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利在船舱内给她摆了一把椅子。然后,他坐在了她对面的一个小队长的凳子上。
在他身后,苍蝇围绕着这艘船的原业主的尸体兜兜转转。阿什利将这对夫妇介绍为“鲍勃·泰勒和他的情妇,卡拉·皮洛蒂”,他们躺在那儿,仰卧,身体一半翘起,向下延伸到甲板下的船舱,每个人的额头中心都有一个黑色的褶皱弹坑。
阿什利扑打着任何一只靠近他的苍蝇。
这些苍蝇肯定激怒了他,每一个巴掌下去都伴随着一声沮丧的咆哮,与一个畏缩的眨眼。
船舱的内部已遭破坏,仿佛是被斧头或者锤子砸烂了一般。控制台的大部分已经支离破碎。窗户,用栅木板拦隔了起来。
“你的母亲在甲板下面。”他说道,“在休息。你也应该休息一下——”
“妈妈!”她哭了出来,但他抓住了她的脸,用力挤压她的脸,让她闭嘴。
“不。”他说道,“不许跟她说话。你与她的时间已经终结了。反正她已经没有意识了,被堵住了嘴,所以她不能跟你说话,不要让我把你的小嘴也给堵上。”
他再一次松了口气,“明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正是。”明天就是你死于我手下的日子。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并且她甚至不确定她是否还相信它,一举一动,都被他了然于胸。无论是至关重要,抑或微不足道。
他旋转着那个凳子,经过了一洼已凝结的血泊——鲍勃,或者卡拉,或者她母亲的血液,她不知道——然后去到控制台那儿,开始启动那艘船。发动机轰鸣咆哮,船下的螺旋桨搅动着漆黑却光亮透明的海水,他们开始离开码头,离开岸边,离开那片米莉安了解并信任的土地。
他背对着她。
在他背对着她期间,她开始寻找一个武器。
她在寻找某个东西——任何东西——来对抗他。一个螺丝起子、一片窗户玻璃、一个长长的分裂器。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他奶奶的。
她只有用她的双手了,她的双脚,甚至她的牙齿。
不。然后她看到了它。
那条。那条假腿。我要用你自己的腿把你打死,你这个浑蛋杂种。
但是,这个想法甚至还没有落地,甚至她还在准备着她的第一次袭击——
他就把脑袋转了过来,朝着她。他的正面朝前,胳膊肘随便搁在方向盘上,仿佛他来到这儿准备享受一整天捕鱼的欢乐时光,与他那半死不活的家人。他把下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噘起了嘴,“你想伤害我,米莉安。不过我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这肯定不会很友善。”
“我……我没有。”
又是那个狼一般的笑容。“你就是那样打算的。他们告诉了我你的想法。当我转动方向盘的时候,我看到那些话语飘移过来,穿过了那个方向盘。来自我的朋友们的一个警告。”
“是吗?他们真的是你的朋友?”
“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对我有益的事情,给了我很多目的。他们是我的老板,我的主人,我的父母。但他们也是我的朋友。因为他们照顾我,像好朋友之间应该的那样。”
“我那天在SUV里照顾了你一天,和英格索尔在一起。我给了你自由。他们本来会从你身上砍掉更多的部位。那一天,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
“你应该永不离开我。”他显然并不想谈论这个,因为接下来他只是说,“欢迎你再次尝试来伤害我,但这只会给你带去更多的痛苦。这就像拉屎撒尿的老赫尔曼在操场上的嘲讽一样:我是橡胶,你是胶水。不管你对我做些什么,都会反弹,然后黏在你的身上。而现在我敢打赌,你正处于一种巨大的痛苦之中。实话说,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坨狗屎。”
一滴孤独、背叛的眼泪爬上了她的脸颊。她迅速用手背擦拭掉了,并试图皱眉来掩饰这一切。
他们就像那样静默不语地盯着对方,什么也不说。他露出一个奸诈狡猾的笑容。她怒目而视,希望能够忍住眼泪——希望她能想出一个法子,通过她的表情去杀死他。
最终,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转了回去,继续驾驶小船。
他转弯,进入了一片开阔的水域。
渔船一班接着一班扑哧扑哧地向前滑行。
船外,海鸥叽叽喳喳鸣叫不休。偶尔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扑扇而过。他抬头,望向天空,“捕鱼鸟,比如海鸥和塘鹅。他们追随着渔船。寻找诱饵,寻找渔获。我猜,我们全部都只是在寻找渔获,对吧?”他耸了耸肩。“你放弃了,真是一个明智之举。”他说道,“放弃。这件事的确给你带去了太多的痛苦与烦恼,对吗?如同一个大而旧的痛苦的三明治。”他拍打了一下他的脖子,“上帝!这他妈的苍蝇。我真应该事先喷点儿什么东西。”
看来你也不是预先知晓万事嘛。
“我只想说,能和你再次在一起,真的太好了。”他突然把凳子转了过来,面向她,“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是一个浑蛋,我从未想过要真的向你道歉。当我们见面后,我……我变成了一个没有目的的男人。我想,那就是削弱我们这些人的东西吧,我们随波逐流,漂荡在人生的海洋上,没有任何形式的意义。双手空闲,对吗?我当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骗子,自以为是海洋底端,他所见过的最诡计多端的小三叶虫。然而真正的鱼在我头顶上方游过。鲨鱼与梭鱼。我不知道。然后我看见了你,和我在一起,接着我把你拉了过来——我想,上帝啊,这里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女孩,她聪明,却没有目的——后来我做了我常做的事情。我是一个专门利用别人的人,我像利用其他人一样利用了你。然后,我开始使用药物,然后……”他吹了一声口哨,“不堪回首的时光。然而,我们的相遇影响强大。这就像是……就像是火山一样,轰,把我们俩都喷射了出去,给我们俩指明了道路,不过想要修复一件东西,你必须先将其打破,所以我们不得不先失去一些东西,然后我们才能够开始。”他打了个响指,“这就像失去你的童贞一样。对吗?女孩的那颗小樱桃爆破——”他伸出一根手指,放进嘴里,发出细细的软木爆裂声,“伴随而来的还有疼痛与鲜血,但是接着,是一种透明感。最终,甚至会有快感。我有我的透明感。这是我的荣幸。但是,当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没有那些东西,所以我感到非常,非常抱歉!”
她对于这些没有什么可说的。对她来说,这一切都只是噪声而已。
相反,她问道:“窗户都被关上了。你怎么知道你要去哪里呢?”
他露出了微笑,“我只是向前走。你也是这样。在某种程度上。”
“那些警察会找到我们。你杀了人。”
“是的。但是他们不会找到我。我把那儿的所有人都杀了个精光。没有人会认出我。甚至都没有人去打电话报警。那个时候太早了,其他的渔民甚至都还没出船呢。最终,他们会去寻找,而我会先行一步。我们会离开。你的妈妈将会死去。”
“那我呢?”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不,我不会杀了你。反正现在不会。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否在我的计划之中。那要取决于他们做了些什么——”他指向机舱的天花板,“不得不说一下。这是他们的指令。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为他们效力的人而已。”
“你是他们的小贱人。”
“你的嘴巴怎么这么脏啊?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精简成它们的成分。你就像这些苍蝇的幼体蛆一样,打破所有的一切,直抵它的基本组成,最……恶心的部分。”他生气了。非常好。让他生气。“我不是他们的小贱人。我是他们的化身,众神曾经都有过化身。克里希纳。耶稣。人类经常作为神灵之手,伸入泥土,置于水上。”
她吸了吸鼻子,眨了眨她那惺忪湿润的双眼,“那就是你认为你在为之效力的人吗?上帝吗?”
“诸神,复数,命令的神。前途和命运的神。”
“那么我要为谁效力呢?”
他降低了声音,“其他神。等级低一些的神灵。混乱和无序的神。自由意志,自由意志。”他突然转得离她近了一些,把他的手指戳到了她的脸上,“你看,你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自由意志。就像你就是那些浑蛋爱国者中的一个,认为这全都关于个人自由。携带枪支的自由,或者骑摩托车不戴头盔的自由,或者作为一个蠢货的自由。我曾经也那样想过。不过你瞧,这就是那种骗术。没有人会使用那种自由去做好事。这只是另一种说法而已,我想要的是一个可以变成自私利己怪物的借口。命运是关于保持万物有序。关于让我们朝着一个目的地行进。明白了吗?命运,目的地。”他笑得非常厉害,脸颊变得红扑扑的。“就是那样。一个词嵌套在另一个词中。”
“‘命运’还嵌套在‘致命’之中呢!”她平静地说道。
“的确如此。因为有的时候,命运就是关于人们的死亡,不管你喜不喜欢。但你不会明白,你一直都在捣乱。那些应该死去的人——你从坑的边缘拯救了他们。而那些站在那里观看的人——你把他们踢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你让那些不应该再出现在那儿的人还待在那儿,然后你为其他人也安排了位置。你在破坏事物,你不能……你不能到处去做这些事情。”
“就像你说的,我们都必须找到我们的宗旨。”
那个刮胡刀一样的笑容一闪而过,“没错。而我的目的则是向你展示你是怎样大错特错。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因为那一天,你会看到,黑暗犹如一整个蝗虫一样向我们席卷而来,死亡将会变成一群翅膀和牙齿,它会从这个世界上抢走太多的东西。
“人们挨饿,人生病,人们自相残杀。世界会经历这些过渡时期。一些人会不如别人,但人们总是会死去——这是一个必然的格局。因为所有人都会坚持下去,一些人——有时很多人——需要死去。现在你误会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也许很快有一天,你就会看到它是多么有必要。你会看到,有时想要修复一个什么东西,你首先需要去打破它。”
“也许我是那个打破它的人。”她说道。
他反手向她抽击过去。
敲到了她的脑袋,她尝到了血液的滋味。
混乱的时刻来临了。
她一把抓住那只手,将自己的身体朝他倾斜过去。
他抓住她,一起向后面倒下。
阿什利利用她的势头,将她猛地推进了控制台,木镶板碎裂散落。他乱抓着站了起来,一拳打中了她的腹部——一块巨石落入湖中,泛起阵阵痛苦的涟漪。
“你居然还想与我搏斗。”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舔了舔嘴唇,他站了起来,踩在她身上,“但我们将会在明天早晨再算剩下的总账。现在,我需要操控这艘船,这场比赛还真的挺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