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覃最痛苦、最孤独时,贺怡似一朵出水芙蓉出现在他身边。
时在1929年1月24日,红四军主力挺进赣南,在大余县遭遇强敌偷袭。31团3营党代表毛泽覃在战斗中拼死阻敌,不幸负伤。部队连连遭袭,长途转战到达吉安东固,随后挥戈闽西。
毛泽覃因腿部负伤不能随军出征,留在东固西村养伤,他被告知,养伤期间担任中共赣西特委委员、东固区委书记。
一副担架匆匆,将毛泽覃抬入西村红军家属王大娘家里。
大部队似一条游龙,瞬息间走得无影无踪,屋子外鸦雀无声。
一股失落感袭上心头,毛泽覃霍地从床上坐起来,疼痛立即触电般从腿部传遍全身。他叹了口气,抚摸着伤腿,无可奈何地向后一昂,斜靠在床铺上,不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绕过一片竹林,年方18岁的贺怡,款款而行,来到王大娘家。
她是贺子珍的妹妹,毛泽东的小姨子。因为一层亲戚关系,赣西特委收阅了毛泽东来函后,知道他疼爱小弟,特意指派贺怡负责掩护、护理毛泽覃。
这是贺怡与毛泽覃第一次见面。她好奇地绕着这个睡眠中的青年男人转了半圈,打量着他的脸:宽宽的额头,方方的下巴,嘴唇线条分明,浓眉大眼,眉际很宽,果然如姐姐贺子珍所说,他很象姐夫毛泽东。
“啪,”一不小心,贺怡绊倒了一条南方乡村特有的那种小竹椅。
毛泽覃从梦中一跃而起,剧烈的疼痛又把他按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
眼前一亮,竟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站在面前。瞬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正在犯迷糊,那少女嫣然一笑,率自开了口。
“哎呀,毛书记,把你吵醒了。”“没关系,没么子关系的。”毛泽覃连忙微笑起来,问:“你是房东家的?”“毛书记,您贵人多忘事,您不认识我?”贺怡盯着他,“想想,我是您家亲戚哩!”毛泽覃认真打量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她长得脸庞红润,面如满月,眼睛明亮如星子,似曾相识,又……他不得不摇了摇头,“嗯,好像见是见过,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贺怡格格笑了起来。笑了会儿,她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促狭促狭这个“背时鬼”。于是,一拧腰,挺了胸,清了嗓,作模做样地唱起歌谣∶造福人,不享福,雇农自己没有谷,泥匠自己没有屋,木匠自已没凳坐,裁缝自己打赤膊。
毛泽覃更有了几分惊奇,几分迷蒙。这歌子,分明是在黄洋界下乔林乡,自已搞土地革命时写下的,独独今日,这小女子竟唱了去。她究竟是哪个?!“小同志,您是谁?”他笨拙地问,“是不是乔林茶亭那卖酒的细妹子……”“去你的……我是贺怡!是你毛家‘小姨奶奶’!”贺怡又是大笑,一个指头硬生生戳过去……“哎呀,你这调皮鬼,早听说了,真坏!”毛泽覃明白上了贺怡的当,不由得也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他负伤后的第一次开怀大笑,笑声在屋子里震荡,把梁上的灰尘都震落下来,也抖落掉他满腹惆怅、郁闷。
……果然,养伤期间充满了欢乐,竟是他一生中笑声最多的日子。
为了给毛泽覃增加营养,贺怡经常在冰凉冰凉的水中摸鱼虾、捡田螺,到树林里去采蘑菇,冻得手脚通红通红,叫人见了心痛。她自己却不以为然,每次回来都乐不可支,有时放一束山花在他床头;有时抓一条小泥鳅,放在毛泽覃手上钻来钻去,钻得手心痒痒;有时,她会悄悄放一只小螃蟹在毛泽覃身上爬,用一对钳子钳他一下,弄得他惊惶失措叫喊起来,斯文扫尽,哭笑不得,面对贺怡却无可奈何。
每日熬药煎汤,配合老郎中疗伤换药,这些又脏又累的活,到了贺怡面前都变成了快活。
有一次,药材用完了。老郎中整天愁眉苦脸,对着毛泽覃不知怎么办。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贺怡笑着,轻松地说,“采呀,草药不就长在山上吗?”“春雨潇潇,山高坡陡,路上泥汤水滑,谁敢去采呀?”老郎中嗫嚅着说。
“当然是我去采罗,”贺怡手一比划,格格格地笑了起来:“不过,你老先生要略加指点,可不能保守技术啊!”难事,到了容易人手里,也就变成容易事。苦事,到了快乐人面前,也就变成了乐事。
这天,贺怡邀了几个本地妹子,在老郎中的指挥下,到十几里外的深山挖草药。每个人滑了好几跤,个个跌滚得象泥猴子,回来的路上,恰遇一场大雨,哗哗啦啦,倒把一身一脸的泥巴洗去,把草药也洗得干干净净。多么有趣啊!几个淋得像落汤鸡般的妹子,穿过雨帘冲进屋子,就在隔壁房内脱衣拧水,擦拭身子,叽叽嘎嘎,嘻嘻哈哈,一浪一浪的欢笑声此起彼伏,青春的气息,似大潮般向四方扑腾。
毛泽覃微笑着、微笑着,心里一阵阵漾起的可不仅仅是感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