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吃饭吗?登云。今天是你生日,我早上特意去抢了两斤排骨,你想做菜还是煲汤?”
“嗯,都行。”
林登云敷衍应付一句,专心致志对着镜子系一条铁灰色的领带。
他上班没两个月,系领带的手法尚未熟练,覆着笔茧的修长手指绕了半天,也没能让那根薄布条顺心如意。
江夏花轻咬红唇,站到他身前,伸手想帮他系。
“登云……家里没有钱了,你……”是不是刚发工资?
林登云一僵,皱起眉,不耐烦推开她的手:“怎么又没钱了?上个月不是给了你二十?你都干什么了?这么快花完了?”
江夏花张了张嘴。
家里吃穿住用都花钱,二十块本来就不够用,为了给他过生日,又额外买了一个十二块的奶油生日蛋糕……
“你不要光想着狡辩!”林登云烦躁挥手,“不能帮上我就算了,至少别扯我的后腿!”
江夏花像被毒刺狠狠扎了一下,心里难受得厉害。
能帮上他的人。
他指的是谁?
……白晓栀吗?
江夏花想质问他,却对上林登云失望又疲惫的双眼。
愤怒陡然泄了气,团缩成硬结梗在胸口。
江夏花低下头后退一步,努力咽了咽喉咙,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移了话题。
“对不起,我知道你工作辛苦,生活费我自己想办法吧……今晚早点回来,我给你庆祝生日。”
林登云拉着脸,他懒得同江夏花说话,扭过头又对着镜子理了理那根异常珍惜的领带,摔门出去上班了。
江夏花呆站了半晌,想着从哪儿能挤出点生活费,系上围裙开始干家务。
家务活她干惯了,半中午里外收拾停当,江夏花就开始下厨,给林登云整治生日宴。
硬菜煮上灶,看看时间,又忙不迭地去取预订的蛋糕——这还是婆婆张淑芬介绍的店,价格贵得很,她攒了两个月,才凑够买蛋糕的钱。
江夏花把蛋糕摆中间,周围摆好三冷三热,手擀的长寿面怕坨,要等林登云回来再煮。
直等到软面在燥夏温度里干透,都没等见林登云回家。
外头夕阳半坠,对门新婚夫妻吃完饭,在楼下打起羽毛球。
江夏花听着下面的嘈杂,坐在昏暗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决定不再等他了。
她切开蛋糕,连排骨留出一人的量,剩下的全打包进饭盒。
“哟,夏花,大包小包的去哪儿啊?”楼下的嫂子出来倒洗脚水,乜斜着眼,眼珠子先是往她脸上剐,又是往饭盒里瞟。
新婚夫妻笑闹的声音也陡然低下去。妻子偷偷看她,目光怜悯又嘲讽。
江夏花知道她们都在看笑话,她们平素就瞧不起她这个靠脸嫁进城里的乡下人。
墙壁跟纸一样薄的筒子楼,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他们笑她白白操劳了一整天,林登云连家都没有回,跟旁人在外面过生日宴。
她在家里吃够了冷脸,再遭邻居排挤,日子就太难过了。
江夏花忍下不适,勉强笑道:“去我婆婆家,今天做了些好菜,给我公婆送点。”
隔壁嫂子夸她孝顺,她刚走开便啐了口唾沫:“妖妖骚骚的,狐狸精。”
新婚夫妻嘤嘤嘻嘻地哄笑起来。
江夏花权当没听见,挎紧饭盒加快脚步,迅速拐进了隔壁栋。
这栋是糖油公司家属院领导干部楼,比江夏花家那栋清净。
江夏花一路走到婆婆家门口都没遇到别人。
她心里清净了点儿,还没敲门,听见里头传出懒散的脚步声。
下一秒门开了,蒋殊光着上半身出现在她面前。
一刹那,潮湿的热气夹杂着皂香,迎面扑到江夏花脸上。水珠滑过精悍紧实的肌肉,顺着皮肉起伏的浅沟流进流进裤腰遮掩着的跨间。
热流瞬间冲上头,江夏花脸上像是点起了烈火,把她浑身郁气烧成白烟儿从头顶冒出来。
“蒋!蒋殊!你怎么不穿衣裳!”
蒋殊拿着毛巾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光得冷静淡定理直气壮:“我打球回来,刚洗完澡。”
江夏花羞得连脖子都泛起了红潮,恨不得抬手打他,可他光着上半身不好打,只好扭头尴尬面壁。
“你!……快去穿衣服!”
蒋殊瞥她一眼,捞过衬衫披到肩上。
“进来吧。”
江夏花又慌又羞,直到蒋殊身上潮热气息消散远去,她才悄悄地扭了下头。
蒋殊已经进去了。
幸好幸好。江夏花松了口气,赶忙也跟了进去。
“娘呢?”江夏花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因为城里人都是叫妈。
她偷偷瞟了眼蒋殊,含糊改口:“妈没在家?”
蒋殊没看她,一一扣上衬衫的扣子。野悍的肌肉收拢在洁白的衬衫下,他顿时又变回了那个只是有点桀骜的大学生。
“跟姨夫出去散步了。”
他看着是还准备出门,江夏花知情识趣地没再跟他搭话,拎着饭盒跟蛋糕走进了厨房。
她跟蒋殊原本就不熟。
虽说他们都是在林主任家寄人篱下,但蒋殊是张淑芬的亲外甥,她却是走投无路挟恩求报的乡下人。
江夏花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当然不会腆着脸去讨好生性冷淡的蒋殊。
跟温柔俊秀的林登云独独对她不耐烦不同,蒋殊跟他小姨张淑芬都不怎么亲近,江夏花早就习惯了要跟他保持距离。
穿好衣裳的蒋殊跟在江夏花身后亦步亦趋。他个高腿长,宽肩窄腰,往里头一站,顿时把厨房衬得很局促。
“你带了什么?今天是林登云的生日,他不跟你一起过?”
“他……”江夏花的手停顿在半空,她咬住嘴唇,泛白的细指捏紧了饭盒。
蒋殊却好似没看见江夏花僵住的表情,靠在墙上伸手捻了块排骨。
“我在大前门撞见他了,带着白晓栀进了一家西餐厅。”
手一抖,饭盒掉回桌上,江夏花攥紧了发颤的手指。
大前门,西餐厅……他带白晓栀吃牛排,却连生活费都不给她。
江夏花眼前恍惚了一下,心道这也没办法。
林登云中意的人是白晓栀,愿意养她已是极限,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看江夏花不说话,蒋殊好像反应过来失言,又说道:“你别误会,白晓栀是他的同学,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他们是许多年的老朋友。”
江夏花细声打断他:“我知道白小姐的。”
“你知道?”
“嗯。”
她当然知道。
蒋殊还林登云的诗集里,就夹着他们学生时代一同抄写的情诗。前些天,她还亲眼见到了白晓栀。
她和林登云在一间咖啡厅约会。
咖啡厅装修奢华,有一扇明亮阔气的大玻璃窗。
白晓栀就坐在玻璃窗旁边,白衬衫笔挺,牛仔褂洋气,黑直的长发披在肩头,被桌子对面夸张的动作逗得眉开眼笑,好似一朵在春风中摇曳的栀子花。
桌子对面正是林登云,隔着桌子要跟她拥抱,手边还有一束没来得及送出的白玫瑰。
“你终于舍得从国外回来了,实在让我苦等你好些年。”
他满足的感叹传进江夏花的耳朵里,她这个在暗处偷窥、满身土气的人,简直就像闯进别人故事里的小丑。
江夏花出神地喃喃:“早知道,我没嫁给他就好了。”
事到如今才知道他和别人情投意合,倒是坐实了她是个拆散别人姻缘的狐狸精。
蒋殊轻嗤:“既然后悔,离婚不就好了。”
“离,离婚?”
江夏花接受不了这么前卫的思想,被“离婚”两个字给吓回了魂儿。
她瞪大眼,惊恐望向蒋殊,这一扭头,正正好撞进蒋殊眼底。
他相貌英俊,菱角分明,眉目漆黑好像墨裁,气质冷,气势强,尤其一双上挑的凤眼,盯着人时总如刀片一样锋利。
可现在那双藏霜沐雪的双目却黑得深不见底,漩涡似的攫住她不住下坠。
江夏花心里悚然一惊,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害怕。
“表弟别说笑话了,我是个女人……怎么能跟你表哥离婚,会教唾沫淹死的。”江夏花紧咬红唇,像是催眠自己一般地说:“女人嫁了人,就是一辈子的事。”
“……”蒋殊没说话,他盯着江夏花的嘴唇,喉结一动,目光猝然转开。
“这是你给林登云做的排骨?”
“嗯。”江夏花心里乱得厉害,仓促地加快分菜的动作。
蒋殊的嗓音近在她耳边:“别放冰箱了。我饿了,我想吃。”
那股慌怕的感觉又来了,江夏花呼吸急促。
她努力不显出异样,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像祈求一样:“排骨已经凉了,有奶油蛋糕,你吃奶油蛋糕吧。”
蒋殊又笑了下,江夏花听不出他笑声里有什么含义。
“我不,今天我就想吃排骨。”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宝子求个收藏!亮晶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