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逃离北上广深”的话题,2010年4月《南方都市报》的500份调查问卷中,有超过52%的白领明确表示会逃离,但暂时找不到机会,仅有6%的表示已经准备好了,半年内就会行动。尽管只有6%,但同样说明,舆论给予高度关注的“逃离”不完全是停留在口头,而是已经有人这么做或准备这么做了。这一趋势也受到社会学者的认可,“在二线城市可以过更舒适的生活,逃离是一种理性的回归,一种找回生活尊严的选择。”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夏学銮如是说。
而在这股“逃离北上广深”的大潮中,企业显然比个人更清醒,也更积极。
2010年5月18日,富士康重庆工厂制造了第一台笔记本电脑;2010年8月富士康郑州工厂招聘现场异常火爆;2010年富士康深圳工厂员工总数开始缩减,5年内将从目前的45万人降低到30-35万人,并且,深圳富士康也将由代工基地逐步转型为研发、试产、内销、物流中心。
2010年,富士康的“多事之夏”几乎成了深圳产业转型与升级的加速剂。深圳大学产业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魏达志认为,“深圳对富士康模式已越来越不欢迎。深圳已经不是当年对招商引资激动万分的初级模式,深圳现在税收最为依靠服务业、金融业和物流业,而40万就业人口的富士康对深圳地方财政的贡献很小。但另一方面,由于人口密度过高,富士康牵制了政府很多精力和金钱,还占用了大量的公共资源。员工收入少,对城市消费的拉动能力有限,但员工管理造成的问题却不少。深圳的人口密度为全国最高,城市已经不堪重负,产业结构急需调整,因此深圳只能逐步淘汰低附加值的加工制造业,显然富士康模式不再适合深圳,只适合劳动力成本较低的地区。”
众所周知,深圳从南海边的小渔村发展成今日的国际都市与它不断的改革和产业转型有关:从最初的建筑之城到以工业为主的城市,到上世纪90年代的高科技产业迅猛发展,再到四大支柱性产业,以及在深圳“两会”上一再被提起的“加快发展三大战略新兴产业”。
每一次产业结构的调整,最直接的变化是企业的外迁,甚至是全行业的洗牌。
早在2006年6月,由深圳贸工局牵头展开的一项企业外迁调查就表明,深圳市共有119家工业企业已经或计划外迁,涉及工业总产值90亿元。其中,共有18个工业行业出现企业外迁情况,而机械、玩具、仪器仪表、塑胶四个行业外迁企业数量较多,合计占外迁企业总数的58%。迁往地点省内集中在东莞、惠州、中山、河源等地,省外则多往湖南、江西、江苏等地迁徙。2007年6月的调查显示,仅罗湖、南山、宝安和龙岗四区,已经和计划外迁的企业多达522家,其中已经外迁的499家。
2010年,深圳市科技工贸和信息化委员会、东莞市经济和信息化局、惠州市经济和信息化局在深圳又签署了《深圳市东莞市惠州市经贸合作协议》。根据合作协议中的相关内容,三市将进一步加快东莞(惠州)产业转移园建设,探索建立深惠产业转移合作基地,扶持协会、商会和企业建设各类产业转移园。以产业转移园(基地)为依托,引导三市有转移需要的企业合理有序的转移和整合,促进区域协调发展,有效推进产业转型升级。
这个协议的签署意味着第二轮深圳产业转移东莞风潮开始。
2010年年初,深圳的3G手机生产商宇龙酷派松山湖生产基地首期工程正式投入生产。该基地占地500亩,投资超过5亿元,主要承载3G手机的生产和制造,首期工程的产能为1500万台。未来3年,该基地产能将达到4000万部,成为中国最大的3G手机生产基地。
同样,在松山湖科技产业园区,华为也一口气“啃”下了50万平方米的用地,分一、二期建设,每期投资20亿元,建城之后将把散落在深圳南山、坂田等地的一些生产线搬迁过去,主要用来生产交换机等。华为在松山湖项目的总投资达到了40亿元,包括4栋厂房、1栋办公楼、1栋食堂、1栋机房,明年七八月份一期建成将投入使用,一期人员包括生产和管理人员在内,可达到4000多人。
深圳的大企业已经纷纷在东莞版图强势扩张,小企业更加趋之若鹜。像深圳漫步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也从2010年7月开始深圳工厂的整体搬迁,目前主要迁出生产环节,而今后漫步者的考虑是将研发力量也搬至东莞,在深圳保留销售。
深圳企业迁出不仅因为深圳未来产业规划与政策引导,同样,与企业、产业的生存环境也有直接关联。
2006年10月出台的调研报告显示,在工业总产值上亿元的32家外迁企业中,外迁原因排在首位的是“在深圳用地需求无法满足”;排在第二位的是“深圳的房地产价格/厂房租金太贵”。
这些客观因素造成深圳工业企业的生产成本上升,迁出实则“迫于无奈”。就像帝马数字机器(深圳)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刘萍所坦言“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这位在深圳打拼12年的总经理用了两年时间挥别了深圳,和企业一起迁往惠东新厂。致使她最终决定“出走”的是“厂房问题”:“西丽有家厂房面积为3万平米的公司,由于业务量的迅速扩大,公司有心将企业规模扩大到10万平方米。现在连从国外订购的进口机器都已买回来了,公司却一直未能在深圳找到合适的厂房。弄得现在进口进来的机器连搁的地方都没有,公司不得不租地方来放这些新机器。”像帝马这样遭遇厂房扩容危机的企业不是个别,深圳市机械行业协会机床工具专业委员会主任范红说,“行业内95%的企业都遭遇这样的困难。”
1997年由十几个人发展起来的帝马公司在2007年时以达到近200人的规模。而随着业务量的攀升,设备升级,公司厂房不得不扩容。其时,帝马公司所在的马岩白芒工业区,找不到一处合适做厂房的建筑。无奈之下,公司不得不在离白芒厂房1公里左右的地方另租了一栋单独的楼宇勉强用于生产厂房。原来的厂房留作仓库。这样一条完整的生产链被认为割成两部分,给帝马公司带来了许多麻烦。帝马公司总经理刘萍称按公司设备的要求,厂房层高需6米,但久经选择后租下的厂房层高只有5.5米,这样日常一些需要用到吊车的设备,却因层高制约,只能采取半人工半机械化操作”和“公司想开个大会都开不成,行政、销售部门与车间、仓库分隔两地。天气不好时,车间急着要东西也送不过去”等等。
随着深圳城市规模的增容,市内可利用的工业土地将越来越少。对于规模扩大的企业而言,厂房供求矛盾也日趋严重。“笼子太小”这个问题不仅在深圳显得较为棘手,甚至是整个广东之痛。
不过,正是由于这样的迁移和变革,才造就了今天举世瞩目的“世界工厂”东莞。而产业的调整势必也意味着人才的转移,有专家预言东莞将成为中国新的“白领洼地”。
中山大学岭南学院财政系主任、东莞政府特约研究员林江就对这个“白领洼地”的提法,感到很兴奋,“事实上两年前我就有这样的类似想法。”他称,东莞夹在广深之间,随着珠三角一体化纲要实施,珠三角城轨开通,事实上东莞必将会形成这样一个趋势。
如果把广州和深圳比作纽约,林江说,那么东莞就是广深的“新泽西州”,控制城市的发展规模,保持自己的产业特色,她就既能成为创业的乐园,也能成为生活的乐园。
夹心广深,离广深仅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房价仅为广州一半、深圳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东莞企业前往广深招揽人才时,纷纷打出了“低房价”诱惑。
“朋友最近给我介绍了东莞厚街一家网络公司,工资也是六七千一个月,找个时间去看看。”一直被生活所累的李睿,目前是某网络公司的合伙人,在广州打拼了五年,却感觉一无所有。他说,广州不是年轻人的天堂。“我觉得广州生活环境够差,城中村的住宿条件尤其恶劣,我换了几个地方都一样,有的地方黑乎乎的,晒衣服和被子都要和邻居争阳光,出门就要和别人争车道、挤地铁,甚至连一个小小的电梯都要和别人竞争一番才能赶上不至于迟到。”在广州待了五年,就和别人争了五年。这样没有尽头的人生,让他感到无望。然后,他发现,“东莞房价低,可以在东莞买房,实现人生的第一次飞跃,多奢侈的一个梦想。”
自己能多晒到一点阳光,李睿觉得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他“逃离”广州、奔赴东莞了。
2008年5月26日,广东省政府颁发了《关于推进产业转移和劳动力转移的决定》及八个配套文件——即“腾笼换鸟”政策,对当前最紧急的珠三角产业转移问题作出回应。
文件对九大传统劳动密集型及资源依赖型行业的73类产品制造商下达“逐客令”,“鼓励”其生产环节从珠三角转移至粤东西两翼和粤北山区的产业转移工业园中。同时,要求将600万农村劳动力经过免费培训后,输入至珠三角先进制造业及服务业。
被要求转移的制造业包括:
服装、五金、玩具、制鞋、包装等传统劳动密集型产业;
陶瓷、水泥等建材工业,家具产业,再生金属冶炼产品等高耗能的资源型产业;
IT产品制造、家电制造等资本密集型产业中的加工制造环节;
农产品加工等产业带动功能较弱或带动后劲不足的产业;
塑料制品、涂料、油漆等石化产业下游产品行业,以及在东西两翼和粤北山区等产业转移园已有较成熟产业集群或者生产基地的行业,如工艺玩具、音像制品生产、食品生产等产业。
政策的另一端,拟定了一份禁止粤东西两翼和粤北山区承接的产业清单,主要涉及高污染、高能耗及带动功能极弱的产业。
尽管《关于推进产业转移和劳动力转移的决定》的主文件对上述产业用了“鼓励转出”的字样,但在八份配套文件中,广东省却将各地政府执行产业转移及承接转移的情况列入硬性政绩考核范围内。
九大文件为五年后的广东描绘了一幅美妙图景:即按照“政府引导、市场运作、优势互补、互利共赢”方针,着力优化区域产业布局,力争到2012年,珠三角地区功能水平显著提高、产业结构明显优化;东西两翼和粤北山区则形成一批布局合理、产业特色鲜明、集聚效应明显的产业转移集群;“推动我省产业竞争力位居全国前列”。
《财经》杂志上采访过的一位广东省政府官员曾这样说:广东省要完成经济转型,进一步在世界经济格局中迎接挑战,“必须把这部分高耗能、低产出的企业请走,先把笼子腾出来,才有空间引来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