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安心想,噢,我们就站在岸边,放线、浮子、诱饵、撒饵、鱼竿、卷轴,但是,噢,不。他们在距离岸边不远处的一艘船上。米莉安没想到会在一条船上。她不喜欢船,不喜欢水。特别是自从差点淹死在萨斯奎汉纳河中以后,只是想想就让她不寒而栗,即使身处炎热酷暑之时。
这不是一艘大船,只有双人座位。所以他们就漂浮在水面之上,河水拍打着船沿,米莉安的脑海中上演着一些奇怪的事情。她心里想着这些河水拍击船身的声音让她想起了性交时发出的那种声音——皮肤与皮肤相撞,大腿与大腿交合——现在她心里正想着加比,不过这多少有些许尴尬,因为杰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他能看透她这些不纯洁的思想,而那只鸟也在看着她。
它像猪一样对她发出哼哼的声音。
“这个小畜生对我哼哼。”米莉安说道。船只来回摇摆,她的肚子与船只摇晃的方向相反。
“是‘小姑娘’。”杰里纠正道。
“这个‘小姑娘’对我哼哼。”
“是啊。”他说,“它们是有点儿喜欢咕噜是吧?”
她用手指按住太阳穴,并试图向那只鸟传递一些事情,任何事情。跳跃、飞翔、点头、拉屎。而它只会哼哼。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太阳穴,除非在电影里看到过一次,并且觉得就应该这样做。
杰里再次看着她。
“你有涂防晒霜,对吗?”
“什么?是啊,当然!”她在用意念去命令那只鸟张开它的嘴,为她叼一根香烟。那只鸟闭上了它的鸟喙,别无其他,仿佛在嘲笑她。“嗯——小姑娘——在嘲笑我。”
“它没有嘲笑你。”
“我觉得它完全就是在嘲笑我。”
杰里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开始把一根绳子缠绕在鸟的脖子上。
“你在干什么?”米莉安问道。
“这是我的鱼线。”
“这真是太愚蠢了。”
“我知道,但它很酷,不是吗?我的家人都是漓江的渔民。或者曾经是,反正,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用鸬鹚捕鱼。它是这样工作的——”他停止了缠绕绳子的动作,然后把那只鸟的位置调整了一下,让它面临水面。“鸟会在水中下沉——”他温柔地推了一下那只鸟,鸟叫着俯冲下去,消失在海水之下,“然后给我捕来一些鱼。”
“它为什么不吃掉它们呢?因为如果我是那只鸟,我肯定会吃掉那些鱼。”
“它想要去吃那些大鱼,但它脖子上的绳子会阻止它吞下去。它可以吃掉那些小家伙,不过没关系——我不想要小鱼。同时,大鱼会卡在它的喉咙里。你会看到的。”
“所以你让一只鸟在水下被鱼呛住。”
“它也会吃的。它喜欢这样。”
“每一个男人都会这样说。”
然后现在,她发现她触碰到了杰里的底线。这最终都会发生的。与米莉安·布莱克聊天,很少有人不会被触碰到底线。
和她在一起,每次谈话都如同一个地雷。
最后都会,砰。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可以破解它,那便是阿什利·盖恩斯。
那是一件多么操蛋的事情啊!
杰里从紧张尴尬之中转移了出来。
“你不是附近的人。”杰里说道。
“你也不是。”她快速回应道。
“是的,但我现在一直在这里居住。你,你只是路过。”他把“过”说成了“郭”,“你是谁?”
她想了一会儿,想用事实来捅破这层窗户纸,看他将会如何处理所有的碎玻璃和那丑陋残酷的现实,但这需要一把“螺丝刀”的帮助,因为一个谎言其实将会更加有用,“我是一个赏金猎人。”
“就像在电视上的那种?”
“啊哈!我在寻找一个,呃,罪犯。”是这个词吗?罪犯?“他藏匿于这个群岛上的某个地方。”
“这些群岛看似很小,但实际上它们幅员辽阔。”
“别开玩笑了。哪儿会有一个——”但在她问完这个问题之前,那只鸟已经从水里钻了出来,溅起阵阵浪花,喉咙鼓鼓的,如同一条吃了一只肥兔子的蛇一样。杰里帮助那只鸟站立于船只边缘,他将手伸进了它的嘴里,仿佛在乱翻垃圾桶里他不小心扔掉的一件东西——
然后,他翻出了两条鱼。
扑通,扑通。
海水与那些小生命的味道扑面而来,钻进了她的鼻子,鸬鹚科里开始发出哼哼唧唧的牢骚。
然后,它看了一眼米莉安。
她非常肯定。它用它那奇特的绿松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珠周围的皮肤褶皱而坚韧,有点儿像她想象中恐龙的肛门模样。它闪烁了一下但不是在眨眼睛——有个什么东西滑过了它的眼睛,一个混浊而不透明的东西,让眼睛失去了光泽,却没能掩盖遮挡住它。
杰里一定看到了米莉安脸上的表情。他说:“那叫‘瞬膜’。它把那层膜滑过来,盖住它的眼珠,这样,当它潜水的时候,它便能看到水底。这好像是爬行动物的一种特性。”
“但它是一只鸟啊。”
“恐龙从来都没有彻底绝迹,它们只是变成了鸟而已。”
这解释得通,“所以它们都是用爬行动物的大脑在运作。”
“比爬行动物的大脑更加先进,但核心都具有异曲同工之妙,是的——这仍然是史前‘杀戮——扭转——睡觉——吃饭’这样的事情。”
米莉安心想,这听起来好熟悉啊!
也许这就是她喜欢鸟,而它们也喜欢她的原因吧。
不过这一路上这个家伙都没有服从过她任何一个意念的指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那只鸟回溅入水。
“对不起!”杰里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噢,啊!是啊,我要问,你觉得……一个罪犯通常会藏匿在哪里呢?”
他将舌头伸进他脸颊的窝里,若有所思的样子,“嗯,其实可能有很多地方。那儿有非常多的岛屿,将近两千个的样子。它们当中的很多小岛屿还没有这艘船这么大。但它们不是连接道路的岛屿——它们就像一些小小的局外人。”他伸手指向那些水平线之上的土地与手掌的小小黑色口袋,“现在,大多数岛屿都与基韦斯特相连。那儿有非常多藏身之处。这就是为什么那个群岛因为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行为而众所周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说的是“您明白我是啥意思嘛”,“走私大麻,走私麻药,制作冰毒。从群岛向外走私古巴移民。把尸体隐藏在群岛里面。”
这个情况的严重性相当于一场海啸席卷了她的海岸。只有三天时间去寻找那个魔鬼。三天之内找不到就会惨败。
“你听说过用潜艇携带毒品吗?”
“噢,是的,当然。有时他们会从古巴或哥伦比亚过来。‘毒品潜艇’,他们是这样称呼的。他们以前习惯用快艇,然后换成这种无法深入的小潜艇。不过他们已经相当深入了。雷达从它们上面滑落,如同水从鸬鹚科里的后背滴落一样。”
“难道这些都需要经过那些群岛吗?”
“当然需要。通常向下穿过那些我刚刚说到的小岛屿。你在找一个贩卖毒品的人吗?”
“是啊。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
“你不会通灵的巫术,简直太糟糕了。”杰里说着,笑了起来。
然后她也开始和他一起哈哈大笑,但这是一个虚假的强颜欢笑。噢哈哈哈吼吼吼,你这个傻×,我就是一个通灵女巫,不过我是非典型的那种,我不能就那样——
整个世界陷入水中。
这仿佛她的心灵从她的体内被扭曲拽出。向下拖拽,向下,深入海底,向下穿过一阵混乱的气泡,越过纠缠不清的杂草。她的喉咙被海水灌满,有什么东西在她的食道里蠕动,挣扎。她无法呼吸,无法转身上浮,如同一颗石头一般沉溺,下落。
拜托请停止下沉,帮帮忙救救我。
在她下面,一个巨大的深渊被光束点亮——鱼儿游动的波光粼粼,捕捉着阳光,在那脑状的珊瑚色凸起上闪闪发光。她如同一个箭头一般朝着那片宽阔的海域一路下沉。
我是那只鸟。
天啊,我是那只鸟!
但是接着,下沉到珊瑚之中——
她看到了一具尸体,被鱼吃掉的尸体、被水浸泡得肿胀的尸体。皮肤上灰色的肉已蜕皮,如同海草一样在海水中摇曳。
她认识那具尸体。
她认识那张脸。
是埃莉诺·考尔德克特。
女人的下巴张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更多的气泡漂浮了出来,漂流到水面。一条绿色的鳗鱼隐藏在她如井一般的喉咙之中——
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她死在河里,不是死在海中……
然而接着,那个女人开口说话了——腐烂的下巴张开,合上——然后米莉安听到了她脑海中的那个声音,那些字眼像泡沫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破裂:
你并不孤单
我们注定悲剧
黑暗与喧嚣
这时,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雷恩的声音从很深很远的地方传来,如一条卷曲的蠕虫一般在泡泡边缘滑来滑去:除掉一个才能知道另一个……
然后世界发生了变化,围绕着一根轴线开始天旋地转,背后的光芒现在置于头顶,阳光洒在水面,犹如一粒一粒晶莹剔透的液体宝石。
所有的一切都闪烁着微光——
米莉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身体仿佛被金刚圈击中了一般抽搐不已。她快要窒息了。呛了很多水。当那只鸬鹚从海湾出来的时候,她吐在了船边,喉咙里被鱼儿堵塞。
杰里盯着她,“嘿,你没事吧?”
他伸出手去抓她的胳膊——
她试图抽离开来。不不不不——
七天后,在海螺酒店的停车场里,杰里对着阿什利·盖恩斯挥舞着一个鱼叉钩,而阿什利巧妙地避开了。杰里把自己手头所有的东西都抛掷了过去——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那个摆动的鱼钩之上——但即使装着一条假腿,阿什利也丝毫不狼狈。他轻快随意地移动着,仿佛他只是想要摆脱太阳的照射一般——随着他每一个小而精确计算过的移动,那把鱼钩在空气中穿行,沙沙,沙沙,沙沙。
阿什利就如同一只正在与猎物玩耍的猫。
终于迎来了那么一刻,他看起来觉得无聊乏味。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杰里试图再一次挥舞那个鱼钩,而阿什利只是斜倚在椅子上,任由那个鱼钩在距离他鼻子一英寸之处的空中挥舞——
然后,他从髋关节处的皮套里掏出了一把口径0.357的手枪,仿佛他是一名狂野的西部射手,他将一颗子弹射进了杰里的肠道。那个鱼钩咔嗒一声落地了。
阿什利扼住了杰里的咽喉,把他拉了过来,低声对他耳语:“她住在哪儿?她有一个包。包里装满了钱。我想把那个包要回来。”杰里试图向他吐唾沫。阿什利一拳打在了杰里的喉咙处。杰里难受地喘息。
阿什利把头转向天空。
他又在对她说话。
“你喜欢这个节目对吗,米莉安?你触碰过的每一个人都被我杀了。你是一颗毒丸,一朵毒云,你是人类的等价物——”
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笼罩于他的头顶。那只鸬鹚落在了他的肩膀后部,用双翼殴打着他,用它的鸟喙戳刺他——一次笨拙而不雅的攻击——然后阿什利像女人一样开始尖叫,松开杰里,举起那把手枪——
那只鸟继续袭击他——
乓、乓、乓——
那只鸬鹚降落到地面,喷出鲜血。
杰里捂住了自己的腰部,跌跌撞撞着向前迈进,跌落下来,跪在了地上,在地上四处寻找那个鱼钩——
却突然发现那把口径0.357的手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一阵粉末的迸射,与一声雷鸣般的枪响,他的生命之光随之泯灭了。
米莉安打开他的手,然后弹回到了船遥远的另一头,其实并没有那么远,但她现在不想被任何人触碰,她不想看到这个可怜的家伙的命运从此与她挂上钩,只因为她选择了他的旅馆,她不想看到那只鸟与它那奇特的宝石眼睛,不想看到任何地方,除了自己的大腿。
她坐立不安地点燃了一根烟。
摸索着她的打火机。
丢开它。怒声咆哮。
那个通灵幻象一直萦绕徘徊,就如同如果你用家用录像带来记录这一切的话,你可能会看到旧影像记录的鬼魂仍然在屏幕上萦绕逡巡。
在那个通灵幻象中,阿什利出现在这个汽车旅馆,杀死了杰里,杀死了那只鸟。然而却是七天以后——?这个场景发生在她的母亲死去之后,他实际上做的是清理工作。他只是想要那笔钱。那笔她从“史蒂夫·麦克斯”手上拿走的美元?
杰里凝视着她。那只鸬鹚抬头望着其他鸟——鹈鹕——掠过头顶。一块磨石在米莉安的脑海中研磨。这感觉就像把她研磨粉碎成尘埃。然而突然有个东西跳了出来——
……你不会通灵的巫术,简直太糟糕了……
……你并不孤单……
她知道别人也像她一样存在于这个宇宙之中。有通灵能力之人也不会增益几分,那都于事无补。她之前遇到过一个开了店面的女巫——南希小姐——她告诉她,她是死亡之手。然后,埃莉诺·考尔德克特拥有她自己的特殊能力:她有能力看到一个人生活的后果,链接在一个单一的通灵幻象里。
这就是她会找到阿什利的方式。
她需要找一个该死的心灵。
至少需要找到另一位通灵人士,一个真实的通灵人士,她这个想法不带任何讽刺性。一个能力价值千金的通灵人士。
“我需要回到岸上。”她说道。
“是啊,你说对了。”杰里回答道。然后,他发动了电机,一直都没有把目光从她身上移走,仿佛他害怕她会咬人一样。
只有他知道了什么叫被她的重力吸引,他才会理解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