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奠川汪家湾里遇难,戴克敏戴家祠堂灭敌。
枫树店王树声镇压团总彭汝霖,大道旁徐其虚手刃局长“曹屠夫”。
“朱毛”会师。桂系第十八军进山“清剿”第七军。
清水塘会议。开辟柴山堡,实行工农武装割据。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巍巍大别山抖落冰雪之严寒,苍松翠拍之间,梦一般地生出了不尽的芳草花香。转战于黄陂北部的汪奠川,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急促的脚步也因春天的到来而变得轻快如飞。
还在决定重返木兰山的那次非正式会议上,他就想到了今天的“游击原则”。当时他没有逐条列举,主要是时间所迫。但吴光浩显然是料到了,否则,他是不会说“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那句话的,也不会在洪山里会议上支持并肯定他的“游击原则”。
当然“游击原则”并非他个人独创,戴克敏他们对此亦有强烈的意识。
汪奠川感到有意思的是,革命本身,也是出智慧、出真知的,非常有激情、有干劲的事。他想,如果我至今还是一个地主家的小少爷,哪能想这么多事,懂这么多道理呢?不可能的。当然,就更不可能感到这个世界的腐朽和劳苦大众痛苦的呻吟而献身其中了——“世界以它本来的面目存在着,革命当是势在必行的事。”
走在潮湿松软的山间小道上,汪奠川却兀自为这句话而感到好笑。那还是1926年3月的事,他在武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有一天,主持“农讲所”学习事宜的毛泽东和他们聊天,忽然问大家“革命的理由是什么?”看上去是个简单的问题,大家的回答却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等轮到他回答时,他便摇头晃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毛泽东一听就笑了,笑了又问他,世界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他一时语塞红着脸就是答不出一个完整的答案。最后,还是毛泽东替他解了围,他说:等你把这个问题弄明白了,革命的理由也就通顺了。
可是,至今他都不明白,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当然,也就不十分明白,世界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但是,革命的理由,却是越来越充足了。就像他此刻奔汪家湾一样,道理很简单,打击反动武装,打倒土豪劣绅,至少使黄麻地区、乃至天下的受苦人都能过上一样的好日子。也许正是基于这种思想,他才一步一步地将革命的道路走到了这里。无怨无悔,信心百倍。至于世界的本来面目,他也十分巧妙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开脱的理由,让哲学家去研究吧,哲学好像就是研究这些问题的。
“到了。”
“到了?”快到汪家湾了,汪奠川却感到奇怪,今天怎么走得这么快?自从出了木兰山,虽说他们像铁流一样,神出鬼没地在黄陂、孝感一带辗转作战,声东击西,四面开花,打得土劣、民团及国民党第十二军的敌人摸不着头脑,可今天的行军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毫无来由,汪奠川却要这么想,而且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正常。凭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汪奠川立马感觉出今天的活动有些不可思议。抬头看天,依然是拂晓前的那份清淡。四周沉寂,空气湿润。弯弯的月亮,像一枚印章,正轻巧地印在没有几颗星星的西天上。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异样的,或者说是正常的声响。比如狗叫声、鸡鸣声,甚至还应该有一些夜行人的动静,那怕是敌人的脚步,听起来心里也是踏实的。可是此刻,竟死一般阒寂。这么想的同时,汪奠川的眼睛便不自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与山下的大道相比,他们是走在“山上”——半山腰;而与身边耸立的山头相比,又是在“山下”,看上去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其实,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形成这山谷的山崖并不陡峭,且坡势平缓,杂木丛生。看似幽深清静,一派天然景色。实际上却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通往山外的道路,仅仅只有这一条,会不会遭埋伏?条件反射似的,汪奠川即刻就想到“埋伏”。很简单,这是一个天然的打埋伏的好地方。
出发前怎么没想到呢?!这可犯了兵家之大忌了!就在这时,两面山上却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尤其是靠着他们半山腰的这边,子弹更如雨点。
“隐蔽——”汪奠川只叫了这么一声,两面山上的敌人就得了命令似的,急不可待地开始往下冲,并迅速占据了通道的前后出口。一边往下冲,一边往上攻,前后左右都是分不清的子弹,分不清的人。
形势显然是十分的严峻。汪奠川来不及射击,便急急忙忙地下达了命令:“立即疏散,各自为战。想方设法冲出去,晚上老地方集合!”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除了枪声,四面又多了些歇斯底里的叫喊:“投降吧,汪奠川!想当参谋长,我们给你干!”“汪奠川,投降吧!投降吧,弟兄们!”“你们已经完蛋啦!”“缴枪不杀!”
本来汪奠川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打汪家湾的土豪劣绅的,而且作战的要求是速战速决。所以,连他在内,统共只有10个人。在此之前,谁都不会想到,他们竟然会中至少两个连的兵力的伏击。而且枪声告诉他们,这是任应歧的正规军。他们好像是等待已久,所以,密集的枪声和严严实实的包围,致使“突”出去的战士又一个一个地回到了汪奠川的身边——
“参谋长,我们跟他们拼了!”
“我们听你的,冲出去!”
“打到弹尽粮绝,誓死不投降!”
战士们情绪激昂,战况却愈来愈残酷。四面受敌,他只好凭感觉,率战士朝枪声稍稀落的一方冲过去。而即便是枪声稀落的一方,也无法阻止死神的降临。一个倒下了,两个倒下了!汪奠川的眼睛红了,可他无能为力!三个、四个……最后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叫作戴学诗的“战士”。
这时敌人已从四周围了过来,连枪都不打了,只管嚎叫着要捉活的。这样的结局却是汪奠川怎么都没有想到的。革命的路,真的就只能走到这里?仅仅一瞬的想象,他却流泪了!“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汪奠川一声嚎叫,但刚跃出,身子却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便响起了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我们投降吧,参谋长!”
这时,虽然他身上已几十处中弹,爬在地上已不能动弹。听了戴学诗这句话,他却奇迹般地举起了手枪,枪口冲着戴学诗。但是,他拼命举起的手枪却没子弹了。几乎是同时,他的身上却又中了几十颗罪恶的子弹。子弹的轰击、致使他的身体变成了一艘漏水的沉船。每挣扎一次,四处都涌动着水一样的血。
“奠川牺牲了!除一人叛变投敌之外,其它8名战士也都壮列牺牲!”汪奠川等9人壮烈牺牲的消息,在麻城白果一带活动的王树声和廖荣坤最先得知。一是距离近一些,他们时常聚集,一是国民党大肆宣传,他们是如何如何击毙了第七军参谋长汪奠川等等,一时传得神乎其神,8名战士也被他们说成了80名。
这天晚上,为了下半夜的一次行动,王树声他们来到枫树店住宿。稍事安排之后,王树声便将战士们叫到一起,首先通报消息,最后不无悲壮地说:“奠川是我们的参谋长,他的牺牲对我们第七军来说,的的确确是个大损失!还有那些战士们,也都是经过九死一生、死里逃生才活到今天的!可是,也有人投降!”说到这里,王树声的声音稍稍大了一些。因为是在通往武汉的大道边上住宿,后半夜又有任务,所以,他和战士们都是黑着灯在屋里蹲着。
廖荣坤在外面转悠,以应突然发生的变化。黑夜中他能看到战士的眼睛,也可以揣摸战士们此刻的心情,可他不能高声。强压住内心的痛苦和愤怒,继续往下说:“这个人我们大家都认识,他叫戴学诗!”
王树声说到这里,夜黑里的战士们,忍不住地就有些细微的骚动。前两天传说是有人投敌了。可不知道是谁?这会儿听王树声说出了戴学诗的名字,自然就有些惊奇。你一言,我一语,黑暗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奇怪的窃窃私语——
“学诗?怎么会呢?”
“是呀,我也纳闷。那次缴缉私队的枪,我们就在一起!”
“还有攻打罗家岗,他也是冲在前的。临了还摸出罗保元家一堆铜钱。”
“我才不奇怪呢。那次缴了缉私队的驳壳枪,他自己就留了一支……”
“我也不奇怪。攻打罗家岗他是冲在前,可你们知道他拿了罗保元的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罗保元的枣木银饰的铜烟锅。”
“那怎么没见过?”
“你们怎么能见得到。他早藏起来了,他还不让我告诉别人。我问他你怎么不上缴?你们猜他咋说?你们想都想不出来。他说革命不就为了捞点好处吗?好处我不要,要一只旱烟锅总可以吧?后来我把这事给参谋长讲了,参谋长当时说他了解一下情况再说,谁知,参谋长却……”
说着,这小战士的声音就有些哽涩了。
刚才王树声是有意让战士们多说几句,后面的话他也好说。这会儿一见这小家伙忍不住要哭出声,他就有些心急。要知道,这些战士们平时都玩得很好,真真的生死与共。况且,这里面还有许多人都是亲戚,要是一哭出来,那不麻烦了,整个枫树店都会乱了套的。所以,他急忙咳了两声。听着“吱溜吱溜”的流鼻涕声稍微低落了一些,才慢慢地开口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死了亲人,过去的同志又成了今天的叛徒,都是揪人心窝的事。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管伤心自然不能解决问题,要化悲痛为行动,多打一些敌人,多杀一些土劣。就等于为烈士们报了仇,完成了他们想完成,但没来得及完成的任务,把革命进行到底,进行到胜利。”
说到这里,王树声稍微顿了一下。外面好像有点骚动,但他没在乎,接着便说:“至于可耻的叛徒戴学诗,他的行动也不是偶然的。我刚才听有些同志说,他过去打仗也怪勇敢的,我承认,这家伙有时是不错,脑壳也好使。可是,他太自私。这个刚才也有人说了,占好枪、拿烟锅,这都不是一个革命战士应有的行为。时时处处想到的都是自己,关键时刻怎么不投降呢?这个你们再想想。我不多说。现在,我说说我们今天晚上的行动。我们之所以要住到这里,就是行动方便,也好撤离。这个大家都明白,福田河有个反动头子彭汝霖,自己是民团团总,又有亲戚是国民党的反动军官。依仗自己的实力和亲戚的势力,这家伙横行乡里,为非作歹。还经常带着他的反动武装向乘马进攻。大革命失败后,又奉国民党的反共命令,屠杀无数革命群众。尤其是我们上山游击之后,反革命气焰更是嚣张……”
“有情况!”刚说到这里,廖荣坤却突然闯了进来,反手关门的同时,便神神秘秘地说:“刚才我在外面转悠,忽见四五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前呼后拥地拥着一个大大咧咧的家伙走了进来。仔细一看,你们猜是谁?”不等大家动脑筋,廖荣坤便忍不住地说出了他的名字“——彭汝霖!”
“噢?有这么巧的事?”王树声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想,如果真是这家伙的话,10分钟之内即可结束战斗。利利索索,也算为奠川和同志们报个仇。
“没错。把他烧成灰,我也能认出来。”廖荣坤再一次肯定。
“好!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天赐良机。同志们……”问明情况之后,王树声便开始布置作战任务,“一定要迅速,10分钟后撤离枫树店。”说毕,“嚯”地一声起立,拉开房门,四下看了看,才轻手轻脚地摸了出去。这边彭汝霖刚刚进屋,正吆三喝四地打发他的轿夫、随从干这干哪。等屋里只剩他一人时,便洋洋得意地哼起了一种名叫《秃和尚》的花花调。
刚哼了两句,枫树店的老板娘便把门推开了。
“来啦?”彭汝霖搓着双手,急步上前,满心欢喜地问了一句。老板娘却哭丧着脸,偷偷看了彭汝霖一眼,便怯怯地说:“她不肯……”
“什么?”彭汝霖的脸也拉长了:“她不肯?她敢说她不肯?!”
“是。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她宁可也不……”
“罢罢罢!别再啰嗦了。”彭汝霖根本不听老板娘的话,待老板娘住嘴了,他才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去,捏了一把老板娘的脸,说:“是不是你做了手脚,嗯?”
“我怎么敢?再说,再说……”老板娘那神妖的脸上一阵潮红,但话却被彭汝霖恶恨恨地打断了:“再说个××!还不快滚出去,今晚要是弄不到人,你就别想活到天亮!滚!”
原来,彭汝霖之所以要投宿枫树店,又不带许多人来,全是因了枫树店的一个小女子所致。说有公干,其实那是明天、后天都可以办的事。那女子是附近一豪绅的远房亲戚,从武汉来的那一天被彭汝霖给瞧上了。上下20岁的模样,娇嗲嗲的,搅得彭汝霖直心慌。但碍于豪绅的面子,不便轻举妄动。后又打听到他的相好——枫树店的老板娘——也是豪绅的相好,起初是气不打一处来,曾思谋着“把这婊子做了算了”,后又想了个法,就叫老板娘“拉个皮条,算是抵一条命”。不料,那女子却是不从。每每的礼物什么的样样收,一张笑脸也把彭汝霖的心给搅得乱乱的。到头来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不容易有了点动静,那豪绅昨天启程刚去武汉,而且那女子多多少少也放出了一句话:“有本事他就来么。”一听这话,彭汝霖便以为他的猜想是对的,小女子之所以不依,全是那老家伙在身边的缘故。妈的,可真是奇了怪了,舅公竟能管住外甥女的事?不过,他还是欢天喜地地摸着黑来了。不料,她他妈的还是不肯!
“这不是拿我彭某人开玩笑吗?枫树店周围百十里,谁敢和我开玩笑?妈的,今晚我就要……”
老板娘急慌慌地退出去之后,彭汝霖正心烦意乱地在房子想心思,“啪啪啪”却有人敲门了。
“进来,敲个鸡巴敲?”
“彭大人……”
“啊?”一看敲门人的脸,彭汝霖便就心惊肉跳。不过,惊慌之后,随即就又恢复了“镇静”,脸上堆着笑,说:“原来是树声兄!多日不见,想必……”说着,他的手不自觉地就往枪套子上摸。
“别动啦,大人。”王树声并不高声,只把揣在手里的盒子枪抬了抬,便说:“说来也是不好意思,不期而交,没想却坏了大人您的好事。”
彭汝霖的脸一下红了,怪模怪样地看了王树声一眼,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别,别,别……”“别”了半天,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想美梦了,大人!举起你的手来,退到墙跟上。”慢慢地说着,王树声这才提高了嗓门:“说!你到枫树店来干什么?”
“你,你不都听到了?”
“还有!”刚才在外面收拾彭汝霖的随从时,王树声已得知彭汝霖明天就要上武汉去,具体干什么,随从们却不知道。所以,他要问个究竟。否则,他也不会只身闯进来。怎么说,他们都是互相认识的。这点,彭汝霖心里也清楚,虽没有私交,却相互知道,都是大名鼎鼎的人。
当然,彭汝霖也知道王树声问的是什么事。也知道他的手下人已被王树声解决了,这会儿说不定房子的周围到处都是枪眼,否则,王树声是没这么大胆子来冒这个险的。可他不想说,刚才让他们听到那些就已经够丢脸的了,这会儿再把这事通出去,那他妈还有什么脸面呢?又不敢明着顶,所以,就想含含糊糊地回王树声的话:“真的没有了,你也听到了,都是私事。”
“武汉呢?”
“也是私事,不信你问问他们去。”
看来这家伙是不想说,可王树声却极想知道这家伙到武汉去干什么。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在第七军活动频繁的时刻,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出这趟差的。想到这里,王树声手里的枪口稍微一摆,前门和后窗一下就跳进来七八个人。
一看这阵势,彭汝霖的腿肚子便开始发抖。一边发抖,一边啰啰嗦嗦地说:“这,这……”
“不好意思,让你受点委屈,上!”王树声轻轻的一声命令,训练有素的战士们便一拥而上,只眨眼的功夫,彭汝霖就被五花大绑起来。这家伙自知死路一条,这会儿便拧起脖子开始叫骂了:“好哇,王树声!我操你八辈子祖宗!”
“咣”的一声,一个战士闪电般地对他的脑袋就是一拳。接着脚下一踹:“我让你骂!”“扑嗵”一声,彭汝霖便跪倒在地。
“现在可以说了吧?”王树声依然不温不火,这在他却是极少见的。
彭汝霖还是拧着脖子涨着脸,叫骂不止。
“堵上他的嘴,搜!”王树声这才火了。本来是10分钟的战斗,没想到叫这家伙拖了这么久。还不能耽搁太久,只要周围有点什么动静,这家伙的叫声就会发生作用。还不如快快地搜他一遍,万一搜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也只能结束战斗,立即撤出枫树店。不料,在这家伙身上却搜出了一封信,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要他火速赴汉口领枪,回来后立即扩大、充实各地民团,镇压革命力量。至此,王树声才意外地弄明白了这家伙武汉之行的目的。而见信被搜出,彭汝霖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脖子一拧一拧的,塞着棉套的嘴巴也一鼓一鼓。
“拉出去!慢,放了他的轿夫、随从,就地处置彭汝霖!”王树声话音一落,彭汝霖旋即被拖了出去。第二天一大早,枫树店周围的群众纷纷涌到枫树店。亲眼目睹了彭汝霖的死相之后,各种传说不径而走——
“共产党是不会失败的!”
“革命军迟早都得打回来!”
当枫树店的劳苦大众,奔走相告于田间、地头时,王树声已经连夜赶到了河口以北,正和吴光洽谈论是否去汉口,冒充彭汝霖的人去“领”那批枪。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只要我们小心,就出不了问题。再说,也可找一找组织上的人。”王树声说。
“不行。”吴光浩一开始就不同意,这会儿见王树声还是恋恋不舍,就很认真地说:“我们的工作刚刚展开。虽说奠川不幸牺牲,可在牺牲之前,他已经打开了黄陂、孝感一带的局面。克敏和其虚他们也干得热火朝天,前几天在黄安至汉口的大道上,打死了被黄安人民叫做‘曹屠夫’的公安局长。影响很大,人民群众无不拍手称快。还有你,下山不几天,光枪就缴了20多支,这又处死了恶棍彭汝霖。这就要求我们要趁热打铁,把这些成果巩固下来,再发扬光大。”说到这里,吴光浩稍作停顿,把放在地上的茶碗往王树声跟前推了推,接着说:“当然,我也想得到那批枪。可是,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去冒这个险!奠川已经不在了,如果你们谁再有个闪失,我们第七军可怎么办呢?何况,这边的形势正在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面发展。你听说了吗?”
“什么?”王树声一时没听明白,连忙问了一句。
“看来你还不知。树声,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说着,吴光浩便激动地站了起来。王树声本想问一问,但见他这样高兴,就没有开口,而是听他说:“国民党十二军与桂系十八军发生冲突,十二军已灰溜溜地开始往河南撤退。这样以来,黄麻地区就是我们的天下!”说到这儿,吴光浩才转过身来,两眼放着兴奋的光芒,“你说,我能同意你的要求吗?”
“不能。”王树声一听这消息,马上也有些激动,说:“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机会全部撤回黄麻,亮亮堂堂干一场!”
“说的极是,极是。所以……”
“我这就走人,也好让同志们都高兴高兴。”
“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
见王树声已经站了起来,吴光浩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同志们,攒足劲,大胆干。为早日返回黄麻,干几件漂漂亮亮的事!”
说毕,王树声转身就走出了他的破庙。他跟着走了几步,站在春意正浓的夜幕之中,忽然觉得浑身的骨节都得了春风似的,没有一处不感到舒服。虽然眼下还联系不上上级党组织,可他觉得他们已经有觉悟、有能力来利用并把握好这次机会,在黄麻地区再一次掀起革命斗争的狂潮!
这么作想时,他又想到了戴克敏。在这次游击下山的各小组里,就数戴克敏和徐其虚他们进入的最深。如果他们成功了,返回黄麻,那就是刻不容缓的事!
与王树声他们相比,下山之后,戴克敏和徐其虚便直接打入敌人的心脏,活动在黄安最为敏感的七里、紫云区。秘密联系群众,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虽然没有大块大块的战果和收获,却也搅得敌人昼夜不得安宁。直接造成一种影响,第七军马上就要打回来,鼓舞人民群众的斗志,使他们始终坚信,革命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4月初,当他们得知敌十二军撤回河南的消息后,戴克敏立即率领他的小分队,装扮成绅士、卖柴的、算命的,连夜潜回“情乡团”、“民团”等反动势力活动最猖狂的紫云区,隐蔽到清水塘的岳父家。
一进岳父家的门,白发苍苍的老岳父握任戴克敏的手,一语未出,即老泪横流。
原来,自他们上了木兰山之后,四个月来,黄安的豪绅地主,伙同敌第十二军教导师闻清霖部,组织“铲共团”、“清乡团”等反动地主武装,视七里、紫云区为“匪区”,大肆烧杀掠抢,见人就捉,捉去就杀。有一次就杀害了四百多!
尤其是戴克敏的家,更是无法言说。
敌人对戴克敏等黄麻起义的领导人恨之入骨,到处设卡布哨,通告悬赏,企图一网打尽。当他们的阴谋未能得逞时,就捕杀戴克敏等起义领导人和共产党员的家属、亲属,以发泄他们的仇恨。戴克敏的叔父戴先伯、戴先诚、戴先治、戴先敬和舅舅高寿成等九位亲人,在上戴家村竟被敌人一次杀害。戴克敏的母亲和弟妹被迫逃到姑姑家躲避,后因叛徒告密,穷追不舍,也被敌人抓去关了起来。直到戴克敏的外祖母花钱营救,才使他们幸免一死。
就在戴克敏他们这次回到七里、紫云一带活动时,得知消息的一队民团亦立即驻扎在上戴家村戴克敏家中,等待捉拿戴克敏。战友的牺牲,亲人的遭难,使戴克敏悲痛万分!复仇的怒火不住地在胸中激起,我要消灭上戴家村的反动民团,为死难的革命烈士和死去的亲人报仇。握住岳父老人的手,他当即就作出了决定。随后他又怕不妥,小分队打一个民团的反动派,说什么也是一场硬仗。所以,便设法与吴光浩取得了联系。没想到吴光浩坚决支持,还带回来一张充满信心和希望的纸条:消灭上戴家村民团,为打回黄麻老家拉开胜利的序幕!
戴克敏信心更足了。经过三番五次的侦察和研究,4月7日夜晚,戴克敏率全队战士从清水塘隐蔽处出发,乘着一弯新月,星夜驰奔上戴家村。这是戴克敏自己的家,如今却被反动民团霸占。压住满胸的怒火,戴克敏率队迅速包围了民团的住房。
这时,战士的脚步声惊动了村里的狗。尚未破门而入,狗便“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听到狗叫声,民团哨兵也喊了一声:“哪个?”
戴克敏一个箭步冲上去,低沉有力地吼道:“老子!”一刀便解决了哨兵。戴克敏和战士们随即破门而入。团丁们正吵吵闹闹地在灯下赌牌,团长郑维席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写着清明节上祖坟的灵牌。
“妈的!你倒是孝顺!”戴克敏一摆头,破门便是一声怒吼:“不许动!”
郑维席的毛笔落地了,赌牌的团丁们也吓得目瞪口呆。等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便像捅开的马蜂窝一样,四处夺门而逃!
郑维席多了个心眼。等他明白眼前站的正是梦中的戴克敏时,便假装拾笔,悄悄地溜到了桌子底下,趁着混乱,就爬着跑了出去。
戴克敏哪里肯放,一旦发现他的企图,转身就追将过去。当他跑到一池塘边,准备跳进池塘时,戴克敏便沉稳地举起枪,“砰”的一声,郑维席的后脑勺便开了花。随即跌入池塘,平静的水面立时就泛起团团泥浆。
上戴家村的民团消失了,附近檀树岗的民团闻风而逃。紫云区的革命局面复又打开,戴克敏乃派程启光上河口以北去通知吴光浩,要求第七军全部返回紫云区。
接到戴克敏的消息,吴光浩自然是满心欢喜。但他没有立即作出返回黄麻的决定,而是派人将戴克敏、徐其虚、王树声、廖荣坤等人召集到陈秀冲。
见了戴克敏,吴光浩立即上前。握住他的手,高兴地说:“克敏,我的党代表。是要我来感谢你,还是让黄麻人民感谢你呢?”
“说错了,军长同志,应该感谢革命才对哪!”戴克敏也俏皮地说了一句。随后又说:“我也是太高兴了,一时竟忘了应该开个会什么的。”说着,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朝吴光浩笑了笑。
吴光浩本来想等一会儿再谈这个问题,但见戴克敏主动提出来,就不客气地笑着说:“开个会不是‘什么的’,而是必须开。你想一想,我们出来四个多月了,我们的中心区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还有我们自己,也是需要重新认识一下的。照你的话说,也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既然是新阶段的开始,总得有个目标、方针什么的,对不对?”
“对倒是对,不过。”戴克敏说到这里,故意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让吴光浩莫名其妙,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目标、方针也不是‘什么的’,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不等说毕,自己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而他这么一说,吴光浩才明白了:“好哇,你在报复我。”说着,就和戴克敏闹了起来。
戴克敏正要夺门而逃,却被刚要进门的王树声给堵住了:“做了什么坏事要夺门而逃?”王树声故意板着脸,戴克敏见是多时不见的王树声,高兴得出手就是一拳:“你还活着?这么长时间没消息,我还以为……”
话一说到这里,戴克敏马上住口。可是已经晚了,刚才还在乐呵呵地打闹,一听这话,他们的心马上就绷得紧紧的。
他们想起了汪奠川!想起了在20多天的游击活动中牺牲了的那些可爱的战士们。
戴克敏自知失言,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吴光浩。似乎有点奇怪,在他们一堆人里面,就数吴光浩个头小,身子也瘦。可无论遇到什么难办的事,又都找吴光浩。以前有潘忠汝在,吴光浩还不怎么突出,自从上了木兰山之后。不自觉地,他就成了这一帮人的中心。此刻见戴克敏看他,他便抬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虽然他心中的那根弦也被戴克敏给触动了,可这毕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所以,重新回过头来后,他便认真地开口说道:“我知道,克敏无形中把我们大家的心思都说破了,这也在所难勉。自从攻打黄安之后,我们许多、许多的同志和人民群众,先后都倒在了敌人疯狂屠杀的血泊当中。忠汝、济璜、志仁、文蔚、奠川等等,无法用数量来统计的革命同志,都先我们而去了。对于我们第七军来说,这种损失是无法估量的;对于黄麻人民来说,这种损失也是无法估量的。据我所知,仅克敏一家,就有九位亲人被敌人一次屠杀,这是损失,是悲痛,是灾难!但归根结蒂,对于我们革命战士来说,这就是仇恨,是决心,是力量。所以,在返回黄麻之前,我提议召开这次会议。为了先于我们而去的同志,为了受尽折磨和苦难的人民群众,当然,也为了我们第七军的生存和发展。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总结一下前一段斗争和游击的经验教训,明确返回黄麻地区开展游击战争的方针、方法和内容。使我们能够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前途,一步一步地走向胜利。”
说到这儿,吴光浩忽然意识到,会议实际上已经开始了,而刚到的同志有的连口水都还没喝。所以,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你们看,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喝口水,我这‘报告’就作上了。这样吧,稍微休息一下,我们再接着开会。就我刚才说的问题,大家也可以考虑一下。好不好?”
“不好。”戴克敏这会可活过来了,冲着吴光浩,就是一句玩笑:“既是休息,就不能考虑问题;若要考虑问题,焉能以休息视之?同志们说是不是?”
“是——”十来个人竟是异口同声。吴光浩高兴了。克敏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以后的工作就好办多了。
自然,他们谁也没有去“休息”,起哄、说笑了一阵子,王树声便开始发言,三言两语,就把内容引进了正题。接着,戴克敏、曹学楷、徐朋人、廖荣坤等一一发言,或者同时你一句我一句地发言。不多时,会议的主要内容已理出一个头绪。
因为吴光浩是会议的召集者,刚才又发表了他的开场白。所以,这会儿基本上是拿耳朵在听。时不时地往破庙的破窗外瞟一眼,满园的春光也是生机勃勃而无法抑制。
最后,在统一大家认识的基础上,戴克敏作了总结发言,明确提出了返回黄麻地区的斗争方针和游击内容——“以原暴动区为基础”,“用游击战争方式号召群众”,“首先消灭反动民团、大打反动分子”,“不打城市”;“建立党团组织”,“寻找避难同志”,“宣传地主国民党的罪恶”,“实行土地革命”。
最后,戴克敏几乎是喊着说:“清明之夜,全军人马进军黄麻!”
1928年的清明之夜,在军长吴光浩和党代表戴克敏的统领下,第七军全部人马浩浩荡荡地向黄麻地区进发。沿途清扫解决了檀树岗、袁英河、乘马等地反动民团。枪声振奋了日夜盼望工农革命军回来的黄麻人民群众,更有坚持就地斗争的吴焕先、王秀松、吴先筹、甘济时等,不失时机,立即领导广大农民配合第七军,向土豪劣绅、反动民团发动全面、彻底的进攻。每到一地作战,附近群众便成群结队,主动助战。金戈铁马,人海如潮。自消灭乘马反动民团之后,先后歼灭和赶跑了长冲、两道桥、长塘边、潭家河、料棚等地的地主武装。
黄麻地区的革命斗争又活跃起来了。红红火火,轰轰烈烈。张口是革命,闭口是行动。
一时间,随着革命的不断胜利和形势的飞速发展,兴高彩烈的人民群众便为他们称之为“第二次暴动”的革命运动,编出了许多到处都在传唱的歌谣——
党员游击转回还,黄陂到黄安。
先打“清乡团”,铲土豪,除劣绅,一心要共产。
谁敢来抵抗,叫他狗命完。
民团把枪缴,军士又回还,
只急得那土豪劣绅两眼往上翻。
另外还有“雇农歌”、“妇女歌”、“十二月歌”等亲切而热烈的歌谣。酷爱编写歌谣的王秀松,不但自己编写、教唱这些歌,身上还备个小本本,走到哪,唱到哪;编到哪,记到哪。一时间,他的小本本上记的几乎都是这些歌谣——
雇农歌
清早起来好凉风,肩扛犁耙进田冲,一脚踏进茅柘茨,怨来怨去打长工。
豪绅地主真可恨,压迫穷人个个穷,幸而有了共产党,一心一意救工农。
妇女歌
三月里相思艳阳天,百花芳芬通地鲜,柳如烟,我郎常常革命在外面。
妆台无心上,绫花懒照颜,奴郎、夫君,你本是革命人,不灭敌人不要回返。
十二月歌
正月是新年,穷人真可怜,衣衫褴褛无衣换;
二月是花朝,富人真正好,珍馐美味,白炭火烤;
……
十二月梅花开,红旗飘起来,工农专政,无产独裁。
但是,正当黄麻地区革命斗争再次兴起的时候,桂系军阀又很快加紧了对黄麻地区的疯狂进攻。4月中旬,胡宗锋出任湖北省“清乡督办”,第十八军军长陶钧亲任“清乡会办”,立即派出3000人马,火速进驻七里坪、乘马岗、箭厂河等大小集镇,帮助土豪劣绅组织、恢复“清乡团”,到处安设反动据点,实行严密的控制和不断的“清剿”。
对于吴光浩和戴克敏他们来说,敌人的进攻和“清剿”,已是“意料中的事”。所以,面对13军的“清剿”,吴光浩则沉着应战。为了摆脱他们的“清剿”,他们紧紧地依靠群众,依托黄安、麻城、河南光山三省交界的摩云山、羚羊山、木城寨、光裕山之间险要地势,利用两省军阀行动不尽一致的空隙和矛盾,跳来跳去,辗转游击。但是,时刻处于流动游击之中的部队,往往一天要转移好几个地方,不但休息无法保障,给养也非常困难。至于兵员,也难以得到相应的补充。
渐渐地,在辗转反复的“游击战争”中,吴光浩的心里复又萌动着上木兰山之前的“割据”思想。虽然几个月之后的今天与几个月之前上木兰山的情形有所不同,但有所不同的情形却更加有力地冲击着他的思想。
“如果革命的队伍不愿意和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妥协,而要坚持地奋斗下去,如果革命的队伍要准备积极和锻炼自己的力量,并避免在力量不够的时候和强大的敌人决定胜负的战斗,那就必须把落后的农村造成先进的巩固的根据地,借以长期战斗中逐步的争取革命的全部胜利。”这是毛泽东关于中国革命如何进行的精辟论述。
吴光浩在1928年5月的黄麻地区当然无法得到如此纯粹的“英明指示”,甚至,连湖北省委都无法取得联系。可是,他的思想已经开始跳动,开始明晰,开始意识到了毛泽东的“指示”只能是生存、发展,以至于取得胜利的唯一出路。
于是,跳出黄麻地区的纷乱之多,越过革命斗争的种种残酷和喜悦,他的目光便盯上了河南光山南部的柴山堡。当然,对于活动于罗霄山脉的毛泽东,虽然早有所闻,但他却不知,就在他跃跃欲试地向往柴山堡时,4月28日,朱德、毛泽东所率各部,已经胜利会师于罗霄山脉中段的井冈山。5月4日,两路人马合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大名鼎鼎的朱德、毛泽东、陈毅,分别出任军长、党代表、政治部主任。全军兵强马壮,人枪过万。已开中国工农红军历史之先河。当然,他更无法理喻,事实上也来不及预示,这一中国革命史上,举世嘱目的重大事件。
但是,吴光浩的感觉是灵敏的,态度也是十分的鲜明、坚决。第十八军军长陶钩的骚扰和“清剿”,只能使他的决心来得更迅速、更彻底。
“克敏——”
“什么事?”一日,部队辗转近百里,刚到宿营地,吴光浩就来到戴克敏身后。他不知道戴克敏正在低头忙活什么,叫了一声,他的答应却颇不耐烦,头都不抬一下。
“哦,又放炮(泡)了。”吴光浩伸出头一看,才发现了戴克敏不甚耐烦的原因。微微一笑,就坐在了他的身边。
明明知道吴光浩找他有事,否则,他是不会这么悠闲的。人坐在那里,手里还拿根枝条,随手在地上划来划去。但戴克敏脚上的那个大炮(泡)一时却放不响,迟钝的石头片硬是拿它没办法。所以,戴克敏也较上劲了,非要放了不可。
吴光浩也不言语,只笑咪咪地盯着戴克敏,看他龇牙咧嘴,拿脚上的水泡过意不去。
实在无法,戴克敏干脆把脚一伸,伸到吴光浩跟前,下命令似的:“帮帮忙,军长同志。”
“嗬,这可是笑话了。要是战士们知道他们的党代表连炮(泡)都放不了,我可有好戏看了。”吴光浩借机调侃了戴克敏一顿。嘴里说话的同时,手却没闲着。随手拣了一块石片,很自然地就抬起了戴克敏伸过来的脚。但脚一抱起来,他却傻眼了:“你是怎么搞的嘛,都快脱皮了,你还在放?”原来,戴克敏的脚上根本不只是一个泡,新的旧的连在一起,一串一串的,有的地方都磨得出了血。
“快放吧,不放更疼。”见吴光浩下不了手,戴克敏就催了一句。炮(泡)是放了,但放下戴克敏的脚以后,吴光浩便不再开玩笑了,他说:“我找你就是来谈这个问题的。”
“放炮(泡),不会吧?”戴克敏还是乐呵呵的。一开口,他就知道吴光浩要谈什么,这会儿却和他开玩笑。脚太疼了,让它吹吹风再说吧。
“是放炮(泡)问题,我的‘炮(泡)兵司令’。”
“噢,那就快说吧。到哪儿才能不跑路,你只管说就是。”吴光浩就喜欢戴克敏这个样子,多严肃的话题,都能让他说成笑话,反过来,再有笑的笑话,他都能说成铁板一块。别人捧腹大笑,他却一本正经。而且思维敏捷,只要你提上半句话,他马上就能接到下半句。又不急于表现自己,每每说出的话,看上去都是自然而然。既能让人接受,又不至于使人难堪,或者是暴露出一星半点儿的盛气凌人。这会儿见他已经进入了“主题”,吴光浩便省去了好多铺垫,开口就是三个字:“柴山堡”。
“说说理由看。”戴克敏手里抱着脚,头却歪过来冲吴光浩怪模怪样地一笑。
吴光浩明白了,这家伙心里已经有数了,很可能也想到了柴山堡,却不先说,要“罚”他给他道个一、二、三。也好,看他那可怜样,叫他说我也不忍心。这么一寻思,吴光浩手里的枝条就丢到了一边,说:“是不是按你当时的说法,地理、环境和群众基础什么的,都来分个类?”
“随便,随便,不费本人的心思就行。”戴克敏听出吴光浩是说他那次讲述上木兰山的理由的事,不勉一笑,口吻也是十分的“大度”。心里却在想,彼一时,此一时,彼此相间,我们“走”了多少路呵!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建立自己的据点。否则,打不垮也得被敌人“追”垮、“拖垮”的。所以,看上去他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比谁都着急。
“柴山堡你是知道的,”吴光浩开讲了:“去过也不止一两次。按说是河南光山的地界。也不大,约摸30里的样子。但人口密集,比木兰山周围的人都多,约有1.5万左右。根据我们面临的实际困难,之所以要把部队拉上去,主要是基于下面几点考虑。
“第一,柴山堡虽属河南光山南部,却与湖北我们黄安和麻城交界,是‘鸡叫闻三省’的‘三不管的地方’,敌人统治的力量比较薄弱。现在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正规军驻扎。听树声他们说,当地的土劣多数逃亡在外,原来的反革命红枪会,由于多次遭到我们的打击,还有许多群众的日益觉悟,也并不坚决与我们为敌。我们可以边打边拉,争取瓦解一些武装。这样一来,反革命的势力就更薄弱了。而湖北这边的十八军出动,我们已经领略了多次,他们一般是朝发夕归,不常驻留。这就为我们休息和恢复提供了条件。这是第一点。你听着没有。”见戴克敏手里却多了一根划来划去的枝条,吴光浩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听着呢,你快往下说。”戴克敏却一本正经。
吴光浩又说:“第二,就是你先前说的地理情况。与木兰山相比,柴山堡的地势更加险要,崇山峻岭,延绵不断,而且物产极为丰富,便于我们长期坚持游击战争。听说……”
说到这儿,戴克敏却提了一个问题,打断了吴光浩的话:“长期是一个什么概念?”
“长期?”吴光浩正要举个实例来说明,这会儿却不得不回答戴克敏的“长期”问题:“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细想过,或者说是仔细想过,而没有结果。你知道,我们至今没有和组织联系上,有许多事情都得摸索着来。既被环境所迫,也要自觉、积极地思考一些问题。‘长期’是个什么概念我现在说不准,可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我们能坚持下来,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说到这儿,吴光浩顿了一下,见戴克敏没什么反应,就又回到了他的思路:“麻城有个许世友,你知道不?”
“知道。荣坤他们常说起。”
“自黄安失利之后,带着他的炮队,他就一直在深山老林里打游击。‘天当被,地当床,深山密林与敌捉迷藏。’敌人捉不到许世友,虽然烧了他的房,还悬赏大洋要他的头,可至今都还在山上,不时下山,今天摸‘清乡团’的岗,明天捣土劣的老窝,搞得敌人三昏六迷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许世友一人尚能坚持下来,我想我们第七军也不成问题。”
“第三呢?”
“第三你我都该明了。不过,我还是派树声和荣坤,还有秀松和学楷专门去调查了一下。你猜结果怎么样?”
“七里坪、乘马岗都打了土豪,不交租,不分田!我们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土豪劣绅)卖命?”
“你怎么知道?”知道是肯定的,他能一字不差的学当地群众的话,却叫吴光浩吃惊。
“报告军长同志,那天我正好和树声他们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呀。怎么不早说呢?”受戴克敏的影响,一高兴,吴光浩便觉得十分的轻松,出口就是一句玩笑:“还敢隐情不报,该当何罪?”
一向不善开玩笑,猛听吴光浩这么一说,戴克敏一下乐了,笑得合不拢嘴。边笑边说:“‘还敢隐情不报,该当何罪?’都是帝王将相那一套。圣上息怒,臣子这就如实禀报……”
说着说着,炊事员喊了几声“开饭喽”,俩人都没有听见。害得炊事员跑到他俩跟前,才一前一后地站了起来边走边说。
“不过,”戴克敏先说:“那里的群众基础确实不错,受我们这边影响不小,要求进行土地革命的愿望很强烈。还有……”
“这应该是第四点。”
“应该是第四点,”这会儿戴克敏却没有笑,他知道,打游击是一回事,而要拉出去占地盘,就像上次上木兰山,工作即便好做,也得有理有据才行:“柴山堡和我们黄安、麻城的紫云、乘马毗连,我们要是开到柴山堡,既可以利用敌人的空隙得到充分的休整,发动群众,开劈新区的工作,还可以保持与黄安老区的联系,随时支持老区人民的斗争。是不是?”
“是。”戴克敏一说毕,吴光浩便肯定了他的意见。同时站在原地,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还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时吴光浩却没了一点儿顽皮的意思,看了戴克敏一眼,口吻便简洁而有力:“事不宜迟。吃过晚饭,立即召开会议。提出我们的设想,听听同志们的想法。讨论一下,最终达成共识,尽可能快地开进柴山堡。”
“好的。吃过饭我就去通知。”
是夜,吴光浩、戴克敏便召集徐其虚、王秀松、徐朋人、王树声、廖荣坤等人在清水塘召开会议。
5月的大别山麓,山青水秀,杜鹃火红。与会同志,个个精神饱满,信心十足。
照例,会议的开场白由吴光浩来说。与将近半年前木城寨破庙里的那一次会议相比,吴光浩更是口若悬河,成竹在胸。当他最后说到“在恢复老区工作的同时,积极开展柴山堡地区的工作,以便在黄、麻、光三具交界的摩云山、羚羊山、木城寨、光裕山之间,创造一个比较稳定的,有利于我们生存、发展的立足点,并以此作为开展对敌斗争的依托”时,兴奋的掌声即刻在宁静夏夜的清水塘回荡开来。
接着,戴克敏就木兰山游击的情况及“二次暴动”的胜利,进行了总结性的发言。
之后,吴光浩又将开辟柴山堡的计划,及将部队改编为三个中队的打算通报与会同志,几乎没有什么异议,决定便形成了。开辟柴山堡地区,建立比较稳定的立足点。
当然,吴光浩他们谁也没有自觉地意识到,这个决定,实际上就是“工农武装割据”道路在鄂豫皖边界的最初反映,是创建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萌芽。但是,他们明白,这是第七军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只要拥有柴山堡这块地盘,开展对敌斗争就将拥有从容不迫的重要依托。
正因为如此,虽然他们没有明确的意识,实际上,“工农武装割据”的伟大实践,在他们风风火火的行动中,已经势不可挡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