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师师长李觉是20日接到中央军总司令朱绍良颁发的作命第一号训令的。训令说:
一、综合连日所得情报,敌有主力向大场、陈家行之线进击,威胁我东正面作战侧背之模样,同时以一部牵制我东正面各军。
二、本军基于委座意图,以先行巩固现有阵地,再图扑灭蕴藻浜南岸之敌,恢复刘行罗店原阵地之目的,我第一线各军,应强制止敌之前进,待主力集结完了待命转移攻势,同时须加强江湾大场至小南翔之预备阵地。
朱绍良是因张治中调任军委会第6部部长后才继任第9集团军总司令的职务的。从9月21日以后,第三战区在上海的作战部队又进行了新的编组和作战地区的区分:张发奎的右翼军保持杭州湾北岸、淞江及浦东地区,中央军保持蕴藻浜以南及京沪铁路正面,左翼军陈诚部位于蕴藻浜以北及南翔、嘉定至长江南岸地区。
19师是从宁波增援到淞沪战场的,他们10月9日才到南翔下车,大场集结后归由左翼军指挥。当天,他们就进入了蕴藻浜阵地。
他们守卫着蕴藻浜沪太公路马桥宅附近的阵地,这里是通往大场的必经之地,又是日军南渡蕴藻浜的登陆点。自从接防10多天来,日军天天进犯。从10月14日开始,敌人的飞机大炮不断轰击,55旅和57旅的阵地受到严重的威胁。
109团守在季项宅一带。14日从早上到中午,敌人的炮火炸毁了工事。下午日军的步兵开始冲锋,敌我反复拼杀,双方都有伤亡。趁我兵力较弱时,70多个日军渡河后爬上了守军的阵地。全团官兵跃出战壕,狂风般冲向敌阵,凶恶的敌人奋起抵抗,咬牙切齿的肉搏战打退了日军的冲锋,阵地上双方遗尸无法收捡。第二天又是从早晨开始轰击,炮弹和炸弹投掷了5个小时,阵地前后60米的地方一片焦土。日军几次冲锋,全被守军击退。109团的官兵伤亡200多人。
110团坚守的陈家宅也多次遭到敌人的冲锋攻击。10月19日是最激烈的一天,从拂晓到傍晚,敌我血战整天!猛烈的炮火过后,日军步兵500人在机炮掩护下几次冲锋,守军浴血抵御,阵地几经动摇,敌我反复争夺。下午,副旅长汤固上阵督战,也负了伤。几次肉搏伤亡不少,守军以生命和勇气守住了阵地,败退的日军与110团正面对峙。这一天,全团官兵伤亡480多人。唐伯寅旅长在向师长报告战况时,流着泪说:“本旅官兵,编并不足一个团了。”“虽余一兵一卒,亦应固守阵地,沉着应战,克尽卫国守土之天职!”李师长鼓励说。
57旅的伤亡人数比55旅还多。10月19日,庄文枢旅长在电话中向李觉师长报告说:“本旅官兵除伤亡外,现有士兵已不足1营。”
57旅的113团守卫着葛家牌楼,这是蕴藻浜南岸的一个重要据点。夺取它后,就夺得了通向大场的主动权。日军在葛家牌楼的西北反复攻击,炸弹、炮弹和步兵连攻了好几天。守兵坚守苦斗,拼死肉搏,每天都有几十名官兵伤亡。
10月17日从早到晚,113团被炮火包围着。日军发动了总攻。2000多人轮番冲锋,官兵奋勇应战。团长秦庆武两次负伤仍然裹伤督战。下午的白刃战杀得天昏地暗,战报上用“白刃尽赤,尸横遍野”概述这场恶战。到下午5时,113团自团副张季麟、营长刘汉兢等以下全团官兵伤亡殆尽,仅存士兵12名。
万幸的是,这12名士兵,仍然坚守着洒满鲜血和燃着火焰的阵地!
10月20日的《申报》一版,刊出了《葛家牌楼之敌被我包围夹击》的要闻:
敌军自在葛家牌楼宅之役,遭我军重创后,乃亟亟增援,希图困斗,但该线我大军云集,有恃无恐,连日来血战展开,双方炮火之密,舆乎搏击之烈,实为空前未有,敌方损失奇重,尸横枕藉,血溅四野,我军虽有相当牺牲,但阵地牢固,始终未被敌方所逞,因此敌军一筹莫展,又虑孤军深入之忌,乃移兵东侧,向我季项宅方面偷袭,以挽孤立之势,不意又遭我军痛杀,刻下敌军及其后方援军之助,又卷土重来,分向季项宅葛家牌楼宅一带进窥,同时敌空军也出动助战,我军洞烛其计,除正面迎头痛击外,已出动马桥宅俞家宅方面重兵,向敌军左侧进攻,包抄进窥葛家牌楼宅敌军后路,甚为得手,故葛家牌楼宅方面敌军后路,已发生动摇,同时我湖里宅及张家楼下线重兵,亦呼应夹击,故目下敌军主力,已被我包围。
10月20日,114团的阵地成了血海和火海!午后5时,团长周昆源用嘶哑的嗓音,急切地向旅长报告一天的战况:从早上8点到中午12点,湖里宅、苏家宅阵地被敌人的飞机大炮反复轰炸;下午,日军从黄港和葛家牌楼向湖里宅、苏家宅修筑阵地,战壕一直通到114团阵地前的100米。
下午两点钟,白茫茫的烟雾笼罩了血与火的战场。日军的飞机大炮更猛烈地向114团的阵地轰击,电话线炸断了好几次,工事大部被毁,伤亡的官兵越来越多。
日军从左翼包围了湖里宅。114团的右翼张家楼下的友军也失去了联络。近在百米的日军从正面用机枪猛扫。
周团长率领着残兵孤军奋战。他要士兵搜集弹药,修筑工事,誓与阵地共存亡。勇士们在炮火中出生入死。
21日,114团的勇士们又经历了一天的弹雨,又伤亡了36名官兵。他们含泪掩埋了殉国的同志,他们用忠诚和仇恨守卫着脚下的阵地。
当天晚上,第17军团长胡宗南得报114团的忠勇伟绩,向所属部队发出嘉奖令:
查第19师防守湖里宅部队奋勇力战,保守阵地,殊堪嘉佩,着赏代金4000元以示鼓励,即派员来部具领。此令。
日军进行了凶残的报复。22日上午,日军出动许多飞机配合大炮向114团的湖里宅、苏家宅阵地轰击。中午1时,日军又出动坦克掩护步兵冲锋,守军沉着应战,他们利用预埋手榴弹一齐爆发的时机,展开反扑,到下午3点终把敌人击退。谁知3个小时后,日军再次冲击,一阵混战后就是白刃肉搏。114团用80多个官兵的生命又一次保住了阵地。
第二天,故伎重演的日军继续用飞机大炮轰击湖里宅和苏家宅。十几辆坦克车掩护大队步兵猛力冲锋,工事全被炸坏,阵地一片焦土。为了这块阵地,114团苦战了十几天,牺牲了数千人!
一天又一天的轰炸和攻击,血染寸土,火焦尺地,官兵抱定阵地即坟墓的决心,孤军死守。直到23日晚上9时,114团才奉命撤离,退守真如。蕴藻浜南岸的每一寸土地,都经受着血与火的洗礼。
与葛家牌楼、塘北宅、桃园浜、顿悟寺连成一线的盛宅,被炮火淹没了。
78师在炮火中拼杀。日军每天以千余人的步兵冲锋和千余发炮弹的轰击向463团的正面阵地频频进攻。焦土抗战,白刃格斗,守军伤亡惨重,日军乘隙而入,7连肉搏逆袭,拼死抵抗,终于挽回危局。然而,敌人的援军源源而来。
少校团副蔡宗礼率领2营新组成的5、6连及两挺重机枪与7连一起冲杀,经反复争夺,终于夺回了盛宅的北面一部分。这时,3营易营长又率领两挺重机枪赶来增援,勇猛冲杀,分割包围。打到太阳下山,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守军由占盛宅北部1/4变成了固守3/4的阵地,而占据3/4阵地的日军只剩下了东北部1/4的地盘。这一天,463团阵亡173人。盛宅的每一寸土地下,都有一个不屈的英灵,犹如美国西部的每一根枕木下,都横卧着一个铁路奠基的劳工。
最怕夜战的日军一反常规,从黄昏开始发起了进攻。双方激战一夜,日军耗弹数千,弃尸数百。乘敌人兵力薄弱之机,团副蔡宗礼想一举扫荡占据着盛宅东北角的日军,这是一颗眼中的钉子。
他亲率官兵发起突然袭击。冲锋在前的蔡宗礼不幸弹中腹部,为国捐躯。失去了攻击的良机,他死不瞑目。
占据东北角的日军将机枪架在房顶上向对峙的守军猛扫。弹雨中,各部官兵早绝生还的念头,决死拼命,激战整日,将躲在村舍中的日军用手榴弹炸毙,逃入工事的敌人吓得不敢露头。
血战10天,忠勇官兵毙敌两千余,焦土火海中,7连仅剩3人,8连尚剩6个。2营自营长许纪章以下全部殉国,受伤未死的20多人被日军以3人一捆浇上火油推入沟中纵火烧死。只有压在沟底水中的一个二等兵死里逃生,成为唯一的目击者和幸存者。
日军抢渡蕴藻浜,大队人马沿着沪太路南进,南翔和江湾遥遥在望,大场近在眼前!
经历这场悲壮战争的一个士兵欲哭无泪,他向指挥这个战场的最高统帅写了一封感人肺腑令人深省的信:
窃士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前线所见不敢不告。
钧座以持久消耗之政策,诚足以致日人于死地。惟人员与武器之消耗,因指挥之失当,组织之不完善,受无谓之消耗实多。罗店、月浦等战役,指挥部署极其混乱,担架与输送队之组织,皆有名而无实,故官兵之负伤者,有终日无担架抬下。
收集伤亡者之武器,亦无法运回,一至晚间背进,则悉数抛弃,所谓抛兵、弃械之战争,又焉能持久?
今至南翔,一如罗店、月浦之情形,如无良策以挽救,旬日之内必沦敌手。兹就其重要者言之。
此地之敌并非十分厉害,因阵地无纵深配备及副防御,故易崩溃。待其崩溃,则以某师、某团增援,日则中途被飞机、大炮轰炸,以至伤亡过半,而增援部队地点尚未到达;夜则方向不明,以致自相射击。
宣传方面,敌用飞机散发精美之传单,如“蒋、宋政权之危机”、“日人之优待士兵”、“红军之阴谋”、“占领保定、德州时人民之欢迎”等等,末写有持传单投诚者,嘉洋五元。士兵见飞机投下时,即争前拾取。不识字者认为美丽可观,以惊奇状态,持至识字同志前要其说明。识字不多与不明大义者,看后互相偶语。故前线有发生哨兵逃亡,及转进时隐藏不随队,官长则以阵亡欺上。此诚堪为战争前途之危机。
至我方之传单,则未见发至营以下。营以上则常见作为燃料物,有无飞机投至敌方,则不得而知。
惟士愚见,以为飞机投弹,不如投传单,其价值较炸弹微而收效则大也。
祗以忧国心切,故冒昧呈词,伏乞鉴察。
谨呈
委员长蒋
东战区前线一士兵谨具十月廿四日
这封寄自战场的士兵的信,确实送到了南京最高统帅部。这封信中提及的问题,其原因不仅仅归咎于战场。对于许多人来说,皆为有心杀贼,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