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摄制组人员准备的时候,缇堪尼不自然地晃来晃去。
一名摄像师正在调整自己肩膀上的机器,让镜头聚焦在缇堪尼的脸上。负责录音的人举着长杆话筒,让麦克风正好在缇堪尼头上,同时在镜头外面。负责采访的记者乔安来自美国,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开朗女性。她举起了自己的手。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缇堪尼说。
缇堪尼的身后,入海口的浪花闪耀着。一些虎鲸正在海水里游荡,不断向天空喷水致敬,一切都非常美。但和其他安静的观众一起站在摄影机后方的贝克,却屏住了呼吸。这已经是第三次拍摄缇堪尼的结语了。在第一次拍摄时,有人打了喷嚏。在第二次拍摄时,缇堪尼说错了话。贝克希望鲸鱼不要破坏这个镜头。他从未想象过,原来一个看似简单的采访能变得这么复杂。
“现在——开始。”
缇堪尼直面镜头。“我的意思是,”他开始说,“你不会毁掉传世名画来得到一些柴火,对吧?”
一开始,缇堪尼并没有那么流利,他不是个天生的演员。但慢慢地,他的声音里开始有了感情,那是缇堪尼发自内心的愤怒和热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缇堪尼半转身,指向入海口、安娜卡特和后面的荒野,“要这么对待这片土地呢?”
缇堪尼再次面向镜头。“我们还能通过其他方式获得能源,还有再生能源。而这里是无法再生的。我们一旦失去它,就会永远失去它。”
“好了!”乔安说,“非常好,缇堪尼。这部片子足够好了。我们会在晚间六点的新闻中播放它。”
缇堪尼笑了,他走到贝克和阿尔伯伯身边。“你们好,陌生人。”
贝克和缇堪尼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这已经太长了。他们互通过电话,还一起接受过电话采访,但没有机会见面。贝克没想到他是如此思念自己的朋友。
“表现得很好,非常好。”阿尔伯伯说。他经常参加电视节目。贝克可以看出,阿尔伯伯的话让缇堪尼非常高兴。
“嗯,那是熟能生巧……”他嘟囔着说,“你们是刚刚到的吗?10分钟之前到这里的人就是你们吗?”
贝克和阿尔伯伯是乘坐直升机来的。找到缇堪尼不是一件难事,他们只要一路跟随电视台拍摄人员就好了。
“那就是我们。”贝克说。缇堪尼露出了贝克熟悉的笑容。
“你打断了我的采访,那可是CBS(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台。”
“哦。”贝克说,“我很抱歉。”他们向村庄走去。阿尔伯伯用手杖支撑着自己。
“在伯特利时,他们采访你了吗?”缇堪尼问道。
“嗯,我被五六个记者采访过。”贝克说。然而,缇堪尼才是真正的明星。他几乎在各种节目中都见到过缇堪尼,但缇堪尼在电视上看到过贝克吗?不,当然没有。缇堪尼一直都在安娜卡特,这里可没有电视。
“你们纪录片的拍摄团队什么时候过来?”缇堪尼问道。
“今天下午。”阿尔伯伯回答说,“终于可以拍摄纪录片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必需的。”
缇堪尼有些震惊。“不是必需的?为什么?”他的脸色都白了。
“看起来,安娜卡特已经有代言人了。”
缇堪尼皱了皱眉。“谁?我——”他睁大了眼睛,然后脸红了,“哦!你说的是我。”
贝克笑了。在飞机上,阿尔伯伯已经就这个话题和他聊了很久。
对于记者来说,贝克和缇堪尼分开是个不幸的事实。这意味着一起采访两个人变得很困难,但记者并没有放弃。标题类似《英雄少年冒暴风雪勇救伯伯》的新闻层出不穷。
但是,在记者来到安娜卡特后,因为只有缇堪尼在场,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缇堪尼成了众人的焦点。每次他在电视节目上讲话,他都会讲到保护安娜卡特的必要性。现在,新闻部门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了,超过了对他们翻越山脉的探险故事的兴趣。
“你是一个美国人,也是一名安娜克人。”阿尔伯伯解释说,“你身兼两者的文化。你能够理解这两种文化,你帮助这两种文化彼此了解。在上一周,我已经看到你做到了这一点。你现在是安娜卡特的环保代言人。”
缇堪尼的脸更红了。“我……我没有想到。我只是……你知道……”他挥了挥手,“……想拯救安娜卡特。”
“哦,这持续不了多久的。”阿尔伯伯高兴地说,“媒体没有很长时间的注意力。但在有限的时间内,你能发挥巨大的能量。你已经发挥了巨大的能量。”
“这足够来阻止路莫斯吗?”贝克问道。
阿尔伯伯耸耸肩。“谁知道呢?贝克,谁知道呢?”
来到缇堪尼家时,缇堪尼的爸爸正在用卫星电话通话。“找你的电话,教授。”他说,“是你的制片人。”
“詹姆斯?”阿尔伯伯皱着眉说,“他要做什么?他应该在前往这里的直升机上了。”他接过电话,“詹姆斯?我是阿尔,怎么了?”
他停顿了片刻。
“什么?谁说的?……好……”
阿尔伯伯看了看两个男孩,然后把头转了过去,好像想保护隐私,即使贝克和缇堪尼其实都离他有两米多远。
“你真的能确定?……你不能确定?……好的。对。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好的,非常好,我会这么做的。再见。”
阿尔伯伯挂了电话,又在那里站了片刻。他脸色有些凝重,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笔记本,坐了下来,开始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孩子们,来帮帮我。”阿尔伯伯道。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将其对折后交给了贝克。“你们比我跑得快,把这个交给刚才采访缇堪尼的年轻女士吧。这可能对我们大家都有利。”
贝克接过了纸,他很想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阿尔伯伯瞪了他一眼。
“快去。”
两个男孩跑了出去。
摄制组还在原地,他们正在收拾行李。乔安正在重复刚才她问过缇堪尼的问题,摄像师正在拍摄她。这样一来,在播出的时候,电视台就能把现在的问题和刚才的回答剪辑在一起了。
“你们好。”乔安笑着与贝克和缇堪尼打招呼。两个男孩的奔跑已经打破了因纽特人的规矩。“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们笑了。贝克把纸条递给了乔安。
“是我伯伯给你的。”贝克说。
乔安侧脸看了下贝克。“艾伦·格兰杰。好吧,他可能想找我约会。”她随意地打开了纸,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突然僵住了,她又仔细读了一遍纸上的内容,“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贝克和缇堪尼摇了摇头,乔安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乔安转过头去,叫过一个摄制组的人员,“戴夫!马上给我接通卫星电话……你们两个人呢?好,在这里等我。你的伯伯希望通过我的关系问一个问题,而我可能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乔安通过卫星电话说着什么,但她刻意地不让两个男孩听见,只是不时会转过头来看看他们。贝克似乎感到有点不耐烦了。
但是5分钟后,乔安似乎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你确定吗?”她问电话那头的人,“百分之百确定,绝对没问题?……好的,我欠你一个人情,真的……好的。今晚的节目给我预留2分钟吧……好的,再见。”她挂了电话,转向摄制组,“摄像!麦克!”乔安喊道,“在这里,现在!你们两个,你们就站在这里,刚才缇堪尼站的地方。”
“你现在要采访我们?”缇堪尼提不起一点兴趣。
“当然!你们马上就要知道了。”
于是,有点困惑的贝克和缇堪尼与乔安一起面向镜头,背对入海口。摄像师做出手势后,乔安开始对着麦克风讲话了。
“我现在就在安娜卡特,我身边是缇堪尼和贝克。我们在过去几天里已经对他们的探险有了很多的了解。现在,我将和他们分享我们刚刚得知的消息。”
乔安高兴地转向贝克和缇堪尼。
“你们对路莫斯石油公司已经放弃在安娜卡特建厂的最新消息怎么看?”
采访结束后,贝克和缇堪尼在缇堪尼家中与阿尔伯伯纪录片的制作团队见面了。制片人带来了一份泄露出来的新闻稿,新闻稿称路莫斯已经取消了在安娜卡特建厂的计划。在大家坐在客厅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贝克看到了这份新闻稿。
“一名发言人确认公司之前有多个备选方案,其中一个涉及建设有争议的炼油厂并迁移在当地居住的安娜克人。‘现在,我们认为这一方案是不必要的。’发言人表示,‘地理调查显示安娜卡特未必适于——’”贝克停了下来,他内心又高兴又愤怒。高兴是由于缇堪尼以及之前阿尔伯伯和所有人的努力,这件事终于有了结果;愤怒是因为路莫斯石油公司永远都在找借口。
“这帮骗子!他们本来是计划在这里寻找石油的!”贝克叫喊道。
“他们就是这样的。”阿尔伯伯轻轻地从贝克手中拿过新闻稿,快速浏览,贝克可以看出阿尔伯伯心情大好,“但除此之外,他们还能说什么?‘公司承认,因为两名年轻英雄的行为,安娜卡特正在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而在这里探索石油会让公司形象受损?’如果这么说的话,他们还雇公关人员做什么?”
“也是。”贝克说。但这还是让他很不高兴。他们本来是要在这里建设炼油厂的,他们输了,但他们为什么不承认这一点?
“贝克,我们赢了。”阿尔伯伯平静地说,“或者说,我们这次赢了。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斗争下去。或许在未来,有人会把你们的故事拍摄成电影。按照你们这一代的说法,你们的所作所为太酷了。”
“是啊。”贝克用嘲讽的口气说,他希望阿尔伯伯不要尝试使用年轻人的语言——那听起来很奇怪,“的确很酷,不是吗?”
阿尔伯伯闭上了眼睛,舒服地坐在椅子上。“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孩子们,你们去玩吧。”
贝克和缇堪尼在安娜卡特的大街上闲逛,走向之前缇堪尼面对全村人发言的大厅。现在,那里正在举行派对。
“我们成功了。”缇堪尼言简意赅。
“是的。”贝克说。
这些话就足够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庆祝。
“拍摄电影?”缇堪尼若有所思。
贝克回答说:“嗯。电影自然还需要一个女主角。里面也应该有爱情故事。”
“真的吗?”缇堪尼思考了起来,他的眉毛抬了一下,“当然,我是抱得美人归的那个。”
贝克斜了他一眼。“你做梦吧!”
缇堪尼笑了。
他们并肩来到了派对的人群中。每个人都听说了路莫斯的决定,到处都是欢笑和音乐。
但突然之间,贝克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什么,就在村庄外的树林中,一个身影大步走在大地上。
缇堪尼碰了一下贝克的肩膀,他也在看着树林。“你是否看到了……”
“是的。”贝克注视着影子出没的地方,然后笑着转过了头,“狼还在看着你,缇堪尼。”
“是啊。”缇堪尼若有所思地看着树林,“不知它想干什么。”他停顿了一段时间,然后转头看着街道,“至少我可以继续在这里等它来给我答案。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