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堪尼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贝克抓住他,把他拽了回来。
“趴下!”贝克厉声说。他趴了下去,还把缇堪尼拽倒在身旁,“快装死!”
贝克知道,与熊相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站在母熊和它的孩子中间。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母熊会不顾一切毁灭敌人。棕熊每一步都能有1米远,能在几秒钟内迅速追上人类。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装死。
贝克努力回忆他是什么时候把熊的知识告诉缇堪尼的。那应该是在他们刚从失事地点出发时。只是在几天之前。但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那些话缇堪尼还记起多少?
缇堪尼就趴在贝克旁边1米左右的地方。他的脸侧着贴在地面的松针上。他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恐惧。贝克发现缇堪尼躺在他前面,他自己像球一样蜷缩在地上,这样他就能保护自己的全部要害了。贝克没有提醒缇堪尼这一点,他现在不能冒这个风险。如果熊看到他动弹了,它会像撕碎布娃娃一样把他撕碎。
“就算它摆弄你或检查你,”贝克小声说,“你也不能动,一动也不能动。”缇堪尼没有点头,但贝克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理解了自己的话。
贝克知道,自己的建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熊逼近了他们,它的身体挡住了阳光。
像树干一样粗的腿出现在他们中间,浓密厚实的毛上沾满了松针,小虫子也在上面爬来爬去。一股臭得不能再臭的气味扑鼻而来。然后,这条腿抬了起来,熊又开始移动。贝克感到它在围着两个人打转。
突然,缇堪尼从贝克的视线中消失了。贝克紧咬着嘴唇,才忍住了喊出声的冲动,但缇堪尼一声不吭。贝克猜测,熊只是用爪子钩住了缇堪尼的背包,想看看缇堪尼的反应。缇堪尼没有受伤,因为他既没有动也没有喊出声来。
熊又向贝克走了过来,低下头检查他。呼!熊呼吸时,鼻翼不断翕动着,听起来仿佛是一对风箱。贝克静静地躺在地上。他不知道熊是否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在他听来,他的心跳声已经和鼓声一样响了。
熊伸出一只爪子,推了推贝克,就像贝克对待澡盆里的蜘蛛一样。贝克忍住了所有的本能冲动,仍然躺着一动不动。熊张开了嘴巴,露出黄色的牙齿。它一边低吼,一边推着贝克,想让贝克有所反应。贝克继续在地面上装死。
熊的大头探了过来,它用前牙咬了咬贝克夹克的袖子,牙齿离他的皮肤只有1厘米。贝克还是一动不动。在感到胸部发紧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贝克想,他要呼出这口气,然后在熊不注意的情况下,吸一口气。这时,熊摇了摇头,贝克也随着它的动作摇了摇,因为他的袖子还被熊紧紧地叼着呢。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呼了口气。当熊扔下他时,他伸出了一只手来保护自己安全落地。紧跟着,贝克骂了自己一句,不过他立刻又平躺在地上,相比之前装得还要更像死人。熊是否看到了他的动作?它是否觉得贝克是在挑战自己?
熊把鼻子凑在贝克的头边,然后吼叫了一声。它的气味又臭又难闻,带着腐肉的味道,笼罩在贝克身上。贝克紧紧闭着眼睛,绝望地等待着熊的撕咬。
突然,熊的臭气消失了。贝克可以想象出熊抬起头,张开大嘴,准备啃咬的样子。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身边仿佛已经空无一物了。贝克半睁开一只眼睛,发现熊已经走了。
熊已经跑到了空地的另一边,它以惊人的轻盈的步伐,在松针上奔跑着。看来,它觉得两个男孩不会对它的孩子造成威胁。它带着小熊离开了,同时又咆哮了一声。贝克认为它是在说:“我难道没告诉过你们,不要和人类玩耍吗?”
然后,三只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两个人原地不动,又多躺了几分钟,缇堪尼完全照搬贝克的动作。最后,贝克确定熊不会再回来了,他坐了起来。缇堪尼也坐了起来。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默默地站起身来,离开了空地。
“真是影响一生的经历啊。”过了一会儿,贝克说。
“能让人把裤子都尿湿了。”缇堪尼仿佛在形容自己。
贝克拿起一根落在地面的树枝,狠狠地击打身边的树木。“我们来了!”他对着树林大叫,“不要理我们!”
就这样,他们大声说着话,制造大量噪声,一边警告着可能出现的熊,一边继续向安娜卡特前进。
“我也会那么做。”约半小时后,缇堪尼突然说。
贝克不解地看着他。“怎么做?”
缇堪尼用大拇指指向了身后。“就像熊妈妈刚才做的一样。空地是它的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如果有两个陌生人闯到你家里,你不会愤怒吗?”
“我会表达我的愤怒。”贝克严肃地说。
“那是它的家。”缇堪尼继续说。过了一会儿,缇堪尼用更安静、带有一丝震惊的口气又重复说:“那是它的家。谁有权利去侵犯他人的家园呢?”
贝克用尊敬的目光看着缇堪尼。这已经不是闲聊了,他可以感到缇堪尼语言背后的愤怒。缇堪尼是不是在说路莫斯石油公司呢?
贝克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想到石油的事了。他们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思考,比如怎么活下去。但说到底,如果不是路莫斯,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随着安娜卡特越来越近,路莫斯也开始回到他们的脑海中。
“没有人。”贝克说。
“没有人。”缇堪尼说,然后,他又重复一遍,这是说给他自己的,“没有人。”
他们再也没有遇到熊,但有那么一刻,贝克在树林中看到了什么——那是一个与他们平行的,贴着地面,迈着大步快速移动的影子。贝克几乎笑了出来。“原来它也活着走出来了。”贝克低声对自己说。
他们的老朋友,宛如鬼魅的独狼又回来了。
但这匹狼真的是他们的老朋友吗?也许在阿拉斯加的这块区域,到处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狼。偶然碰见一匹独狼是很有可能的,但是一匹狼从坠机处一直跟着他们渡河,翻越山脉,在风雪中度过夜晚,最后跟着他们沿卡耐克河前行,这样的事件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但贝克隐隐感觉到,这匹狼的确是一直跟着他们走过来的。
“你说什么?”缇堪尼问。
贝克觉得缇堪尼已经很适应野外了,于是决定告诉他真相。“我还以为……”
但贝克停了下来,狼已经不见了,缇堪尼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没什么。”贝克说,“我们离安娜卡特还有多远?”
“我们已经到了。”缇堪尼说。毫无预兆地,树林已经消失了。
贝克花了一点时间去了解四周的环境。
他们位于一个蜿蜒的入海口,前面是岩石和泥土组成的陡坡。入海口面向一个宽大的海湾,在山坡下更远一点的地方,在海边的就是安娜卡特。
贝克不大确定之前是怎么想象安娜卡特的。根据缇堪尼的描述,他想象出了一个传统的有着驯鹿皮帐篷和篝火的群落。现在,安娜卡特已经近在咫尺了。贝克突然意识到,人们可以在保留传统的同时,也享受舒适的现代生活。如果木屋比兽皮制作的帐篷或冰屋更暖和,那么就生活在木屋中好了。如果电灯比油灯更亮,那么就用电灯好了。安娜克人从现代社会中选择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他们没有成为现代生活的奴隶。他们只选择了那些能够帮助他们继续在这块寒冷遥远的土地上延续自己传统生活方式的东西。
安娜卡特的木屋散落地排列着。这些木屋看起来仿佛巨大的玩具——简单的四方形,弧度很大,尖尖的屋顶可以让落雪滑落。它们被建造在一层石头桩上,这样就不用直接和冰原接触了。它们大多被涂成了红色、绿色和蓝色。
颜色是木屋唯一的装饰。这里不是那种要努力和邻居攀比的村庄。木屋之间的道路是用泥土和碎石铺成的。在海边,贝克看到架子上挂着一排银色的鱼。安娜卡特的船只系在一个小码头旁,贝克还可以看到两条独木舟在波浪中穿越。
贝克和缇堪尼顺着坡路朝村庄前进。贝克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他侧着头仔细聆听着。那到底是什么?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海浪击打岩石的声音。它不是机器或任何现代社会产物发出的声音。
就在走进安娜卡特的一刻,贝克终于明白了。那不是现代社会的声音,那甚至不是任何声音。这里没有汽车,没有音乐,没有飞机。这里和野外十分相似。但对贝克来说,这太神奇了。他已经习惯了从野外回到人类文明时,噪声也随之而来。
但这里不一样。安娜卡特仿佛拥有永恒的宁静。除了一座木屋外面停着一辆破货车和屋子上的卫星天线之外,这里和200年前应该没什么区别。
“那是跑道。”缇堪尼指着一个地方说。在远处,在一座木桥的尽头,有一块平整的土地,橘黄色的风标在空中飘荡,“我们本该在那里降落。而这里……是我的家。”
缇堪尼的家就是那座有卫星天线的屋子。这座屋子和其他屋子一样,平实朴素——同样没有阳台或门廊。屋子前的两级台阶是水泥的,屋子的门窗紧闭。整个屋子都是木头的,应该是用几个世纪前的古老方法建造而成的。但贝克相信,这座屋子密闭性很好,而且比往南很多华丽的现代住房都要舒服得多。
门开了,走出了一个女人,穿着牛仔裤和红色格子外套。她用极快的语速和屋里的人交谈着,没有看到前方站着两个人。
“告诉他接着用无线电……”
她转过了头,看到了贝克和缇堪尼。她停下了脚步,宽阔的脸庞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嘿。”缇堪尼突然变得有些难为情,他的手挥到一半,“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