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参谋李兵审问的第五个俘虏。
前四个非常顺利,唯独他狡搰得让人七窍生烟。
他叫阮友明,是越南三一五师中尉参谋。
第一次提审是在早上八点多钟进行的。那天,俘虏营其它俘虏都在家学习,唯独阮友明躺在床上睡大觉。自从来到这里,阮友明就象夜游神,白天当别人起床时,他开始了他的“呼噜战”,夜晚别人睡得正香,他却毫无倦意。在房子里,他不是抽水烟(一种特制的竹筒水烟),就是在屋子里东窜西窜。要么在床铺上摆些石子象是在研究什么战术,一摆弄就是一整夜。同伙们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夜狼。取这个名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阮友明长得又黑又瘦,走起路来总是瞄着脚,象是有什么东西会从裤裆里掉出来似的,总要用双眼睛看住它。那驼背从远处看上去就象一条狼。
李兵大步走近阮友明的床头,用手拍拍他。他无动于衷;李兵又拉,仍睡意不减;再掀,阮友明嘴里不知在咕噜什么,仍一动不动。李兵火了,干脆一把将他从床上拖了起来。这时阮友明如梦初醒,他一手揉眼睛,一手提着裤子,跟着李兵来到了审讯室。
李兵递给他一把椅子,他瞄了一下房间四周,只见审问官威风凛凛地坐在桌后,两旁各站着两名士兵,那架式就象他在连队阅兵一样。想着自己过去曾吆五喝六,指挥上百号人马实战练兵,如今,却沦为中国军队的战俘,心里实在是憋得慌,就象喝下了一瓶醋,酸楚楚的。他暗暗告诫自己:任凭他们怎么审,自己都不开口,否则,将来回去怎好见乡中父老,怎好见亲朋好友,怎好见自己的长官。
“姓名?”
“阮友明。”
“职务?”
“士兵。”
“住在什么地方?在哪个营哪个连长官姓甚名谁?”李兵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下逼。
“我受不了啦!我的妈呀。我受不了啦,我的妈呀……”阮友明突然象发疯似的又哭又叫。他从椅子上跳到地上,在地下打起了滚。直滚得李兵感到无可奈何,他才收了场。兵们把他抬到了床上。他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不大一会工夫,就扯起了“风箱”,那声音震得整个房子都在抖。
下午,第二轮审问又开始了。李兵让兵们把阮友明带到审讯室。
“上午你为什么要那么闹?”
“报告长官,因为我的瞌睡来了。”阮友明一句一句说得很认真。
“卟哧……”想起上午的闹剧,听着俘虏的陈述,大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胡扯!”李兵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桌子。
审问接着进行。
“你在部队干什么?”
“不知道。”
“混帐!”
“啊哈,我要死啦,我的肚子好疼呀,救命呀……”阮友明又在地上打起了滚,那喊声在三里外都听得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了下来。
“这家伙又耍赖了,快去叫医生来给他好好医一医。”李兵吩咐士兵出了门。
军医一查,的确是真病了。他得了胃炎,是急性的。
“审问综合症。哼,又让这小子滑脱了!”李兵只好让兵们将他抬到了卫生所。
这一病不大紧,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李兵反复研究了审讯方案,他非要把这家伙的口撬开不可。想着想着,他走进了俘虏病房。
“阮友明,你病好些吧?为了不影响你治病,请你用它把你要交待的东西写下来。”李兵把纸和笔递给了阮友明。
“如果写了假话,小心我要你的脑袋;如果不写,我就关你三天三夜。”转身跨出门时,他重重地瞪了他一眼。
阮友明一阵冷笑。他心里明白,你李兵绝对做不到。对于中国的俘虏政策,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三天过去了,他半个字都未写。
李兵真是气得不行,他真想好好揍他一顿,可纪律不允许。他只好又施了一个小小的计谋:“伪造”了一封阮友明的“家书”,而且是他妻子“亲笔”写的。
那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阿明,你在哪里?我和全家多么想你呀。你们部队打得很惨,师长被抓走了,全师官兵死的死,伤的伤,多数都当了俘虏。我也被中国兵抓住过,但他们看我是老百姓,就把我放了,并帮我修好了房屋。他们都是好人。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如果你在中国兵手里话,请你一定不要胡来。只要老老实实交待问题,他们是会宽待你的。请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太犟……
阮友明看着看着,心里一阵阵紧缩。再一看,字迹的确是妻子的,一点不假。
“娘的,师长都被他们捉住了,我还守什么节!”他终于想通了。一口气,他讲了他知道的全部秘密,讲了他的身世,当然也讲了三一五师师长的为人、性格、指挥才能、战略战术……
李兵见目的全部达到了,心里好一阵兴奋。明人不做暗事,他把阮友明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小子,你这么聪明,还有上当的时候啊。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你老婆的那封信是假的,它出自我们一位侦察员之手。”
“什么!这不可能,”阮友明简直不相信李兵亮出的这张底牌是真的。
“你还记得吧,侦察兵在林子里抓住你时,你丢了一件外衣,那外衣口袋里装着你妻子的相片,相片背后留着一段你妻子的手迹。就是它帮了我们的忙。其实,我们部队根本还没有和你们部队交锋呢!”
“你们不是人!你们是骗子混蛋狗日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欺辱感从心头升起,阮友明暴跳如雷。
“这是你逼出来的。老子不讲,你知道个屁!再喊,老子一刀捅死你!”兵们亦不示弱。
俘虏不再叫了。
那天晚上,他又“神游”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