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收集到的这张历史照片的日文介绍上,可以看到这样几个关键词:
萝北县城、2月4日、赵尚志、骑兵、板坂大尉。
那么,什么叫中日史料印证?和以下的中方史料比照一下,马上就可以得到很好的体现——
王明贵的回忆录《踏破兴安万重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中,可以摘录出一段话:
张寿篯决定攻打两处边境据点,以胜利的军事行动迎接赵尚志回国。根据分工:戴鸿宾率领六军保安团,四师二十八团和三军一、九师500余名队伍攻打肇兴镇(萝北县城),张寿篯政委率领六军二师、三军十师200余名队伍攻打鸭蛋河镇,我率领六军三师独立营和六军二十九团百余名骑兵队伍,埋伏在宝泉岭附近阻击鹤岗方面来的敌人援兵。2月4日夜,戴鸿宾指挥进攻肇兴镇的战斗打响了,攻入城内的三、六军部队遭日本关东军援兵的攻击迅速撤出城外。2月5日拂晓,我军在肇兴城外与乘汽车追击的日军板坂部队发生了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打死打伤日本关东军板坂大尉以下三四十名。
照片的日文解说上这几个关键词,在这段话之中,一个都不少!
具体比照内容,虽有细节上的区别,但日军的记载和王明贵的回忆,在战斗事实方面,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上街基战斗消灭板坂大尉等18个日军具体经过,军史书籍《东北抗日联军第六军》(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有更详细的叙述,照片解说上提到的战斗发生地“上街基”、日军被消灭“十八名”都有明确记载:
戴鸿宾得知日军部队乘汽车赶来解围的消息,便立即下令往城西撤退。我军在上街基抢占了炮台,向日军板坂部队的三辆汽车猛烈射击,击毙板坂大尉等十八名,伤六名,日军处于危急状态。随后虽有日本警尉森岛、日军中尉伊藤以下二十余名前来助阵,但仍受我军强大火力压制,毫无反攻之力,直到下午三时,驻绥滨县福兴屯的伪军乘汽车前来应援,并在公路两侧与我军发生了激烈战斗。在激战中,戴鸿宾察觉我军已处于不利地位,如再战下去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便立即召集团以上干部开会研究对策……
蔡近葵在这次紧急会议上提议退入苏联,其理由是:(1)我三、六军部队在肇兴镇战斗中消耗子弹过多,如不及时补充难以继续战斗;(2)在突围过程中,我三、六军部队负伤三十余名,如不及时治疗势必造成重大减员;(3)入苏境与赵尚志军长会见,并接他回国领导抗战。与会的全体干部一致赞成蔡近葵的意见。
这段记载之中很多描述的原始出处,是上街基战斗的亲历者王海珍、乔占江的一篇回忆文章《夜袭肇兴镇,激战上街基》(《萝北文史资料》第1辑):
哨兵报告,从东南富锦方面开来两辆载满日寇的汽车,已进入肇兴镇内,戴军长一寻思,这是敌人增援部队,我军得赶快作新的战斗准备,于是,命令部队西撤。在我军撤退时,日军一辆汽车,拉着十九个日本兵追了上来,眼看要插到我们的队伍中间,战士们立即散开,车上的日军不开枪不开炮,我军打枪,他们也不太还击,汽车拼命朝前开。戴鸿宾军长一看,觉得事情奇怪,眼看快到上街基了,戴鸿宾军长明白了:日军是去上街基占领炮台的,要是他们占领了上街基炮台,和肇兴的敌人两面夹攻,那时我们就将处于极端不利境地,于是,戴军长拉开了雷鸣般的嗓门大声下着命令:“快占领炮台!前面的部队占领上街基炮台!”
同时,他又命令身边的战士向敌人的汽车猛烈射击,最好是把汽车轮子打爆。这时,跑在最前面的是六军二十八团郭团长和一名老机枪射手。他们听到命令,飞也似的跑向上街基东南炮台,这位机枪射手,奋不顾身,跑向炮台的第二层,刚刚架上机枪的时候,日军的汽车刚停下,日本军官板坂少佐在车上横握战刀,叽哩呱啦,挥军督战。日军冻僵了手脚,刚欲跳下车,机枪子弹像一阵暴雨扫射过来,板坂少佐当场毙命,车上的萝北警务局日本指导官岩崎才刚刚结婚,也抛下他的蜜月新娘和板坂少佐一同归天,其余的日本兵车上车下横七竖八倒成一片,呜呼哀哉,其中只有一个命“大”,他下车太猛,皮带在丰后边,身子还未着地,就活像一个吊着的油瓶被不要命的汽车拖回肇兴去了……
战后,日本军国主义在上街基村东附近立一石碑,无耻地称“板坂少佐”等侵略者为“十八勇士战殁之地”。此碑文“文革”期间已佚,尚在残碣只有原碑的四分之一了。
根据这个石碑的记载可知,军衔为大尉的板坂是被追晋为了少佐。
这篇回忆文章《夜袭肇兴镇,激战上街基》的作者王海珍,当时是六军迫击炮连二班班长、乔占江则是六军司令部通讯员。
文中其实还有三个细节值得注意:
其一,消灭板坂等18个日军的我军确实是骑兵部队,和日军记载的“骑马匪”一致:
(凌晨)一点来钟,戴鸿宾军长与蔡近葵师长首先率五百人的马队出发了。马队在夜幕中,只能凭着雪光摸索前进。由于道路不熟,雪大辨路困难,马队只能缓慢前进……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肇兴。
马队到了肇兴西南门外,戴军长下令,每班留一个人打好马桩子,看好马,其余准备战斗。
其二,攻打萝北县城的战斗功败垂成,其原因令人扼腕长叹:
攻城战斗初战告捷,残敌龟缩到了萝北县公署。
戴鸿宾军长“马上命令攻击伪县公署,并命令向县公署院内开炮。谁知炮弹返潮,四十发迫击炮弹,打了三十八发都不响”。于是,“县公署的敌人凭着碉堡、岗楼顽抗”,随后日军开始增援,攻打萝北县城的战斗功败垂成。
38发若是都响了,一口气砸到伪县公署上,这次战斗的战果会增加多少啊……
其三,戴鸿宾军长以这样的方法,才得到了苏军这样的“支援”:
余下的两发迫击炮弹,一发扔向了增援的日军,“这一炮真没想到打响了,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炮弹在敌群中开了花?这是关键的一炮啊!日军被炸得晕头转向,不知虚实,连忙龟缩回去了”。
另一发……“戴军长一看,天已大亮,望望北面,江面很窄,就命令将最后这一发炮弹向江北苏联打去,很幸运,这一发炮弹又打响了,巨大的响声,把积雪炸飞了起来。戴军长为什么命令将这一发炮弹向苏方打?其目的是:一是鸣炮通知江北赵尚志军长,六军已执行北满省委会议决定;二是让苏联误认为是日军打的,惹起苏方不满,放炮打日本鬼子。果然,不大一会儿,苏联就向肇兴方向打炮,牵制住了南大营日军的暂时行动”(不过可以看出,苏军的炮击,显然也只是警示炮击)。
上街基消灭板坂后,我军的战斗和撤退过程中,“苏联炮兵不断向日军炮击,震慑日军,迫使日军不敢冒险妄动,给了我军很大支援。”
翻开尘封的史料,有多少这样的历史细节,让人心潮澎湃或扼腕长叹。
这次战斗的发生地是萝北县上街基,这个地名不为人熟知。于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地名“上街基”。
萝北县城的“上街基”,应是根据一片“街基地”的方位而取的一个地名。东北有不少地方“街基”为地名,距萝北不是很远的富锦县城也有“上街基”的地名,其原名为“南街基”,民国元年改称上街基。
那么什么是“街基地”呢?这个词语的理解,首先可以比照一下“宅基地”。
《抚顺市志》的记载:
1936年,伪满抚顺县的土地摊款分三种税率:街基地、园辅地(注:应是园圃地)、农村土地。
通过这种分类,也就可以明白“街基”大体上是什么概念了。
《黑龙江土地资源》有具体的记载:
街基地出现在清末,是各地在丈放荒地过程中“留适中之地,水陆冲要处所,划出地段,以为设置基础,是为街基”……“除划留官道及官署基地以外各视地方之街僻,分别等次,酌定价目,招户承领”,征收押租(街基价)与年租,并通过清丈发给印照,以凭管业。
这段文言文若是不好理解,也可看明清史专家刘秀生的介绍:
晚清东北解除封禁令以后,地方官员在交通要道,军队驻防区和居民稠密地区建立以工商业为主的规范化聚落,名为“放街基”,即规划出街区的方圆四至及街道布局图,以丈尺为单位招商购买建屋。一般以长宽三点三里为准.面积呈九九之数,中央以街为主干,街两侧为工商铺户,街四周为巷(居民区)。街形成以店铺为主、集市为辅的商业区。晚清至民国初年东北地区出现了大量的街区,以后逐渐形成街镇,初放的街基大多成为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