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谐 蚁城

下野国安苏郡嵌川村兵藤氏,世业农,居傍一库,岁久,柱脚朽腐,欲命工修之。已除板,板下有蚁窟,盛土营之,东西二尺余、南北一尺五六寸,环以垣,殿堂门庑、楼橹亭阁,规模精密,殆如王宫。蚁王在高堂,群蚁朝之,威仪整肃,罗列不乱序,有如奏事者、有如议政者,有如问者、有如答者。少顷皆下拜退,各入诸房,如有所守。午后,又集厅如前,而门庑守卫之卒,不知几百千,时时交替,或从上官进退,或与同僚徐行。其窟皆在郭外,出入往来,不敢乱行,负重者让路、力不胜者扶之,虽不辨男女老幼,无凌弱侮少之态,进退举动,规律自备矣。

兵藤氏见而甚感,欲不毁其居修库,然新下柱,则不得不除之。因移藁席,置诸库外,制作坚牢,如蜂窠蜗壳。小厮误倒锄,损厅之一角,又毁外垣数寸。翌,视之,蚁王集众,恰如开议事。议毕,群蚁分队四出,每队有主领,使运般泥土,一一查之,以入郭内。郭中又有监督之者,指挥督促,以补缀损处。若有怠惰者,群蚁噬而杀之,处刑者日日不下十五六。经旬落成,严然复旧观矣。

一日,群蚁集内外,拜王及上官,屯集各处,为抃舞歌谣之状,想祝王城移转,修缮完成也。恨蚁声不入人耳,其所议所谣,不能得而听焉。居旬余,库亦毕工。于是群蚁再穿叠石之间,日夜来往,憧憧若织。久之,尽入库下,而故居空虚,寂无只影矣。盖在暗处,俄移明处,身神不安,彼必思非御寒养老之地,因再修旧地,以营栖窟也。

兵藤氏性慈仁,乃任其意,使营居,不知其居胜于前否也?明治二十六年六月,某新闻载之。夫智力之进,骎骎乎如无所底止,昆虫鱼鳖之智亦异于古也欤!

尝闻昔有一小蚁,路上偶得米粒,负而归,告蚁王曰:“臣获一物,外黄内白,尝之,味甚甘美,可以充三月之食,不知为何物?”蚁王熟视曰:“是禾实也,谓之米。人常食之,运般之际,误遗路上耳,若鸠鸡辈视之,一啄尽之。幸汝得之,洵天之赐也。”小蚁曰:“闻人者长大多食,不知如此者,年食几个?”蚁王曰:“米粒几亿,以大鼎炊之,待其熟,则盛巨碗;一碗数万粒,大率以二三碗为一餐。一日三次,肉蔬称之。”小蚁笑曰:“久矣,王之欺我也。”遂不信焉。庄叟曰:“大声不入里耳。”岂特蚁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