侦破还毫无进展。
那两天,我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第二天夜晚,我在家中百无聊赖,就打开电视机,看到当地新闻中报道在北郊的草滩发现了一具男尸,身份不明,请求知情者提供线索。
电视上的那具男尸,穿着绿色夹克,黑色长裤,旅游鞋,和话痨他们提供给我们的问补充的衣着是一样的。我突然头脑中掠过一道闪电,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问补充?
我拨打了谭警官的电话,谭警官也在看电视,他说他在电视中看到了这具男尸,也在想会不会是问补充。
我让谭警官立即开着车,我们带着话痨,一起去草滩所在的派出所,辨认这具疑似问补充的尸体。
草滩在北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荒草,还没有被房地产商开发。车子在夜幕中行驶了半个小时后,才到达当地派出所。派出所的同行一听我们是为了那具男尸而来,就立刻带着我们来到了医院太平间。那名男尸存放在太平间里。
医院太平间局促一隅,光线阴暗,在这样的夜晚,我们站在太平间的门口,确实感到有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太平间房门生锈,一推就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在这样漆黑而宁静的夜晚听起来异常恐怖。太平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昏黄灯光下的一切都显得异常诡异。怪不得很多神怪故事都是以太平间为背景,因为这样的环境就适合那样的鬼怪故事。
我们走进太平间,看到桌案上摆放着三具死尸,每具死尸的身上都盖着白布单,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裹尸布。在太平间工作的老头刚刚揭开第一具死尸脸上的白布单,话痨就大呼小叫起来:“啊呀呀,这是问补充,真的是问补充。”
我们焦急寻找的问补充,居然躺在医院太平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