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照片从显微镜下拿到了头骨旁边,透过手镜从下颚的中线部分开始数,数到了右边的一个空隙处:
两颗门牙、两颗前臼齿、空隙、两个臼齿。
凯斯勒照片上的头骨没有右边的第一颗上臼齿。
而我工作台上的骸骨却有。
难道说这不是照片里的那具骸骨?我回到显微镜前,把照片举起来,放在头骨旁边。然后直接用光纤光学镜照在头骨右边的臼齿上。
在放大镜底下,我看到头骨里的这颗臼齿根部显得很不正常。牙槽边缘凹陷下去,而且多孔。
齿根膜疾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真正有问题的是右上边第一颗臼齿咀嚼面的情况。牙的尖端突起而且呈圆形,然而旁边的臼齿尖端却完全凹陷了下去。
这见鬼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看了看下颚,记录下咬合的情况。第一颗臼齿比这一排里的其他牙更早地有了咬合接触。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颗臼齿应该要比它左右的邻牙磨损得更多,而不可能磨损得更少。
我向后靠了靠,思考着。棒槌学堂·出品
有两个可能性:A、这和凯斯勒照片上的骸骨不是同一具。B、它们是同一具骸骨,但是我手中这具的空隙中被嵌入了一颗臼齿。
如果嵌入了一颗臼齿,就会存在两个可能性:A、这就是原来从下颚上脱落的臼齿。一旦软组织腐烂了,牙齿就很容易脱落。B、这是另外某具骸骨的牙齿,被错误地安到了下颚上。这一可能性可以解释牙尖端不同的磨损情况。
这颗牙齿是什么时候被重新安上去的呢?有三个可能性看起来比较合理:A、在进行埋葬的时候。B、在耶丁发掘古墓的时候。C、在这具骸骨放在基督耶稣博物馆的时候。
我的直觉告诉我答案是B。
好吧,如果这颗臼齿是在挖掘马撒大遗址的时候被重新装上去的,那么是谁干的呢?有很多可能性:A、耶丁。B、提萨甫尔。C、哈斯。D、某个掘墓者。
我的直觉是?
一个掘墓者发现骸骨旁边有颗牙齿,拿到下颚上试了试,发现似乎很合适,于是就把它塞了进去。学生和不熟练的志愿者们总是会犯这样的错误。
那么,是埋葬的时候装上去的?只是被简单地误装上去的?如果不是这两个原因,那么是否说明这具骸骨不是凯斯勒照片里的那具?
我想不出来。我需要一个牙医的帮助。
现在是星期六晚上的10点零7分。我知道我们实验室的牙医专家米莱克·本吉恩会说:用牙片X光观察!
但是直到星期一我才能做这个检查。
接下来,我很沮丧地用了一个小时在放大镜下研究凯斯勒的照片。
我没有发现任何解剖学中的疑点或者细节,能够毫无疑问地把照片里的骷髅和我桌上的骸骨联系起来。
※※※※
晚上剩余的时间里我无所事事,而且感到不安和憋闷。布蒂和我在看NCAA的篮球比赛。我大声为达卡加油。布蒂想要靠近电视里那个老虎的标志,或许这是猫的天性吧。
星期天早上,不到半个小时我就上网找到并且定购了多诺万·乔伊斯的书。《耶稣羊皮卷》。广告上把它说成是关于基督教写得最骚动人心的一本书。如此有名的出版社,却印刷出如此的文字。
每隔几个小时我就给杰克打个电话。他的手机关了。午夜1点的时候,我放弃了,给他留了个信息,并且打到了他所住酒店的前台。他总会到前台结账的。
赖安的监视工作以逮捕了三个人,没收了一部货车而宣告结束。他早上6点出现在我的公寓里,眼圈发黑,头发因为刚淋浴过而湿漉漉的。我喝了点毕雷矿泉水,赖安喝了点莫斯酒,然后我们步行到了位于拉蒙特吉街的卡特苏拉餐厅。
我那一段在城镇中心的生活是安静的。没有学生从肯考迪娅大学里冲出来。没有找乐子的人在新月街聚集。
但是星期天好像是个例外。
或许可能是因为温度的关系。过了一夜,星期六的雨夹雪天已经换成了晴朗的天空和寒冷的气温。
吃过寿司以后,我简要地告诉了赖安关于莫瑞斯纽的那具骸骨,最后告诉他我的结论是:这是一具死亡年龄在40到60岁的白种人的尸骨。
“所以根据我推测出的年龄,它不是2001号墓穴里那个70多岁的老人骸骨,不是圣经中33岁的耶稣,也不是多诺万·乔伊斯书里说的80多岁的耶稣。”
“但是,你确定凯斯勒照片里的那具骸骨就是在2001号墓穴里发现的那一具吗?并且那就是被兰纳从基督耶稣博物馆里偷出来交给弗瑞斯、又被弗瑞斯交给莫瑞斯纽的那具吗?”
“杰克很肯定。他曾经和2001号墓穴中的一个挖掘志愿者谈过。但是我找不到一个能够毫无疑问地把莫瑞斯纽和凯斯勒照片上的骸骨联系起来的标识。而且其中的一颗牙齿上还有些疑点。”
我把那颗奇怪的臼齿告诉了赖安。
“所以你怀疑这两具骸骨不一样?”
“也许是同一具,只是在拍照以后才被人把牙齿塞进去了的。”
“在复原的时候,有人发现了这个骷髅掉出来的牙,然后把它塞回牙槽里去了?”
“很有可能。”
“你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确定。”
“因为牙尖端看上去磨损不多。”
“也就是说这颗牙可能是其他人的,某个更年轻的人的?”
“是的。”
“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搞混了。耶丁有一群志愿者。或许其中的某个人认为这颗臼齿是它的,就把臼齿塞到里面了。”
“你要去见贝格伦先生?”
“星期一去。”棒槌学堂·出品
赖安把他在弗瑞斯一案里发现的一些线索告诉了我。
“当凯斯勒这个名字跳到我面前,我一点头绪都找不到。”
“他不会是犹太罪犯吧?”
“梅尔·兰斯基。”赖安说道。
“不是这个。”我说。
“博格斯·希戈尔。”赖安又说道。
“再猜。”我说。
“戴维·波可维茨。”赖安说。
“再猜。”
“棒极了。”赖安说道。
“太有戏剧性了。”我说。
“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冒出来一个叫哈希尔·卡普兰的人。”
我愣住了。再猜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又会冒出谁来?
“卡普兰是个不值得一提的皮条客。他为白领员工做些不光彩的事情,比如信用卡诈骗、伪造支票等等。他还使用哈希尔·康托尔和哈瑞·凯斯勒的别名。”
“我猜,凯斯勒就是卡普兰的一个别名。”
“这就是哈瑞·凯斯勒。”赖安把一张照片复印件从他的后袋里掏出来。
“是这个家伙?”
我仔细看着这张面部照片:眼镜、黑发,照片上的人胡子刮得很干净。
“可能是吧。”那四个人看起来都一样?我觉得自己像个低能儿。
我闭上眼睛回想着凯斯勒的模样。
睁开眼睛再看看这张面部照片。
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
细细的脖子、下垂的眼睑。凯斯勒在家属接待室外对我说了个什么词?我真笨,想不起来了。这时我脑中突然闪出一个片断。
“凯斯勒留着胡子,但是我想,他就是照片上的人。”我把那张纸还给了赖安。“对不起,我能想起的只有那么多了。”
“这只是刚开始而己。”
“凯斯勒现在在哪里?不,应该说是卡普兰。”
“我也正在调查。”
回到家以后,趁我去洗澡的时候,赖安就和查理说话。当赖安走进卧室的时候,我正裸体站在梳妆柜前。
“真美。”
我转过身,一只手拿着我的花边睡衣,一只手拿着我的查米尤绉缎内衣。
“我有权力知道你在干什么,夫人。”
“你是警察?”
“正是如此我才会这样问你。”
我举起手中的内衣,挑起了一只眉毛。
“放下内衣,走过来。”
我确实那么做了。
※※※※
这是一个典型的星期一早晨的实验室,十分热闹。有四具在火灾中丧生的尸体,一具被枪杀的,一具上吊的,两具被刺伤的,还有一个猝死的婴儿。
我只有一个案子。
有人在高耸于卡特·圣路的一套公寓里的地下室水槽里,发现了些东西。警察们怀疑那是婴儿或是刚学走路的孩子的头骨。
开过早会以后,我请拉芒什到我的实验室去。我把莫瑞斯纽的那具骸骨给他看了,并且把关于尸骨的故事和可能出土的地点告诉了他,还向他解释了这具骸骨是怎么到我手里来的。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拉芒什给这具骸骨分配了一个法理学实验室编号,同时告诉我把这当作一个验尸案例来查验。会按我的要求出结论。如果我断定这具骸骨是古化石,就可以把它们交给相关的考古学家来研究。
拉芒什走了以后,我请我的实验室技术师丹尼斯用X光来检测骸骨的牙齿。然后我就下楼去查看那具婴儿头骨了。
我承认从头骨尺寸来看,很像是两月年幼的,而且发育不完整的顶骨。因为大脑脑部的外表面紧密交合,凹面上留下了脉管的形状图。
清洗掉腐烂组织。
这些“骨头”的碎块像是椰子壳一样。静脉的形状是由于水作用到血块上形成的。
我把我的报告送到秘书的办公室以后,丹尼斯递给了我一个棕色的小封袋。我把里面的X光片放进了我的光线盒中。
只看了一眼,我就更加确定了我的怀疑:上颌骨上的臼齿是被重新塞到骸骨的下颚上去的,而且手法很不熟练。在这张X光片上,我可以看到牙齿的角度稍微有点不对劲,并且牙根形状和牙槽的形状也不一致。
还有其他的奇怪之处。
牙的年龄越久,它的尖头处就磨损得越多。我看出了这颗牙和其他牙的磨损差异。其他的牙组织也随年龄的变化而改变。一颗牙齿生长的时间越长,它的牙髓腔和牙槽也就越容易被辐射光穿透。
我并不是牙医师,但是右边第一颗上颌臼齿比其他臼齿看起来更不容易被光线打穿。
我打了个电话给马瑞克·贝格伦医生。他的接线员叫我不要挂电话。我听到电话那端彷佛有一千只蜜蜂在演奏,听起来像是“亲爱的卡罗琳”。想到贝格伦先生,在我的眼前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图景:一个病人,斜倚着,表情痴呆,口里衔着一根管子。我很高兴,那个病人不是我。
电话里嗡嗡的音乐“城里的女孩”放了一半,马瑞克接起了电话。他安排我下午和他见面。
我正在装头骨的时候,杰克给我打来了电话。
“你看到我的留言了吗?”我问他。
“我星期六就结账走了,半夜坐飞机飞到泰尔·艾维去了。”
“你现在在以色列?”
“耶路撒冷。怎么了?”
我告诉他,我实验室的这具骸骨和照片上的骸骨不一样,同时向他描述了那颗看上去很奇怪的臼齿。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我今天下午要去见一位牙医师。”棒槌学堂·出品
他停顿了很久,然后说:“我想要你把那颗臼齿和其他一两颗一起拔下来。”
“为什么?”
“做DNA测试。我还想要你切下一些股骨碎片来。有问题吗?”
“如果弗瑞斯和兰纳是对的,那么这些骨头就将近有两千年的历史了。”
“从骨化石里还是可以提取到线粒体DNA的,对不对?”
“可以提取出来。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法理学的分析基础就是对比,和死者自己的DNA进行对比,或者是和死者家属的DNA进行对比。就算能提取到线粒体DNA,并且把它们放大,那又拿什么来和它进行对比呢?”
杰克又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说:“每天都有发现。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些什么,或者沿着这条路下去会发现些什么。我有一笔资金,专门用在这一类事情上。那么,他的血统查出来没有?”
“怎么说?”
“最近不是有一个案例吗?模拟小组的专家认为罪犯是白种人,但是一些实验室专家却认为,实际上那个家伙是黑人。”
“你是不是在说巴顿·罗技的那个迪瑞克·托德·李的案子?这个案子就是在核DNA的基础上得出结论的。”
“骨化石里面不能提取到核DNA吗?”
“有人声称他们已经做到了。这是在aDNA研究方面一个正在发展的领域。”
“aDNA?”
“也就是古化石DNA。剑桥大学和牛津大学的研究员们正在设法从出土的古尸中提取核DNA。在加拿大也有一个叫培罗DNA实验室的研究所,地点在桑德海湾。”
我想起了《美国人类基因研究》期刊上的一篇文章。
“蒙古一个有两千年历史的大墓里出土了一批古尸,一个法国研究小组报告说他们提取到了古尸的线粒体DNA以及核DNA。但是,杰克,就算你能够提取到核DNA,要进行种族的分析预测还是会很困难。”
“怎么个困难法?”
“有一个佛罗里达公司能够提供测试,根据基因标识来判断古尸的种族。
他们声称,他们能够判断出现在的印欧语系人、美印第安人、东亚人和亚撒哈拉非洲人的血统。”
“就这些?”
“现在就只有这些了。”
“对于古巴勒斯坦骸骨的判断好像没有太大的帮助。”
“是的。”我同意道。
杰克又停住了。
“但是线粒体或者核DNA分析都有可能判断出这颗奇怪的臼齿是不是另外一具古尸的。”
“成功的希望很小。”
“但始终是有可能的。”
“好吧。”我让步了。
“谁能做这些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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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拜访一下你的牙医,看看他对这颗奇怪的牙齿有什么想法。然后取一些样本。还要切下足够的骨头来进行碳的放射性同位素测试。”
“验尸官可不会负担这笔费用哦。”
“用我的考古资金付费吧。”
我拉上皮大衣拉链的时候,赖安出现在门口。
他告诉我的东西让我的脑子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