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躺在妻子身边的泥地上。天上繁星点点。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她浑身出汗,那沉重的呼吸让多尔心焦。
请不要离我而去,他想。他无法忍受没有爱莉的世界。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依赖她,从清晨到黑夜。和他讲话的人只有她,而他只会微笑。她为两个人准备食物,食物不多,她总让他先吃,而他则常常坚持让她先吃。日落的时候,他们倚靠在各自身上。睡觉的时候,他抱着她,他感觉那是他唯一活得像个人样子的地方。
他的生命中只有两样东西,计时和她。从他有记忆起,他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多尔和爱莉,从小就注定在一起。
“我不想死,”她轻声说。
“你不会死的。”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
她咳出一口血。他为她擦拭干净。
“多尔?”
“亲爱的?”
“请众神帮帮我们吧。”
多尔按她的请求做了。他彻夜未眠。
他祈祷,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祈祷过。过去,他的信仰是测量和数字。但现在,他向最高的神灵们祈求——那些掌管太阳和月亮的神灵——让一切都停下来,让世界保持黑暗,让他的水钟溢出来。如果能够这样,多尔就有时间去找阿苏,治疗他最心爱的人。
他的身体前后摆动。他不停地反复呢喃:“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他使劲闭上眼睛,好像这能让他的祈祷更纯净。但是,只要他让他的眼皮稍有松动,就能看到他害怕的景象,那是地平线上色彩的变化。他看到他的计时碗里的水线快要触碰到代表日出的那根线了。他看到了自己的计量是完全正确的,他痛恨他的正确性,他痛恨他所掌握的知识,他痛恨让他失望的众神们。
他在妻子的身边跪下,此时她的头发和脸都浸湿在了汗水中。他俯下身,用自己的皮肤贴住她的皮肤,脸颊对着脸颊,两个人的眼泪流成了一股,他低声呼唤:“我不要你再受苦了。我要结束这一切。”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再也弄不醒她。
他揉搓着她的肩膀,拍打她的下巴。
“爱莉,”他低低地呼唤她。“爱莉……我的妻子……张开你的眼睛吧。”
她一动不动,头耷拉在毯子上,呼吸极其微弱。多尔觉得一股怒气冲出身体,那原始的吼叫像是从脚底而起,涌向肺部,然后从喉咙里一下子释放出来。
“啊,啊……”
他的嚎哭声在空荡荡的高原上空飘荡。
他站了起来,慢慢的,神志恍惚。
他跑了出去。
他跑了一整个早晨、一整个中午。他的肺像要炸开了,最后,他看见了它。
尼姆的塔。
它高高地屹立着;顶端已然高耸入云海。多尔朝着塔的方向冲去,心里存留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观察过时间,记录下时间,测量过时间,分析过时间,现在他一门心思想要去一个可以改变时间的地方。
天堂。
他要爬上塔,改变神灵们的规则。
他要让时间静止。
这是一个梯田式的金字塔形建筑,它向上的楼梯是为了尼姆的荣耀、尼姆的攀登而建造的。
所以没有人敢擅自踏上一步。有些人经过的时候甚至会低下头。
所以,当多尔接近塔底时,好几个守卫塔的奴隶朝他看了看,没有人想到他要做什么事。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多尔已经站在了国王专用的楼梯上,并且飞快地往上攀爬。那些人看着他,糊涂了。这个人是谁?他是属于谁的奴隶?他们开始互相叫喊着,寻找问题的答案。有好几个人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和砖块。
很快,有几个奴隶也开始爬梯子,他们以为登天堂的比赛开始了。守卫们也跟了上来。塔基附近的人们也跟了上来。对于权力的欲望是一件非常容易被点燃、传播的事情。没过多久,几千人环绕着塔的四周,奋力向上攀爬。你可以听到人们的吼叫声,那是暴民们的吼叫,他们要夺取并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是一件尚存争议的事情。
根据历史记载,巴别塔要么被毁了,要么被遗弃了。但后来成为“时间之父”的人可以告诉我们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因为他的命运正是在那一天被改变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攀爬,整座塔开始晃动。砖块变得红通通的,像要被融化了。一声巨雷在空中炸响——塔的底部轰然倒塌,顶部着火,而中间部分则悬在半空,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景象。那些想要达到天堂的人们被甩了出去,好像雪花被风从树枝上吹落。
整个过程中,多尔依旧忘我地向上攀爬,直到他成为梯子上唯一一个还没有被甩出去的人。他爬过了晕眩,爬过了痛苦,他不再感觉腿疼,也不再感觉胸腔发紧。他一步一步往上爬,那些掉下去的身体在他四周打转。他的眼角瞥到了胳膊,胳膊肘,脚,头发。
那一天,成百上千的人从塔上掉下来,掉下去的人们开始使用各种不同的语言。尼姆还没来得及再向着天空射出一箭,他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只有一个人穿过了迷雾,好似有人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升腾而起,到了一个幽深黑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