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重打一次嘛。”阿什利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很淡定地说。
“重打个屁!”胖子怒道,就好像阿什利刚刚的建议不是让他打球,而是让他对自己的老娘不敬。“你他妈的懂不懂规矩?”
上了年纪的白头翁不声不响地转到了阿什利身后,他那满头白发总是让米莉安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灰色的阴毛,肥香肠活似《侏罗纪公园》里的迅猛龙,他从一侧靠了过去。
见这阵势,小白脸很识时务地迅速从吧台后面消失了,再也没有露头。
米莉安越发感觉不妙。
“我想你的两个朋友一定都很乐意让你重打一杆的。”阿什利说。
白头翁摇了摇头,肥香肠嘴里咕哝了句什么。
“我的朋友都是讲规矩的人。”胖子说。
阿什利看对方毫不让步,耸了耸肩,不屑地说道:“那好吧,去你妈的规矩。”
胖子的动作要比米莉安料想的敏捷得多。白头翁像旋转陀螺一样将阿什利的身体扭转过来,胖子趁机将球杆一横,勒住了阿什利的咽喉。胖子往上一用力,阿什利顿时双脚离地,那场面就像《杰克与豆茎》中的巨人提起了杰克。
“我要打得你满地找牙。”胖子怒吼道。
阿什利被勒得直伸舌头,可是他的后脑勺紧紧贴着胖子厚实的胸膛,丝毫无法动弹,只能拼命地踢动双腿。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米莉安不由想到了死去的德尔·阿米可。
米莉安知道自己不能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此时此刻,置身事外是最好的办法。她真想夹着她的威士忌,头也不回地溜出酒吧。当然,很多时候她都做不到如此理智。
她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一样晃晃悠悠地来到了他们跟前。阿什利的嘴唇已经变成了紫黑色,活像两条扭打在一起或者正在交尾的蚯蚓。
米莉安拽了拽胖子皮夹克的衣角。
“你好,”她拿出一个少女所能具备的全部礼貌柔声说道,“大块头,我们可以谈谈吗?”
胖子也许听到身旁有个蚊子似的声音,于是缓缓扭过硕大的南瓜头,米莉安怀疑自己听到了骨骼扭动的声音。
“什么事?”他一脸轻松地问,仿佛根本不记得自己手里还吊着一个快被勒死的人。
阿什利的双腿已经软了下来。
“快被你勒死的那个人。”
“嗯哼?”
“他是我弟弟。他……有点问题。首先,他不懂礼貌。其次,他的名字叫阿什利,一个男的叫这样的名字,他到底娘不娘,你大概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再者,他至少也是个中度智障。其实就算我说他80%都是个智障,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反对。小时候我妈妈经常喂他吃化肥,我想她大概是想弥补自己在怀孕时没有及时打胎的错误。”
阿什利已经翻起了白眼。
“如果你能行行好,别把他勒死,”她继续说道,“并顺便告诉我,你和其他两位先生喜欢喝什么,我正好有钱可以请你们在酒吧打烊之前再来几杯。”
“是吗?”胖子问。
米莉安竖起两根手指在眉角比画了一下,那代表童子军的荣誉,当然,那看上去也很像肛门医生无声的威胁。
米莉安看到胖子紧绷的皮肤下面像大陆板块一样移动的肌肉。球杆猛然离开了阿什利的脖子。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不停揉着咽喉。
“谢谢。”米莉安说。
胖子瓮声瓮气地说:“你该给你弟弟拴条狗绳,再给他戴个头盔。”
“我会考虑的。”
“我们喝啤酒,库尔斯淡啤。不过我觉得我们该换点更有劲儿的。龙舌兰怎么样?”
“就龙舌兰。”
“要上等货。不要那种便宜的仙人掌汁。”
米莉安赞同地竖起大拇指,随后伸手去拉阿什利。阿什利终于缓过了气,但仍然咳嗽了一两声。不过,他没有拉米莉安的手。
他抬头看着米莉安,微微一笑。米莉安心中一惊,大呼不妙,可就像突如其来的车祸一样,尽管她意识到了问题,却已经无力阻止了。
阿什利对着胖子的裆部一拳打了过去。
当然,他这一拳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胖子的两个蛋蛋简直比核桃还要坚硬,他甚至连缩都没有缩一下,只是稍微有点意外。
“哟喂,长本事了。”胖子不屑地瞟了阿什利一眼。
随后他抡起拳头,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阿什利的脸上打去。
不过阿什利早有防备,他猛地向后一仰脑袋,胖子那一拳便扑了个空,但他无法及时收住力道,而他们旁边又恰好摆着一张双人酒吧桌,于是胖子的拳头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桌角上。米莉安真切地看到胖子的两根手指被桌角撞断,她甚至还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就像有人在膝盖上折断了一根树枝。
胖子是那种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尽管疼得钻心,但他不叫不嚷。他把受伤的手举到面前,没事儿似的慢慢端详,那样子就像一头大猩猩第一次看见订书机或者iPod。
但混乱局面却由此而始。
白头翁再次伸手勒住了阿什利的脖子,不过米莉安眼疾手快,她对着身旁的一把高背椅子踢了一脚,椅子向白头翁滑过去,椅背不偏不倚撞在了他的肚子上,他疼得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而与此同时,阿什利用肩膀撞向肥香肠的双膝,后者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这时只听哐的一声,一支球杆砸在了阿什利的头上。胖子一只手上拿着剩下的半截球杆,乐不可支地笑着。这对他来说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米莉安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一个拳头打过来,她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只觉得一股风从脸颊旁吹过,好险。阿什利顽强地站起身,两眼迷离,可随后他又立即被胖子庞大的身躯给压倒下去。他的肩膀抵住了桌子的一头,使另一头像跷跷板似的高高翘起。
米莉安感觉冷光一闪,转眼看到白头翁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刀。
肥香肠在身后推搡着她。
胖子又一次高高举起剩下的半截球杆,准备朝阿什利的脑袋上打去。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又如此缓慢。米莉安觉得晕乎乎的。坦白地说,她此刻已经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
该结束这场闹剧了,她心里想道,是时候抬出老娘的镇山法宝了。
看着白头翁一步步逼近,米莉安慌忙伸手到口袋里摸索。她横跨一步躲开了肥香肠。胖子大吼着,紧握着球杆——甚至包括他那只受伤的手。米莉安终于摸到了要找的东西,她掏出来,毫不犹豫地用在了对方身上。
那是一瓶防狼喷雾剂。但它喷出来的并不是雾,而是呈水柱型的细小微粒,用来对付恶狗、灰熊和胖子这种人绰绰有余。
她不顾一切地朝自己周围喷了起来。胖子的眼睛首先中了招,他大声号叫起来,对着喷雾胡乱挥舞起双手,仿佛那样就能救他似的。白头翁挥刀砍来,米莉安也对着他一阵狂喷。肥香肠相对狡猾一些,他看到情况不对头,没有贸然冲上去,而是一把抓住了米莉安的手腕——
黑暗中,一头小鹿摇摇晃晃地跑到公路中央并停了下来,直到雪亮的摩托车头灯照出它的轮廓。肥香肠一边开着摩托,一边狂吻着一个嘴角生疮、牙齿参差不齐、身上刺有文身的老女人。当他终于把舌头从那女人的嘴巴里抽出来时,已经太晚了。看到小鹿的一刹那,他本能地扭转车把,摩托车擦着小鹿白色的尾巴疾驰而过。车轮撞上了路边的石头,摩托车突然受阻,车身由于惯性向前翻滚。可怜的肥香肠没有戴头盔,他的身体腾空而起,接着脸朝下摔在路面上。这还不算,碎石和沥青就像一台天然的打磨机,落地之后的肥香肠继续向前滑行,结果半边脸都被生生磨掉,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肉模糊的轨迹,如同撒了一地绞碎的烂牛肉。他的一只眼珠也从眼窝中掉了出来,而他的身体则像一个对折的布娃娃,脊柱先是弯曲,而后终于承受不住,当场折断。同车的女人像个稀里糊涂的超级英雄,一边大叫,一边挥舞着双臂从肥香肠的身体上方飞了过去。那头小鹿受了惊,转眼消失在路边的丛林里。
——米莉安闪身躲避,顺势将一道喷剂送进了肥香肠的嘴巴和喉咙。只过了两秒钟,肥香肠仰面向后倒去,翻身趴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大吐特吐起来。他的脸憋得通红,眼睛仿佛要爆炸,鼻涕、眼泪和汗水小溪似的直往下淌。
米莉安拉起阿什利。
“我们得赶紧逃命。”她说。
胖子一只手还死死抓着半截球杆,只是用伤手拼命揉着眼睛。
阿什利抓起另外半截球杆,劈头打向胖子的脑袋。米莉安连忙推了他一把。
“我说了,快逃命!”
阿什利只好放弃继续教训对方的念头,哈哈笑着向外奔去。
临走时,米莉安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揉成一团,丢到了小白脸藏身的吧台后面。她用肩膀撞开了酒吧的门,室外混杂着潮湿沥青和啤酒味儿的空气迎面扑来。她一阵恶心,踉踉跄跄地跑向了附近一片废弃的停车场。昏黄的路灯给人一种幻境般的感觉。她脑子里装满了远处高速公路上传来的汽车声。她有点晕头转向,该往哪里逃呢?
阿什利在她后腰上拍了拍,说道:“这边。”
她顾不得多问,只管没头没脑地跟着。阿什利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米莉安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跳到了一辆八十年代末生产的福特野马跑车的驾驶座上。
“快上来!”他在车里大喊道。
她照做了,顺从得就像德尔·阿米可那间旅馆房间里的蟑螂。
车里黑黢黢的,又脏又乱。很多地方的薄膜被撕得破破烂烂,咖啡杯、饮料瓶在脚底下堆起老高。后视镜上挂着两张扑克牌除臭剂,不过它们恐怕早已失效,因为车里弥漫着烟和脚臭的气味儿。
阿什利将钥匙插进点火开关,顺手一拧,引擎振动着发出几声呻吟,随后便又无声无息。阿什利试了一次又一次,引擎却像死了一样,只是间或喘上几口气。
“怎么回事?”米莉安焦急地问,“快点!”
“我知道。”他吼了回来,一只脚不停地在油门踏板上起起落落。
吱——吱——吱——吱。
一百英尺开外,也许更近,酒吧门被轰然撞开。
胖子应声蹿了出来。即便停车场上灯光晦暗,米莉安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他嘴里喷出的唾沫、鼻孔中流出的鼻涕和眼角淌下的泪水,他那样子就像一头口鼻中喷溅着泡沫的、愤怒的公牛。
当然,她还看到了胖子手中握着的一把霰弹枪。她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儿搞来的枪,难道是酒吧里的?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枪确确实实存在,而且就拿在他的手中,而他正怒不可遏地向他们追来。
“快点!快点!”米莉安尖叫着,“他手里有枪!”
车子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惊慌,引擎隆隆吼叫着,虽然并不顺畅,但总算发动了起来。阿什利急忙挂上倒车挡,并加速向后倒去,不幸的是,愤怒的胖子此刻正手握霰弹枪站在车的后方。
枪声响了。
子弹打在汽车后风挡玻璃上,破碎的玻璃渣子稀里哗啦落满了后排座位。
野马跑车果然车如其名,阿什利挂上前进挡,一脚油门下去,车子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冲去,身后只留下一片飞溅的碎石和尾气。又一声枪声,铅弹在车尾钻了几个洞,但仅此而已,胖子气急败坏,可惜也只有望车兴叹的份儿。
车子一头冲出了停车场,轮胎啸叫着,阿什利兴奋地发出一阵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