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鱼刀从一只眼睛拔出又刺进另一只眼睛时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回响。而他临死之前叫了她的名字……米莉安?这三个字在她脑子里犹如不停弹射的子弹,搅得她头痛欲裂。
她的手感觉就像摸到了滚烫的炉子。她倒吸一口凉气,猛然抽了回来。由于惯性的作用,她一头撞在了副驾一侧的窗玻璃上,虽然玻璃安然无恙,但她却被撞得眼冒金星。嘴里叼着的烟翻滚着掉下去,落在她的大腿上。
“你认识我?”她晃晃脑袋,连眨了几下眼睛才赶跑那些飞舞的白点。至于路易斯,自然又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搞糊涂了。
“萍水相逢,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呢?”他说。
“不是!”她使劲摇了摇头,喊道,“我问的是我们以前有没有见过?我们互相认识吗?”
路易斯的手还停在两人之间的半空中,但此时他缩了回去,只是动作格外迟缓,好像稍微快一点他的手就会整个断掉。
“不,我们不认识。”
她揉了揉眼睛,“你认识其他叫米莉安的人吗?”
“不认识。”
他诧异地望着她,好像她是一条可怕的响尾蛇。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半举着,仿佛随时准备格挡响尾蛇的攻击。怎么回事?米莉安怀疑路易斯肯定以为她嗑了药。要真是嗑了药倒好了。
该死!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接着想下去了,只觉得自己胃里如同翻江倒海,难受异常。
“停车!”她喊道。
“什么?停车?等等,让我把车开到——”
“马上停车!”她尖叫了起来。这不是她的本意,但此刻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意识到失控更加重了她的不安,一时间,她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昏昏沉沉,仿佛跌进了一个张着巨口的黑洞。
路易斯并没有立刻踩下刹车,而是轻点几脚,缓缓降低车速。液压制动器发出一阵抱怨,卡车溜向路肩停了下来,但引擎仍然空转着。
“好了,你冷静点。”他说着伸出双手要来扶她。
米莉安咬着牙说:“路易斯,当别人无法冷静的时候,你说冷静点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那只会火上浇油。”
“对不起。我……我没有多少经验。”
经验?什么经验?他的言外之意大概是说他没有多少和疯子打交道的经验。而实际上,她可能真是个疯子。
“我也一样。”但她心里想的是,我比以前已经从容许多了。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终有一天,我会习以为常的。
“你怎么了?”路易斯问。
“你问到点子上了。”
“你可以告诉我。”
“不行,我不能告诉你。说了你也不会——”她叹了口气,“我得走了。”
“我们还在荒郊野外呢。”
“这是美国,荒郊野外又怎样?”
“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你。”
她的手颤抖着从腿上捡起那支烟,夹在耳后,“你是个好人,路易斯。但你必须让我下车,因为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个疯子。我看到你脸上的表情了,你已经那么想了对不对?没必要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给自己找麻烦。没错,我不值得。我是个扫把星,只会让你倒霉的。所以对你对我,最好的办法就是断绝往来。”
米莉安抓起她的挎包,打开了车门。
“等等!”路易斯叫道。
她毫不理睬,只管向路肩上跳去,结果双脚正好落在一个小水坑里,鞋顿时便湿透了。
路易斯爬到副驾一侧,拉开了储物箱。
“等等,给你点东西。”他边说边在储物箱中翻找,最后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打开后,米莉安看到了里面装的东西:钱。厚厚的一沓,全是二十美元一张的票子。
路易斯用结了老茧的拇指和食指从中抽出了五张,递给米莉安。
“拿着。”
“去死吧你!”
他看起来好像很受伤的样子。很好。她就是要伤害他,尽管她有些于心不忍。这就如同一剂良药,虽然苦口,却能治病。
“我还多着呢。”
这是她最不想知道的事情,因为那使他成了某种标志或目标。她禁不住把他想象成了死在路边的动物,而她则是贪婪的秃鹰,正伸着长长的喙啄食他暴露在外面的内脏。
“我用不着你来施舍。”她说,尽管她的话并没有多少底气。
受伤的感觉已然淡化,逐渐变成了别的东西。现在,他有些愤怒了。他一把抓住米莉安的手,力度恰到好处,既能让米莉安乖乖站住,又不至于弄疼她的手,随后,他将那几张钞票塞进她的手中。
“这是一百块。”
“路易斯——”
“别说了。听着,沿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再过半个小时左右你就能看到一家汽车旅馆,是一排平房。旁边还有个加油站和酒吧。只要沿着这条路,保准错不了。不过你别走在公路上面,三更半夜的,万一遇到些神经病就麻烦了。”
“那种人我见得多了。”她说,因为她自己就是。米莉安收下了钱。她望着路易斯的眼睛:他正努力保持镇定,愤怒、受伤的感觉早已烟消云散,他的眼中充满了忧虑和关切。
“你没事吧?”他问。
“我一直都没事,”她回答,“你最好忘了见过我。”
米莉安转身走了。她低着头,心里一再叮咛自己:别回头看,该死的,别回头看。
她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