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世间度过的那些快乐日子中,儿子曾经问过他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将来会娶谁?”
多尔笑着说不知道。
“但是你说过石头可以告诉将来的事情。”
“那些石头确实可以告诉我很多事情,”多尔解释说,“它们可以让我知道太阳什么时候升起,什么时候落下,要过多少个夜晚月亮会变得像你的脸一样圆。”
他捏了捏儿子的脸庞。男孩笑着躲开了。
“但那些事情不是更难么,”他说。
“难?”
“太阳和月亮。它们离得那么远。我只是想知道我会娶谁。如果那么难的事情你都算得出,为什么我的简单问题你不能告诉我答案呢?”
多尔笑了。儿子的问题他小时候也问过。而且,多尔还记得自己因为得不到答案而很沮丧。
“你为什么想知道呢?”
“是这样的,如果那些石头说我要娶伊塔妮,我就会很开心的。”
多尔点点头。伊塔妮是个美丽、害羞的姑娘。她是一个砖匠的女儿。她或许是会长成一个令人心动的新娘。
“那如果石头说你要娶的是吉尔黛西呢?”
不出多尔所料,儿子做了个鬼脸。
“吉尔黛西块头大,又吵闹。如果那些石头说我应该娶她,那我现在就逃,”男孩抗议道。
多尔哈哈大笑,揉乱儿子的头发。男孩捡起一块石头,扔得远远的。
“不要,不要吉尔黛西。”
多尔看着石头飞出院子。
多尔看着萨拉,想起了那一刻。
他不知道那个小吉尔黛西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她是不是也像萨拉一样被男人拒绝呢?他想到了被他儿子扔出院子外的那块石头,以及年轻时我们以为能够像扔石头一样扔掉的命运安排——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举起那只沙漏,朝里看去。正如他所料,沙漏上半截的沙子还在上半截,下半截的沙子还在下半截。没有沙子在移动。时间停止了。
多尔攥紧了沙漏的立柱,再一次把顶盖掀开。
“你在干什么?”维克多问。
“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多尔回答。
他把沙漏上半截里的沙子——也就是那些还没有发生的时间——往仓库的地板上倒。沙子不停地流啊流啊。按肉眼看,就算有一百个沙漏,也倒不出那么多沙子。然后他把沙漏放下,沙漏变大了,成为沙堆边的巨大隧道,沙子一直通向隧道深处。沙子表面泛着莹莹的光亮,好像月光下的大海。
多尔脱掉鞋子,站到沙子中间。他示意萨拉和维克多也站进来。
“来吧,”他说。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六千多年来,他第一次在冒汗。
爱因斯坦曾经这样假设,如果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时间就会相对慢下来。
所以看到未来,但不和未来一起变老,理论上是可能的。
萨拉在物理课上学过。维克多也是,只不过早了几十年。现在,在这个凝固的时空中,在这个一呼一吸的瞬间,他们要亲身去测试这个理论:在时间停顿的状态下,用比时间更快的速度前行,也就是说走进那个巨大的沙漏。而让他们走的人,那个穿黑色套头衫、一头黑发的男子,他们只知道他在钟表店工作。
“你来吗?”萨拉转向维克多问。
“我不相信,”维克多回答,“我有文件,合同。有人存心要破坏我的计划。”
萨拉咽了口口水。她很希望这个老人能跟她一起走,这样她至少不孤单了。她觉得此刻他就是她最重要的朋友。
“求你了,”她恳求道。
维克多别过头去。每一个理性的细胞都告诉他不。他不认识这个女孩。而钟表店里的这个伙计可能是任何人,骗子,江湖混混。但听听她说的。求你了。虽然听起来有点傻,但他真的很久没有听到过那么单纯、洁净的声音了。而且他的生活中,很少有人敢于这样向他提要求。
他扫了一眼那些人体冷冻设备。所有的东西都被停顿在了某个状态,无法触碰。他又看看萨拉。
在最孤独的时候,我们拥抱别人的孤独。
维克多拉起萨拉的手。
黑暗笼罩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