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她一直听的都是她可以在表盘上找得到的随机电台,渐渐地(但却十分笃定地),她意识到最近的音乐真是太糟糕了。空洞乏味,净是一些没有灵魂的流行音乐,比燥热的人行道上一口被吐出的精液更为肤浅,甚至乡村音乐听起来都更像流行音乐——那些孤独悲凄的歌曲都消逝了,比如《我的妻子抛弃我离去》《我的卡车抛锚了》《只剩下我的狗与猎枪以及那蓝色的肯塔基山丘》,现在所剩下的是吃蜜糖长大的芭比娃娃用那扭捏的鼻音唱着前男友,喝着杰克可乐,并且她非常肯定罗莉塔·琳和多莉·帕顿爬出了她们的坟墓——不过,等等,这两个人到底死了吗?妈的,她不知道。
有时,她会调到一个电台,播放着一些一文不值的东西:耶耶耶,天堂、烟枪牛仔乐队、齐柏林飞船乐队、约翰尼·卡什、九寸钉、约翰尼·卡什超越了九寸钉。这让她觉得困扰之处在于,20世纪80年代的音乐,现在已然成了“老歌”。很难想象一帮老年人跟着《99个气球》的音乐节拍跳着舞蹈。
大多数时候,表盘保持静态,静止的空气在悄声耳语,爆裂声被噪声覆盖。
有时,她认为他们在谈论她。
“——妈妈们不爱她们的女儿——”
“——死人——嘶——遍地都是——”
“——向1号道路射击——圣奥古斯丁——”
“——邪恶的波利——”
“——河水在涨潮——”
“——就是这样——”
现在,她听着一个叫“地狱之火与硫黄”的频道。一些传教士抱怨着堕落,《利未记》和同性恋的威胁,讲述着上帝被两个男人的亲吻恶心到了,于是他打算用仇恨的洪流淹没这个世界。关于此事,米莉安认为,这暗示着上帝的确抗议过多。也许这就是他从天上将撒旦撵走的原因吧。
她等待着闪电将她从座位上打死。
然而却没有。
她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喝完了她的红牛,将空罐子投掷到身后。这个空罐子与后面其他能量饮料的罐子相碰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些东西喝起来如同在一头死羊口中酝酿的止咳糖浆,但去他妈的,它们立竿见影啊!
最终,她的膀胱就如同一个嬉皮士小猎犬一样想要释放自己,而这辆费尔罗——她已将其命名为“红色火箭”——正在遭受没有汽油的饥饿之苦。
她在一个摇摇晃晃的偏僻乡村加油站下了车,这儿距离代托纳比奇并不遥远。她下车的那一刹那,热浪猛烈地扑面而来,仿佛被一个浑身散发着热量的慢跑者来了一个熊抱,潮热黏腻。上下起伏的胸脯,无所不包,一条肉与肉紧贴的热毯。一起随风飘散的是车里空调的急流,她已经感觉到有汗水从额头上滴落。呃,上帝啊,呸!
这竟然是冬天?!短短三十秒钟的时间已经让她感觉如同深陷一片沼泽之中。
佛罗里达:美国最炎热潮湿的所在地。
所有事物都处于阳光明媚之中。她摸索着在仪表板上的一副太阳镜,并迅速地戴上了它。她感觉自己如同被拖出来第一次见到太阳的吸血鬼。她冲进火海后,会像她的香烟那样被烧成灰烬多久呢?即将变成米莉安·布莱克的一座炭状雕像。
她赶紧冲到加油站——一个脸颊肉嘟嘟的古巴家伙带着某些迷恋的神色盯着她看,仿佛他正看着诺斯费拉图一脸羞涩地回避开日神那评头论足的目光——然后一头扎进了洗手间。
她进入了小隔间,生锈的大门紧闭。有人在座位上撒尿——这总是让她惊骇不已。男人基本都是衣冠禽兽,所以她可以理解他们拉开裤裆的拉链,抖一抖,然后随地小便。但女人呢?难道女士不应该比男人注重礼仪吗?为什么这个座位上会出现小便这种东西呢?飞行器,她心想。一定是飞行器。它就像麦田里的一个UFO一样悬停在那个座位上,尽量避免尿在上一个女人撒尿的地方——上一个女人同样也是一架悬停在一个庄严肃穆的尿液浸泡圈里的飞行器——然后扑哧、飞溅、喷洒而出。这些女士的小便无处不在,如此循环下去。
米莉安做了一件文明的事情——对于她而言非常罕见,但在卫生间里,她显然恢复并成了人类的一员——将卫生纸揉成一团,包裹着她的双手,做成了一双手套。她清理了那个座位。整个过程她都皱着眉头,咒骂不停。然后,她坐在那儿,撒了一泡尿。
这里一片漆黑,至少很凉爽。
隔间外面,卫生间的门打开着。
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回荡。那双脚踩在水上的时候,有一些小水花飞溅了出来。
然后:铛。
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金属与金属的撞击声。一个响亮的声音,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它如电击枪一样让米莉安的心脏颠簸震颤。一声剐擦。一次飞溅。
她透过门底下的缝隙偷望出去。
一把弯曲的红色雪铲沿着地面拖动。一双泥泞肮脏的靴子迈着步子。
米莉安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不,不可能在这里,不是现在。
脚步声越来越近,拍击着那被水浸泡的地板。
米莉安甚至都能感觉到她脖子上的脉搏:如同脱兔一般的脉搏,仿佛一个坚硬的手指轻弹着她的皮肤内侧,砰砰砰。她刹那间感觉被锁住了咽喉。
靴子在这个隔间门口停下了。
雪从上衣上面掉落下来。扑通,扑通。融化在瓷砖之上。
鲜红的血液如同溪流一般爬向了米莉安的双脚。
她身体内部一阵抽搐:一个婴儿的拳头正攥紧她的内脏用力拧绞。突然,门外面那个女人的一个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一块紫色佩斯利花纹的手帕。
血液顺着流到了手帕上。整块手帕上浸满了鲜血。
恐惧发生了转变。一场毛毛细雨变成了一片即将倾盆瓢泼的雷雨云。现在,只剩下狂暴愤怒与蔑视挑衅,如同在口中咀嚼一块碎玻璃——米莉安大声咆哮,用她的黑色靴子猛踢过去——
门旋开。它猛地撞向了对面的大门。
没有人在那儿。没有拿着红色铲子的女人。没有靴子,没有飘雪,没有血迹,也没有那个少年劫匪的手帕。
米莉安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掌根部按摩着她的双眼,用力挤压,一圈一圈地按摩。在她闭上双眼所能看到的蓝黑部分的后面,烟花爆竹爆炸,模糊不清,颜色很浅——没有声音,只有她用力按压自己双眼而产生的静默闪烁。
“至少你的两只眼睛完好无损。”一个声音出现。路易斯。假的路易斯。
这应该是入侵者。
她睁开双眼。一只秃鹫坐在隔间里水槽的前沿上,弯下它那没有羽毛的火柴头脑袋。当它说话的时候,鸟喙碰撞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你是那把钥匙。”那只鸟说道,“但谁是那把锁呢?”
“什么?”
“或者你是那把锁,别人才是钥匙?”
米莉安的双手一直瑟瑟发抖,“说点儿正常的,臭鸟。”
“在你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你会去看你妈咪吗?”
米莉安将她的钥匙向那个黑色清道夫扔了过去。
钥匙环在水槽里反弹了几下,然后击中了镜子,接着落在了另一个水槽里。那只鸟消失了,留下一根黑色羽毛,一滴血珠将其沾在肮脏的陶瓷墙壁之上。
米莉安小便完毕,拿起了钥匙,然后赶紧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