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
“没事的。”她低声说道。米莉安疼痛呻吟,试图站立起来,然而,却被全身上下的疼痛压了回去,仿佛她体内的所有东西都已被抽干了似的,只有疼痛和痛苦被允许来填补这一空白,“没关系的。”
“妈妈,拜托,快离开这儿!跑啊!”
“没关系的。”
然后母亲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米莉安感觉她的嘴张开,坟墓里的蠕虫爬了出来,带着泥浆与残渣——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部抽搐。
此地空无一人。
她在船舱内,独自一人与两具尸体共处一室,阳光透过舷窗呈小束光芒照射进来,拉起来的窗口周围也弥漫着这怡人的温暖。
她的双手被胶带捆绑起来,放在她的面前。她拼命挣扎,呼喊着她的母亲。她爬到那两具尸体身边——那些如毛毯般覆盖在尸体身上的苍蝇泛起了涟漪,飞到了空中。她对着船舱的黑暗处大声叫喊:“妈妈!妈妈!”
她发现了一个机会——一个怪诞的机会,不过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别的选择了。由于此刻没有锯齿护栏,她把手腕伸向前去,然后试图把胶带塞到那死去的鲍勃·泰勒的嘴里,这个男人的脸颊颜色黯淡,上面有紫色的条纹,他脸上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紫葡萄一样,腐烂的麝香味扑面而来,几乎让她吐了出来,而他的牙齿却呈现出完美的皓白色。她在那些漂亮的牙齿上来回磨蹭胶带,直到它彻底磨破,胶带分开——
她意识到她必须爬过他们,才能下去。
进入那片黑暗之中。
然而接着——
嗒嗒嗒嗒。
有东西在敲击着舷窗。
她的胃骤然下沉。
她站了起来,每走一步都消耗掉一点体力。
阿什利站在那里,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仿佛他刚拿到一个全A的成绩单。他有一把猎刀——那把狩猎刀——在他的手里,那就是他用来拍打玻璃的东西。
“现在是时候了。”他说道。
她猛地让自己靠在门上,望着外面。
太阳已然升起,位于附近的树木和水面之上。她不知道它们在哪里,远处,红树林用高大稳固的根基将自己支撑到高空之中。小鸟飞来飞去,从这个树枝蹿到那个树枝。海鸥在头顶上空扑腾着翅膀,俯冲下来。
母亲坐在一个折叠椅上,全身都被捆绑住了——米莉安也曾坐过那把椅子——那把折叠椅被绑在了它背后的甲板栏杆上。她的鼻子破裂,鼻血顺流而下,如同燕尾一般双管齐下。她的嘴里被塞进了一个网球,然后被胶带缠了起来——皮肤绽开,撕裂,血流不止。米莉安看到她母亲的双脚都被报纸与胶带包裹着,报纸被鲜血染黑了。
米莉安用拳头砸着玻璃。
她留下了血淋淋的条纹——
她把自己弄伤了,在鲍勃·泰勒的牙齿摩擦胶带的时候。
她甚至都没有觉察。
噢,不,不不不——
这一切都在发生,正如通灵幻象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一样——
不过这次不是路易斯在灯塔里,而是她的母亲,她自己的亲生母亲。并且,这一次她没有在最后一刻还手持手枪、在楼梯上争分夺秒地跑着。此刻的她,被困在了门背后。她试图突破这扇窗户,却无能为力,窗口太小,即使她想,也没办法爬得过去。
然后她开始意识到,她陷入了这个陷阱。她这一次没有挣扎,没有去争取,所以,导致了她的失败。这一次,她选择了让自己随波逐流。
而不是去破坏河水原本的流向。
阿什利再一次用那把刀敲击着玻璃。
嗒嗒嗒嗒。
然后,他往后面退了一步,开始了他的演讲。
“两个米莉安的故事。”他说道,“这个送给你,那个现在在这儿的米莉安。”说完,他的手臂划过天空,“这个送给你,那个触碰到了她的母亲,并目睹了她死亡的米莉安。你来这儿是为了观赏一场表演,所以我肯定不想让你失望!”
很奇怪。要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要做一个去观看一场她已经看过的表演的米莉安。
却也无能为力。
突然,阿什利停了下来,弯下他的头。她心想,他应该在与他的“朋友”协商着什么吧。她想知道他是否看到过他们,就像她看到过她的“朋友”那样。但是他的“朋友”不是入侵者,是他将他们邀请而来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他问道。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振动——那是一种恐慌与眩晕的频率,“他们去找了我的母亲。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件事。这就是他们是如何找到了我们的。他们去找到了她,我之前给她寄过一张明信片,那就是他们是如何知道从哪里开始寻找我的原因。你知道他们对我的母亲做了什么吗?他们开枪杀死了她,把炉子放在灶上,然后打开了她氧气罐上的管口。”他拍了拍手,“嗖。我的母亲是一个喜欢‘收藏’的人。房子里有大量的垃圾。这是制造商贝尔小镇见到过的最大的篝火晚会。”
米莉安用拳头猛砸着玻璃窗。她尖叫到撕心裂肺,声音嘶哑。甚至想要去咬那扇玻璃窗。她用头部猛烈撞击。什么东西。任何东西。
他拿着刀,用刀尖抵住伊芙琳·布莱克的下巴。母亲的瞳孔里闪烁着恐惧与惊慌,没有决心,或是和平,没有上帝与他的天使带来的宽慰。只有十足的恐惧、赤裸裸的、纯粹的、可怕的。对于随之而来的事情的恐惧。
妈妈知道下一步是什么,米莉安在这个女人的眼睛中看得到。
“我要带走你的母亲,你在思考,但这是为什么呢?现在我告诉你,这是因为你已经知道的一件事。难道不是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你的母亲还我的母亲。我听到了你在窗户后面的尖叫声,我知道我们已经结束了这个对话,但我们将不得不再来一次,为了——”在他把那把刀插进米莉安的母亲的下巴之前,他再一次拿着刀对着天空说道,“——我想让你知道,我妈妈的死亡都怪你。我那么那么信任你,正是因为你,我甚至去了北卡罗来纳那个鬼才知道什么地方的破地方。一路上我见到了很多华夫屋、反叛旗帜、配菜还有你们大家。我去找你,因为我以为你就是我的唯一。人生伴侣。真正的人生伴侣。然后,你坑了我,你把我坑了过来,他们彻底害了我。我的母亲死了,我又怎么能脱离困境呢?你对那个公牛脑袋的卡车司机摇尾乞怜。而我失去了我的腿,还被情人抛弃在道路上。而你却离开了我!”
他们走到一丛露出头的红树林跟前。小小鸟在树枝上活蹦乱跳,树枝一晃一晃。海鸥从空中俯冲下来,一阵嘶鸣。
米莉安的尖叫声被玻璃阻挡,渐行渐弱。
她用胳膊肘对着玻璃窗一阵狂捶,实现了她在通灵幻象中做的事情,却在现实生活中也无力改变,仿佛抓住了一个泥泞的山坡,泥土在身下下滑,载着她不可避免地下降……
玻璃开始破裂。
阿什利大声呼喊。他大声嚷嚷着:“但现在我有了我自己的天赋,你这个哑巴臭婊子。现在我也有一把机枪,吼吼吼。我要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咔咝咝咝咝!米莉安的胳膊肘挣脱了玻璃舷窗的束缚——
她的胳膊上面星星点点,闪闪发光,沾着光滑的玻璃碎片——
——流着血——
阿什利笑了起来——
海鸥嘶鸣。
然后,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