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用“生猛鲜活”四字来形容广东,因为这方水土“不但出思想家,而且广东的思想家,不是革命者也是革新者,没有一个是保守派”。如:黄遵宪、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他们无不发出了震惊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声音。生就是有生命力,猛就是有爆发力,鲜就是有新鲜感,活就是运动性。这是广东的特色。但凡事皆应有度,一旦冲过了头,竞争就会使这片土地“发高烧”,甚至陷入无序的局面,而生活在其中的你我他,自然也倍感焦灼。
“特区”作为一个专业名词最早出现于延安时期,以延安为中心的陕甘宁特区在内忧外患的双重压力下,磨砺出“自力更生”的独立精神,这一精神而后成为中国的一项国策,用自给自足的方式对抗西方的政治孤立、经济封锁和军事包围。“特区”一词一直带有很强的政治意味,直到1980年,几件看似偶然的事件造就了新时代背景下的中国经济特区——深圳,而这偶然很快就演变成了必然。
凤凰卫视财经评论员朱文晖认为深圳作为中国的第一个经济特区,主要来自两个原型:其一,1979年1月6日,中国交通部在香港的下属企业招商局向国务院提交报告,要求在蛇口设立工业区。这虽然只是一个企业行为,却从深层触动了中国计划经济体制,它需要各方面的配套。其二,广东省在1979年初讨论在汕头和宝安建立“出口特区”的想法,建设深圳和珠海出口商品基地时,要求中央在对外经济活动中给予广东充分的自主权,加快经济发展步伐。为此,邓小平指出“可以划出一块地方叫做特区,陕甘宁开始就叫特区嘛!中央没有钱,可以给些政策,你们自己去搞,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一个原型很快就在招商局“第29代掌门人”袁庚的主持下启动了。荆棘丛生的蛇口,第一个打开国门,对外开放。第二个原型则在1980年3月24-30日,受党中央、国务院委托,由国务院副总理谷牧在广州召开的广东、福建两省会议上提出将“出口特区”定名为“经济特区”。当年8月2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五十次会议决定:批准国务院提出的《广东省经济特区条例》,正式宣布在深圳、珠海、汕头设置“经济特区”,这就意味着深圳特区正式诞生。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旅游与地产研究中心主任宋丁说:“它的诞生,是炸开了当时经济体制的一个缺口,将深圳推向了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深圳的巨变源头开始,深圳梦开始起步。”
但是,吴晓波在《激荡三十年》中提及当时情况,却这样说道:“国家拿出3000万元的贷款专供开发深圳经济特区,这一数字的微不足道与日后开发浦东相比,真不可同日而语,由此可见,特区在当时纯属试验性质,中央政府对之并不抱战略性期望。”
这是一场梦想与现实的较量。深圳在“杀出一条血路来”的口号下,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格言中,力图向世人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在这一过程中,深圳创造了很多个“第一”。
1980年,时任深圳市房管局副局长兼罗湖区建设工地总指挥骆锦星就在他的《敢为天下先,黄土变成金》的文章里讲述了这样一件事:
“那时有香港人对我说,‘你们是捧着金饭碗没饭吃,英女王能把黄土变成金,你们共产党为什么不能将黄土变成金?’”他被一语惊醒。于是盘算通过出租土地来换现金,但是,这一想法在当时无疑于一个深海炸弹,他翻遍了马列原著,希望找到社会主义理论支持,终于让他在《列宁全集》里查到这段话“……住宅、工厂等等,至少在过渡时期未必会毫无代价地交给个人或协作社使用。同样,消灭土地私有制并不要求消灭地租,而是要求把地租——虽然是改变过的形式—转交给社会”。有了革命导师的金玉良言,骆锦星也敢大胆去想了,于是,他支了这一招,就是采用补充贸易法:深圳出土地,香港投资商出钱,建城房子按比例分房子或分利。
当时,香港妙丽集团董事长、《天天日报》社长刘天就听说了这一消息,第二天就迫不及待从罗湖桥来到深圳。由于那时从香港到深圳还没有公交车,更没有出租车,情急之下,他找来一辆自行车让别人骑着,他则坐在后架上一路颠簸来到深圳市政府临时办事处。
双方在爽快的谈判之后,刘天就开发出了一个楼盘,那就是著名的“东湖丽苑”。第一期共有108套新房,他把房子的图纸设计出来后就开始在香港叫卖,仅三天,108套还在图纸上的房子就一售而空了。“东湖丽苑”的一炮成功,让深圳人大大开窍,他们很快拿出新方案,提出了收取土地使用费的思路,每平方米收土地使用费4500港币,这个地价仅相当于河对岸的香港的1/11。深圳用收进的数亿元钱削掉土丘、填平沟壑,开通公路,通电、通水、通邮政。从1980—1985年的5年里,深圳实际利用外资亿元,累计完成基建投资亿元,建成了一大批新的能源、交通、通信等基础设施工程,初步形成了九个工业区,香港和国外商人纷纷涌进特区办厂、开公司。
老蛇口人常林石经常说:“这在当时可能是无意,但是在今天看来,这却是中国第一个商品房的雏形。”事实上,这只是当年深圳所创造的无数先例、“第一”中的一件而已,之后,深圳还创下了物价改革、企业产权转让、住房制度改革等众多“中国第一”。这些“第一”在常林石看来体现出的最大特点就是“放权”,在深圳发展早期,这点表现尤为明显。
正如《大道30》所总结的那样:深圳是中国市场经济的教科书,比经济价值更重要的,是它为整个中国所提供的观念价值和制度价值。但是,常林石很遗憾,现在的深圳开始慢慢地失去了这些特点,很多改革都在原有的体制里面兜圈圈,制度创新没有突破,现在官员的行政级别和机构设置和内地已经没有任何差别,无特可言,当年深圳政府机构办事的雷厉风行现在已不是深圳特色,再往前走,还能走多久,还有什么问题没解决,需要考虑。
时至2010年8月26日,深圳经济特区迎来了她的30岁生日。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大家最关心的话题是:谁能给深圳“第二次高潮”?因为就在深圳30年来取得的辉煌成就的背后,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和忧心忡忡的情绪,这是来自北京、广州和深圳的经济专家的一致判断。
从最直观的经济数据上看,让经济特区一直引以为豪的“深圳速度”近年来在国内已毫无优势可言。“天津近几年来的经济增长率每年均在16%以上,深圳的生产总值年增长率大概是11%左右”,深圳市委党校副校长谭刚坦言,“一个经济特区没有一定的经济增长速度来支撑,那么特区的优势体现在哪里,就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了。”
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所宏观经济室主任党国英表示,当中国经济向世界全面开放之时,尤其是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中央给予经济特区的优惠性政策优势已逐渐消失。“创造特区就是为了让特区经验给全国分享,总给某些地区特殊政策,别的地方还怎么发展啊?”党国英分析说,“从某种角度说,创办特区的初衷就是为了让特区‘不特’,让全国来学特区。在中国全面走向世界之后,特区‘窗口’意义下降,这块招牌现在已经不再包含多少政府资源。”
这是深圳不得不面对的尴尬,无论是最初的“战天斗地”,还是如今的改革动力弱化、改革精神淡化,实际上深圳始终都是一个参赛者的身份,习惯于为自己寻找一个“假想敌”,然后在竞争中,搏输赢。否则,这座城市就会失去了前进方向,甚至是发展的动力。“过去改革的主要动力很明显,那就是改变贫穷的状况,”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副院长郭万达说,“现在深圳人均GDP超过1.3万美元,很快就成为世界级的发达经济区,那么未来深圳特区发展的动力在哪?”这是眼下,深圳最大的困惑,她被自己的“速度”绊住了。
万科的董事会主席王石在接受《城市中国》关于“深圳再生”专题采访时说:“归根结底,深圳的成功在于:制度因素。深圳能涌现出优秀新兴企业群体,更像是历史必然进程中的偶然事件,那样的制度环境,那样的机遇,已经不可再现。在未来,只有涌现出更多优秀的新兴企业,深圳才能证明自己,并昭示历史本身。”
1983年,任职广州一机关干部的王石辞去了公职,孤身一人奔赴深圳。那年头,能在国家机关里谋上一官半职是大多数人的目标。但是,王石却做了这样“离经叛道”的决定,而这一举动也有个新名词叫“下海”。
来深圳后,王石经历了一年的扑腾,也悟出了些许门道。1984年,他组建了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任总经理,利用特区在进口方面的优惠,“倒卖”起当时非常走俏的录像机,公司规模和利润急剧膨胀。1988年时,公司的净资产已经从1984年的“0”跃增至1300多万。提起这段发家史,王石也会很坦然:“在市场秩序和规则建立以前,成功的背后肯定是投机,是冒险……英雄莫问出处”。但是,王石的野心决不止步于昙花一现的暴发户,很快他就和同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对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造。尽管遇到无法想象的阻挠和压力,公司还是迅速地完成了股份制转换,成为中国大陆第一家按照国际惯例向社会公开发股的工商企业,并且更名为“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与深发展、深宝安等一道,被称为股市的“老五股”。
凤凰涅槃,经历了这次改造,万科赢来了之后戏剧性的发展。万科从1988年开始介入房地产开发,由于缺乏政府背景,他们拿的第一块地的地价高出市场价十倍以上!对此,万科人有一个形象的说法:当年的万科就像个野孩子,别的孩子有饭吃,万科却得自个找饭吃,甚至是去抢饭吃。正是由于自己是个迟到者,万科才自我定位为“领跑者”以此激励自己不断提高。这点让同行觉得万科人都有点“怪”:从最初的“物业管理牌”到“规划牌”、“环境牌”,再到如今的“环保概念”、“高科技智能化概念”。
万科的故事可以说的很长,但是万科却是当年深圳新兴企业的集体缩影:“灵活”、“创新”、“大胆”、“拼搏”。这个城市的试验培育了这样的因子,以至于不管你来自哪里,只要到了深圳也会被这种氛围所冲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你追我赶。
上世纪80年代,“千年商埠”广州也在改革开放的传奇中为自己谋得了一席之地。当时,以香港资本为主要投入的“三来一补”企业群落成为最前沿的新生力量,日夜轰鸣的机器声推动着珠三角制造业的发展。有产就有销,产销结合自然催动了贸易的繁荣。
广州自唐宋时就成为中国的第一大港,在对外贸易方面,除了在全国范围内最早设置市舶司之外,商品的经营也占全国之冠。北宋《萍洲可谈》记载:“崇宁初,三路(广东、福建、两浙),各置提举市舶司,三方唯广最盛”。广州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清朝时的“十三行”更是广州早期商贸的雏形,当代,著名的“广交会”又是中国对外贸易的主要窗口。再者,广州处于珠三角的中心,这地缘优势与历史背景都使广州对“外贸之都”的地位当仁不让。
一时间,“粤货北伐”倍显意气风发。大江南北都流传这样一句广告词:“好空调、格力造”;《女友》专栏作家桃之夭夭也爱在其时尚杂文里“淘广州外贸”。商品捎带着“粤语文化”、“粤菜馆”一路北上,让整个上世纪80年代的内陆都摇曳生姿起来。
但是,如今的这种盛况却渐行渐远,正如企业界流传的一句话:上世纪80年代看广东,90年代看山东,21世纪看浦东。中国经济版图上呈现出一片南雁北飞的景象,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上海浦东大开发启动,珠三角的强势地位便遭威胁,一方面政策优势与区位优势丧失,中国加入WTO,全国都呈现出全面开放的格局;另一方面,成本优势也丧失,当年香港工业北移首先登陆珠三角,现在长三角城市却成为国外工业转移的首要对象,长三角土地规模和人口规模是珠三角的两倍,从城市化发展水平和经济实力来看,中国经济实力最强的35个城市,有10个位于长江三角洲,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该地区也占了一半。
深圳、广州这两座珠三角“双子星”在上世纪80年代的改革浪潮中闪闪发光,但实验性的产业结构却磨损了它的光芒:外资带来的“世界工厂”和内资促成的散兵游勇使得其在新时代的资本市场角逐中,缺少了战略依托和核心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