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里面?”维克多指着一个机器问。
“是的,”杰德回答。他是这家人体冷冻公司的负责人。
维克多看到一个巨大的玻璃纤维圆筒。筒扁扁圆圆的,差不多有十二英尺高,呈现出一种积了数天的雪的颜色。
“每个筒里可以装几个人?”
“六个。”
“现在里面有人?”
“是的。”
“他们是怎么……躺的?”
“背朝上。”
“为什么?”
“以防万一,防止头部附近有状况发生。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头部。”
维克多抓紧拐杖,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对他这样一个惯于出入豪华大堂,挑空双层大办公室的人来说,单单这个地方的样子就足以让他不舒服了。这家公司在纽约一个不知名的郊区工业园,是一栋单层的砖瓦结构建筑,楼旁有个装卸货物的小停车场。
里面也不怎么样。进入后先看到一排小房间。然后有一个用来冷冻人体的实验室。那些圆筒则安放在一个敞开式的大仓库里,一个接一个排列,每个存六具人体。整个仓库就像一个铺着油毛毡地毯的室内墓地。
维克多在看到这个公司的介绍后,坚持第二天就去现场查看。当晚他没有服安眠药,强忍着胃部和背部的疼痛,彻夜未眠,把手头所有的资料都读了至少两遍。这是一门相当新的学科(第一个尝试人体冷冻技术的人在1972年接受了冷冻),但人体冷冻学并非完全没有科学依据。将死亡的身体冷冻起来。等待科学的发展。将身体解冻。让身体恢复生命体征,然后再将疾病治好。
当然,最后这部分,是最难的。但维克多是这样推想的:在自己度过的这辈子里,科学的发展已经完全超乎想象。他的两个表哥小时候死于伤寒和咳嗽。如果放在今天,他们肯定能活下来。事情总在变化中。“不要太执着于事物本身,”他提醒自己,接受新的知识,也要抱有这样的心态。
“那是什么?”他又问。玻璃纤维舱旁有一个白色木盒,一格格分开,有数字代码,有几格里放着花束。
“那是家属来访的时候留下的,”杰德解释说,“每个数字代表圆筒里的一个人。访问者就坐在这里。”
他指了指一张靠墙放的芥末黄色沙发。维克多想到格蕾丝得坐在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东西上。这让他意识到,他完全无法向她开口提此事。
她不会接受的。没有可能。格蕾丝是个坚定的信徒。她相信人应该听从命运的安排。他不准备在这一点上和她争论。
不。这个最后的计划还得由他决定。我们的生活方式也决定了我们的死亡方式,维克多九岁起就习惯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了,所以在死这件事情上,维克多同样不会放弃行使他的权利。
他内心主意已定:不要访客,不要鲜花。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躺进他的冷冻筒里。
就算要等几个世纪才能复活,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独自去完成这件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