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无比自豪地说,为了在周五晚上穿上这条红裙子,我并没有把自己灌醉。我极为理智地给自己涂上闪闪发亮的唇膏,吹了头发——关于圆梳子是这样,反正梳完之后人们也看不到用的是哪一种——最后穿上那双漂亮的蝴蝶凉鞋。我极为理智地听着查莉和乌尔里希对我的赞美之声,极为理智地关上房门,然后极为理智地前往来克星顿-五年华大酒店。来到这里之后我马上意识到我真不应该如此勇敢,还真有必要事先灌自己两杯伏特加。
“快看,海因里希,那个是歌莉,”我刚走到门厅,还来不及用那个异常大的喷泉做掩护,我的老姨妈艾尔思贝特就已经叫起来了,“就是那个打碎家族迈森瓷器并且几周前试图自杀的歌莉。”
不说也知道,目光扫向我的不只是老姨父海因里希。“可不能这么说,老姨妈艾尔思贝特,”我说,“况且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不是你的老姨妈艾尔思贝特,而是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老姨妈艾尔思贝特,或者就算是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说。我早就说过她们长得都一样。“你看起来很漂亮,亲爱的孩子,你有没有变得丰满一些?”
“没有。”我说。
“这衣服和你很相配。”老姨父海因里希说。他咂着舌并且用手捏了一下我的腰部。
“你真的写一些被摆放在商店柜台下面出售的色情小册子?”老姨妈阿戴尔海特问。
“它们没有放在商店柜台下面出售,”我叹道,“而是在每个报刊亭都有售。超市里也有。它们不是色情读物。”
“哦,是啊,时代不同了,”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说,“现在这些下流的东西确实到处可见,还卖给低龄人。你总让我多多少少想起我年轻时候的妹妹胡尔达。她也喜欢胡闹。你知道吗,她曾经是跳脱衣舞的?她的乳头上都是流苏,真不知道怎么能固定得住。要不就是用了双面胶?”
“这我可是一点都不信。”我说。
“我也不信,”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赞同地说,“那肯定是用的别的方法。”
“我是说,我不相信老姨妈胡尔达曾经是跳脱衣舞的。”我说。
“也有可能是我在某个电影上看到的,”老姨妈阿戴尔海特挽住我的手臂坦白地说,“在我这个年纪,要想把记忆里的每一件事情都记清楚是很难的。呵,我真高兴。这种正式的庆典越来越少见了,现在人们宁愿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庆祝。然而在一个如此豪华的宾馆里举行当然要郑重得多了。能见到所有的人,真是太好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你姐姐露露的男朋友了。大家谈到的都是他的优点。我听说你表妹弗朗西丝卡到底还是没和那个理发师结婚。谢天谢地,他的发型糟糕极了,不是吗,海因里希?活像一只臭鼬。”
“弗朗西丝卡又是单身了?”我不禁暗自庆幸起来。也许今天晚上我还真不是唯一一个没有男伴的人。我朝门厅四处望望,不知是否能在某处看到米亚。她是这里接待处的主管,我隐约地有一种预感,我会撞见她。但是我没有发现她的影子。希望她今天不上班。
“这个明镜厅太华美了,”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说,当我们迈上宽宽的大理石台阶向宴席走去时,她依然挽着我的手臂,“但是旁边那个水晶厅要漂亮得多,可惜它已经被人预订了。可怜的阿丽克萨想尽办法与之掉换,但对方一定非常固执。他们庆祝的不过是七十岁生日而已,甚至都不用跳舞。”
“什么?还要跳舞吗?”
“当然了,我的孩子。维也纳华尔兹,和当年的婚礼一样。就是你打碎瓷器的那次。那可是一声巨响,你还记得吗,海因里希?确实没有几个完好无损的了。只剩下一个牛奶罐,我想知道它现在在哪里。还有,胡尔达根本就不来,她提前飞去撒丁岛了,和一个能做她孙子的男人。”
“我还以为那是他的护理呢。”老姨父海因里希说。
“胡闹。”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说。
台阶还没有走过一半,我就看见母亲身着一套丁香色的套装站在明镜厅的门旁,和她在一起的还有我的父亲以及露露和帕特里克。露露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除了颜色以外简直和我那套米色的毫无二致。
我突然间丧失了勇气,松开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说:“哦,我忘了点东西,你先上去吧。”
老姨妈阿戴尔海特紧紧抱住栏杆。“嚯,她这风风火火地要到哪里去?”
“她也许正好冒出来关于她色情小说的一个很不错的构思。”老姨父海因里希说。
我匆匆忙忙又走下台阶。我这是疯了吗?如果我现在赶快回家换上那套西服,还正好可以在老姨父弗来德讲话之前赶上自助餐盛宴。那样我就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安然坐在一个角落,不受干扰地喝个大醉。
走到第二级阶梯时我踉踉跄跄地撞在一个呆呆注视着我的人身上,竟是阿德里安。
“您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也呆呆地注视着他,至少像他注视我那样。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平时显得稍微有些乱的、酷似八十年代皮尔斯·布鲁斯南的深色鬈发应该被分向两边梳理过。其中一边向外翘起,另一边则向内弯曲。
“啊,不会吧!”我说,“请不要告诉我您是我表妹弗朗西丝卡的新男友!这可大大超出了我的承受力!”
“这个我可以百分之百地予以否定,”阿德里安说,“我根本不认识您的弗朗西丝卡表妹。而您是不是和表兄马丁一起来的?高大、修长,智商一百八,略微有些谢顶的那个?”
我摇摇头。“可惜不是。”我说。
“谢天谢地,”阿德里安说,“马丁的女友们一向是精瘦、戴眼镜、短发的那种,她们看起来一副好像连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样子。这虽然比一个人来要好,但是我个人对这些戴眼镜的总有些悲悯,就算她们书架上放着博士文凭和联邦十字勋章,因为她们为了科研而使自己的个体淹没。”
“您也是来参加一个家庭庆典的?”
“是的,”阿德里安说,“在水晶厅。”
“哦,庆祝七十大寿。”我说。
“正是,”阿德里安说,“我父亲的。”
“我们在旁边的明镜厅庆祝姨妈阿丽克萨的银婚,”我说,“还请了一个弦乐队。”
“我们请了无伴奏乐队和一个魔术师。”
“为此我们定做了五层的婚礼蛋糕,”我说,“用的是银质的罩子。”
“我叔叔要朗诵一首三百个诗节的长诗。”阿德里安说。
“我们朗诵自己创作的诗,还要以‘听,外面进来那个是谁’的旋律进行歌唱。”我说。
“我的母亲将为我父亲和她三个优秀的儿子致一个颂词,她会把尼古劳斯捧到天上,为阿尔班的成就喜极而泣,最后,她会叹息一声说,不要忘了我们最小的儿子格利高,他又没能把自己的领带打端正,然后众人都将大笑。”
“我的姨妈和姨父要跳华尔兹,其他人都必须跟着一起跳,”我说,“我猜我又是参加宴会的人中唯一一个单身女性,而唯一一个单身男性是老姨父奥古斯特,他马上就九十三岁了。跳舞的时候我得抓住他的尿袋子。”
“好吧,您赢了。”阿德里安笑了。
“您的领带确实打得不对。”我说。
“我知道,”阿德里安说,“我查过黄页,可是里面没有帮人打领带的应急服务。”
“我可以帮您。”我说。
“您怎么会打领带?”阿德里安好奇地问。
“哦,是我母亲教给我们的,”我说,“她觉得一个正派得体的女孩子应该会做这些。”我小心地在他颈部松开领带的结,又打了一个光滑的,“我们可以拿父亲练习。每天早上他的领带都会被打四次。为此他要早起一刻钟。但到底还是派上用场了。您看到了吗?多漂亮的一个结。”
阿德里安鼓起勇气说:“啊,您是一个天使。真的!我敢打赌,现在我母亲根本不知道她应该如何在颂词里对我进行评价。”
“呵,她肯定会找到另外一些合适的东西来表述,”我说,“如果我是您母亲的话,我会就您的发型来一番评述。”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看起来好像是——梳理过的样子。”我说。
“哦,我母亲喜欢这个样子。”阿德里安说。
“您确定吗?”
“我们之间难道不是早就以‘你’相称了吗?”他问道。
“提露丽?是你吗?”有人在我身后的台阶上叫道。
“啊,坏了!”我说,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我母亲。”
“穿紫色衣服的那位?”
“丁香色的。”我说。
“薰衣草色。”母亲纠正道。她站在我身边,一股浓郁的驿马车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我们可以松一口气了,孩子!你的表妹戴安娜一个人来了,虽然玛丽·露易丝说那个证券经纪人因病卧床在家,但是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已经分手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所有的人都在等你呢。”
“我只是……我想……”我支支吾吾。
“她只不过想跟我打个招呼而已。”阿德里安说,“晚上好,塔勒太太,我想您应该是。我是格利高·阿德里安博士。我和歌莉在这里偶遇。我们家在水晶厅有一个庆典。”
“博士?”当我母亲和他握手时,我困惑地重复道。
“很高兴认识您,”她说着并仔细打量他,就如同在超市把一个青椒放进购物车之前的挑选,“您是露丽歌莉的牙医?”我的心忽然被揪紧了,因为我在一瞬间认定,母亲知道我和奥立的一些事。
“要不就是妇科医生?”她继续说。在母亲的这种猜想下,我看到阿德里安像妇科医生那样审视我的目光,我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如同我的裙子。
“我想,她没什么病吧?”母亲说,“前段时间她有些过于疲劳……啊,不是吧,希望您不是心理医生?”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脸本来应该更红的,但是由于已经到了极限,更红是不可能的了。
“我不是医生。我获得的是艺术史的博士学位,”阿德里安说,“很可惜。”
“哦,真有趣,”母亲说,“我的三女儿提歌露露是德国语言文学的博士。允许我问一下,您是如何认识丽露歌的?”
“哦,请问您说谁?”阿德里安问。
“她指的是我。”我说。我的脸颊烫得要命,我对他发出无声的诉求: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哦,我们是……在博物馆认识的。”
阿德里安蹙着额头说。
我翻了个白眼。阿德里安耸耸肩,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
“在博物馆?”母亲重复说,“哦,当然了,您作为艺术史学家——但是,露歌丽到博物馆做什么?”
“哦,请问您说谁?”
“她指的是我。”我绝望地说。
“哦,出于考证的目的,歌莉经常去博物馆。”阿德里安说。
我用手敲着自己的额头。
“为了创作她的一部历史小说。”阿德里安继续说。
“原来是这样,”母亲一边说一边抓起我的胳膊,好像要绑架我的样子,“能在这里认识您真是太好了,但是我们现在必须要走了,因为我妹妹非常注重时间观念,而且歌莉还要在入口处拍照,是给《来宾题词纪念册》用的。你偏偏要穿这条裙子。我知道你就是想让我丢脸,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让你从来不按我的意愿行事?这到底是什么唇膏?你究竟是一个停车灯还是一位年轻女子?”
“是个停车灯,妈妈。”我说。当她拽着我走上台阶时,我越过自己的肩膀抛给阿德里安一瞥。他微笑着竖起大拇指。天哪,他看起来多么可爱!连同他那疯狂的发型都无比可爱。
“要不我们稍后再见一面,等我和老姨父奥古斯特跳完华尔兹之后?”我说。
“好,”阿德里安说,“我肯定会出来几次透透气的。”
“很不错的男人,”母亲说,“结婚了?”
“没有。”我说。
“同性恋?”
“也不是。”我说。
“你看,”母亲说,“就是应该多去博物馆啊。”
等自助餐开始的这段时间十分冗长,尤其是我找到了自己位于老姨父奥古斯特和老姨父海因里希之间的位子,而他们两个人轮流在我脸颊、腰部和大腿上捏来捏去。老姨父奥古斯特还试图再捏我其他部位,我用汤勺狠狠地打在他的手上。
“哎呀!”他说,“你这样对待我们老年人!”
“下次我会用叉子。”我警告说。
我对面坐着提娜、弗兰克,以及西所拉、哈巴库克和阿尔色尼乌斯。提娜穿着和露露一模一样的西服,只不过是浅褐色的。
“饿啊,饿啊!”哈巴库克和阿尔色尼乌斯用叉子敲击着桌面叫道。我刚才递给他们两个多媒体播放器——这从教育学角度来看也许并非明智之举,但是我现在刚好手里有钱,而且他们在信中写的也不无道理。出于惊讶和狂喜,他们至少有一刻钟很乖、很听话。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再提电视机和笔记本电脑的事了。
可是现在他们又恢复了原样。
“我们难道是霍屯督人吗?”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说,她离那两个座位比我还远,“现在的孩子们完全不懂得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以前如果我们不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会被拐杖打的。”
这反而激起了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的极大兴趣。他们请求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讲一下细节。她叙述老师如何将她狠狠打了一顿,以至于血顺着腿流淌下来。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桌子另一头的老姨妈艾尔思贝特问——我觉得她就是艾尔思贝特。
“嗯……十九……也许是我在哪个电影里看到的。”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说。
“这条裙子真漂亮,”提娜对我说,“你穿简直太合适了。你瘦了吗?”
“可能有一点点。”我说。
“我本来也想穿裙子的,”提娜说,“但是妈妈喜欢这套西服……”
“看起来还不错。”我说。
“只是可惜颜色像大便。”哈巴库克说。阿尔色尼乌斯大声喊道:“像拉肚子的大便!妈妈拉了一大堆,妈妈拉了一大堆。”
老姨父奥古斯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我的抒情诗,”他说,“没有眼镜我没法读。你能帮我再朗读一遍吗,亲爱的孙外甥女?”
“听,外面进来那个是谁,哈啦嘿,哈啦吼,”我读道,“一定是我心爱的人,哈啦嘿,哈啦吼。老姨父奥古斯特,这是原来的诗句,你应该自己写一首。”
“是啊,是啊,”老姨父奥古斯特说,“但是我还没有想好。”
我手袋里的手机响起《丘比特交响曲》。
“现在我才不让哈里的这些愚蠢的臭狗屎玩意儿来打扰我,”老姨父古斯塔夫抱怨道,“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唱歌。这真是不公平。我会唱那么多动听的曲目,我唱得和汉斯·阿尔伯斯一样好。我唱歌的时候,姑娘们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这动听的音乐从哪里来的?”老姨妈阿戴尔海特问。
“从歌莉的手袋里。”提娜说,“歌莉!我们还真应该关掉手机。”
我从手袋里拿出手机。“喂。”我低声说道。
“喂,我的美人儿,你正在做什么?”奥立问。
“他想排挤我,那个哈里!他不愿意让我参与节目表演,”老姨父古斯塔夫说,“就凭他拙劣的钢琴弹技!”
“奥立,现在不方便讲话,我正在来克星顿酒店参加姨妈的银婚纪念酒会,我跟你说起过,这里绝对禁用手机。”我小声说道。
“在来克星顿——有没有看见米亚?”
“没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我说,“但是我随身携带胡椒水喷射器,以防万一。”
“一个手袋怎么会发出如此动听的音乐?”老姨妈阿戴尔海特问,“我也想有这样一个手袋,海因里希。去问一下歌莉,在哪里可以买到。”
“查莉说你找了新的住处,并且已经签了租房合同,是这样吗?”奥立问。
“是这样。那是位于城南的一个特别棒的公寓,”我说,“我难道还没有告诉你吗?昨天我拿到了钥匙。”
“没有,你还没告诉我,”奥立说,“反正你是忘记了。你不觉得这有些不正常吗?”
“怎么?”
“所有人都知道你要搬家了,为什么只有作为你男朋友的我还不知道?”
“奥立,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是说,你当然是我的一位男性朋友,但不是那种意义上的……”
“你租房子做什么?你可以搬到我那里住。马上!”
“谢谢你的提议,”我说,“但是——不了。”
“歌莉,你玩这种浪费时间的游戏是不郑重的行为。”奥立说。
“奥立,这不是游戏!”
“你吊了我好几周了。如果这不是游戏,那到底是什么?”
“无奈的郑重。”我说。但是奥立没有笑。
“我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明确的回答,”他说,“你爱我还是不爱?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生活?”
“我的确非常非常爱你,奥立,但是我……”
“歌莉,快把这东西收起来,阿丽克萨姨妈过来了!”提娜喝道。
“哎,你知道……我现在真的不方便……”我低声说着并躲到老姨父海因里希的身后。
“是还是不是?”奥立说,“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这应该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吧。”
“你的问题是什么?”
“歌莉,不要太离谱!”
“不要,奥立,我……”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是还是不是?”
“是不是有人没把手机关掉?”我听见阿丽克萨姨妈说。
“奥立……”
“歌莉的手袋能播放音乐。”老姨妈阿戴尔海特说。
“是还是不是?”奥立问。
“在这一刻首先就不是,”我说,“我很抱歉。我不喜欢被人拿枪对着胸口的样子。”
“好吧,”奥立说,“看来你想继续把游戏进行下去。”
“你想要一个答复……”我说,但奥立已经挂断了电话。我把手机扔回手袋,刚好在阿丽克萨姨妈到来之前。
“我不想再听到你的手袋里发出什么动静了。”她严厉地说。
“有其母必有其子,”老姨父奥古斯特带着哭腔说,“哈里也不想再理会我们的唠叨。他们对我们老年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要不要让我们替你写一首?老姨父奥古斯特?”阿尔色尼乌斯自告奋勇道,“我和哈巴库克,我们写的诗很不错。我也有一个熏火腿儿,哈啦嘿,哈啦吼;今天我想和你们扎个堆儿,哈啦嘿,哈啦吼。”
“还要加进去‘大便’这个词。”哈巴库克提议。
“还不错,”老姨父奥古斯特说,“可惜我没有熏火腿,你们试试用人造膀胱管道来写一首吧。”
为此,哈巴库克和阿尔色尼乌斯有好一阵都在旁边苦思冥想,徒劳费尽心思。
“这样好不好?”我忽然冒出一个好主意,“老姨父奥古斯特,我把我写的诗送给你吧。你看,我把字体打印得特别大,你不用戴眼镜就能读。”看起来这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因为表弟哈里将此诗未作删改便收进他的纪念文集里了,这个呆瓜。
老姨父奥古斯特被感动了。“你愿意帮助我吗?你要把你登场的机会让给我吗?外甥孙女,你真是一个天使。”
“是,我知道,”我说,“可是你不能因此就摸我的大腿!”
老姨父奥古斯特说:“我根本没有察觉。我们两个人过会儿一起跳华尔兹吗?”
“看来还真是这样,老姨父奥古斯特。”我说。
“自助餐开宴了。”姨夫弗来德说。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一跃而起,直冲向前。
“你们最好只取一些自己想吃的东西。”弗兰克在后面喊道。这个可怜的爸爸不得不每次都吃他们的剩饭。
“你最好跟他们一块儿去,”提娜说,“否则他们又要先从餐后甜点吃起了,而且阿丽克萨姨妈让我做一个关于儿童教育方面的报告。上次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吃掉了预计为二十个人准备的整个冰冻布丁圆蛋糕。如果只是这样,还不算特别严重,但是之后他们将吃进去的一半又吐了出来。我就不说他们吐到哪里去了,说不定您现在正在吃饭呢。”
等第一批人取过食物之后,我和西所拉一起走向自助餐桌。饭菜如这个家族一贯的那样,美味而丰盛,这一点必须要肯定。
“让我来指给你,在这种庆典上我们必须要吃的东西,”我说,“某些食物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它们很好吃。相反的,那些我们不用去尝。”
“反正我也吃不下什么,因为这可恶的牙套。”西所拉说。
“啊,你这个小可怜。你还要戴多久?”我询问道。
“四个月!”西所拉说,“上次班级聚会时,牙套上卡进去一片菠菜叶子,我根本就没有觉察到。从那之后他们称我为‘菠菜比萨’。没有任何男孩愿意亲吻一个比萨。”
“哦,可不能这么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会慢慢开始喜欢吃比萨的。”我说。
“歌莉?”西所拉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妈妈说你小时候也很难看,是这样吗?”
“不是,”我说,“你妈妈小时候才难看呢!她双耳竖立,甚至连她的一头鬈发都不能遮掩它们,而她却自以为很美。她还经常穿带垫肩的上衣,看起来就像是为了争夺奖牌吃了兴奋剂的摔跤手。”
“你觉得我长大以后也会变漂亮吗?”西所拉问。
“我觉得你现在就已经够漂亮了,茜茜,”我说,“等你的牙套取出来之后,你的感觉会大不同——我敢打赌,那些男孩子最后会发现你到底有多漂亮。重要的是要让身体挺直,肩膀往后,让下巴稍微仰起,要直视面对你的人。抬头,挺胸——瞧,像我这样。”
我手里的盘子撞到了露露身上,她和表妹戴安娜被人群滞留在三种烤肉旁边。我剥掉了沾在露露夹克上的一片莫萨里拉奶酪,这惹得西所拉哧哧地笑个不停。
“嗨,歌莉,你看起来真的棒极了,”戴安娜说,“这是那个会和你结婚的博物馆馆长产生的效力吗?”
“什么?”露露问。
“我的母亲刚才流着泪告诉了我这一传言,”戴安娜说,“或者这并不是什么传言?”
“就是,”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博物馆馆长。”
戴安娜叹道:“这个家族的人太可怕了,他们常常捏造一个事件,然后把它和私生活联系在一起。就说我和尼克吧,我们之间的关系坏透了。别的母亲肯定会为我们的分手而欣喜万分,我的母亲却号啕大哭:一个股票经纪人啊,我的孩子,你以后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的人了!”
“是的,形单影只地来参加这样一个该死的庆典,确实是需要很大勇气的。”露露说。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现在有这么一位——对了,能再告诉我一下他做什么工作吗?”
“IT行业,”露露说,“还有,我们现在一起住。他人真的很不错。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不着急,”戴安娜说,“弗朗西丝卡此前说过,要是她这次作为单身出现在这群人面前的话,她会砍下自己一只手,让我们看看,她会和谁一起来?”
“我刚才看见她和一位相貌英俊的男人在一起,”露露说,“妈妈告诉我他是位兽医。”
“她怎么这么快就搞上了一个?”戴安娜问,“不会的,不会的,这肯定又是一个谣传。”她向四周望了望,又说,“她在哪儿?我今天根本没有见到她!她被安排坐在表姐克劳蒂亚和她那位金融部门的公务员旁边,对面坐着表姐米丽亚姆的十一个孩子。”
“五个。”露露说。
“四个。”西所拉说。
“几个根本无所谓,”戴安娜说,“米丽亚姆教给她的孩子们如何模仿钟表的嘀嗒声。常常是,如果她说‘可是戴安娜,你已经超过三十岁了,难道你听不见自己的生物钟的嘀嗒嘀嗒声吗’的时候,所有的孩子就发出嘀嗒嘀嗒声,好似《彼特·潘》里的那只鳄鱼。哦,弗朗西丝卡在那里,就在你父母身后!”
“我和帕特里克坐在黑拉和弗尔克以及他们的孩子那边,”露露说,“虽然自助餐还没开始,但我们已经做了两次餐前祷告。他们祷告起来都显得十分古怪。对了,你们知道吗?黑拉又怀孕了。”
“这次肯定会生一个天主教本笃会的修士。”戴安娜说,“啊,我真不敢相信!那边!弗朗西丝卡旁边那个!”
“那个兽医?”
“我受不了了,”戴安娜叫道,“什么兽医!我认识他!”
“他们在哪里?”我和露露都伸长了脖子。
戴安娜笑道:“变成灰我也认得他!真不敢相信!我妹妹在网上物色了一个人!也太凑巧了!”
“在哪里?在哪里?”我和露露急切地问。我们依然没有看到表妹弗朗西丝卡和她的新男友。
“真是笑死我了,”戴安娜说,“这个家伙真无耻!叫什么‘棒槌硬当当35’!我是去年在交友网站dating-café.de上认识他的。嗨,你们两个不要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我!我刚刚经历过一段非常非常艰难的时期,而因特网正好是一个可以结识男人的媒介。并非所有的男人都像‘棒槌硬当当35’那样专做坏事。”
“三十一。”我轻声说道。现在我发现了表妹弗朗西丝卡在大厅那边正和我父母交谈。帕特里克也在旁边站着。
“什么三十一,”戴安娜说,“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尺寸——最多也就十六厘米。他不过是以他的三十一厘米来引诱我而已。我快笑死了,不骗你们!如果这不是一个偶然的话。他先引诱了我,然后是我妹妹。”
露露的脸色苍白如同僵尸。“我想我要昏倒了。”她说。
“非常抱歉。”我说。
“对不起,我先走一步,好吗?我现在就去那里向他问个好,”戴安娜说,“我倒是挺想看看他的嘴脸!”
“很可能他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我朝她的背影说道,“他的记忆力并不怎么好。”
“啊,我的天哪!”露露说,“我想我要吐了。”
亲爱的外甥孙女歌莉:
由于我尚在旅途之中,不能和你在阿丽克萨的银婚酒会上见面,故此我非常乐意以书信的形式对你信中的问题给予答复。
首先要说的是,对于你继续生存下去的决定我深感欣慰。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冒险,我的孩子,而林林总总的问题无外乎是给了你向世人展示你各种能力的机会。宝贝,展示给他们看吧,你年轻而美丽,并且内心充满幻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立刻与你交换。
我从未有过婚姻,因为我爱的人当时已经结婚了。对那个身患重病的女人,我们是绝对不想再增加她的痛苦了。而我又不能接受其他男人——即使有所谓合适的男人——我们如同斯宾塞·屈赛和凯瑟琳·赫本一样:一对秘密的恋人,互相拥有对方的爱,却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不同于他们的是,我们甚至连在一起拍电影都做不到。可是我从未因他恪守对妻子的信义而感到后悔。二十多年前,他去世了,而他的病妻至今健在。
在对爱情的追求上,你要非常理性地对待,不要被这个家族和你愚蠢的恐慌感所误导:不要退而求其次,并为此而沾沾自喜,永远不要。努力去得到你爱的人,否则你只能强迫自己去爱你所得到的那个人。
我非常喜欢你的小说,我们养老院里的所有女性也都为之倾倒。你还有没有其他作品?如果有,那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喜悦万分。我对小说用廉价的薄纸印制而成深感可惜,因此我请求一位朋友将小说逐字逐句用打字机打好,印在以手工制造的纸张上,并装订成册。随信寄来的是选用上好的摩洛哥羊皮并加以金色书口的《儿科护士安吉拉》的收藏版。我敢肯定,这样的版式也可以吸引其他的读者群。也许你应该向你的出版社提个建议。
受这些读物的启发,我本人也开始以自己的经历为素材写作。如果你愿意将随信附上的这个手稿交给出版社的编辑,我将不胜感激。我把书名定为《在里维耶拉的日子:一段遗失的时光》,当然它只是暂用名。如果他们喜欢我的小说,我可以创作更多。如果他们认为小说里关于爱情场景的描写过于大胆,自然允许他们进行删节。
我亲爱的孩子,从现在起,我祝愿你得到一份美丽人生,永远记住:有一颗心可以让你失去,这恰恰证明了你尚有一颗心。
你的老姨妈胡尔达
又及:请收下这张支票,去买几座房子或者你喜欢的其他一些东西。但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所以我建议你也可以考虑买一辆敞篷车或一条狗,或者二者都买。这两种东西都能够大大增加你与男性建立初次交往的可能性,而且它们也都能够让你在没有男人的世界里不再那么难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