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冰冷机械的系统声音完全不同,宋岐玉的嗓音掺杂着春夜的温凉,让人觉得会像是抚过一片带露珠的叶片。
段仙桃恍惚了下,随即飞快道:“多谢。”
假山石重叠嶙峋,近处是苗圃内种植的海棠树,枝条蜿蜒优美,粉花烂漫,芳香袭人。
宋岐玉看着她睫毛快速轻颤了两下,像是被风掠过枝条上的花瓣,一瞬间竟让他产生想伸出手去碰一碰它们的感觉。
指尖难抑地摩挲两下,方才在去将碧玉绦给秦千朔的路上,他的胸腔里犹如烈火燎原。
百年未有过波澜的心脏,在今天遇见她后,便经历了无数次的起伏,直至此刻,看见生动的人、鲜活的花,他才像是终于脚踏大地,找到归处。
手背上的青筋静静搏动,宋岐玉朱色的唇轻扬,微笑道:“不必言谢。”
夜太宁静,让人浮动的心思也慢慢沉定下来,段仙桃看向不远处小娟儿的院子,她问:“今晚那鬼修会来吗?”
宋岐玉没有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只轻轻落下一声,“会。”
段仙桃颔首,他们算是最后一层关卡,谢涣之与秦千朔是第一道,容音与鹤宁其次,最后就是陆渭,宋岐玉和她。
若是那鬼修真来了,那必定有来无回了。
现在他们确认了被操纵杀人的恶鬼是刘语儿,而鬼修的身份不明,但段仙桃总觉得他会和刘语儿有些渊源。
或许这就是直觉,来自她多年看影视剧小说的经验以及女性的第六感,她想的入神,便也没意识到自己说出声了。
“是刘书。”
段仙桃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宋岐玉看她因为惊讶瞪大的眼,笑了下,“不是说刘书上山打猎尸骨无存,刘语儿去找他没再回来吗。所以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尸体。”
“刘语儿死在了自家院中的水缸之中,哥哥回来看到了她的尸体,于是他失踪了,后来回来时就变成了鬼修,将妹妹炼制成恶灵操纵杀人。”
段仙桃有点跟不上他的话了,“真的?”她问:“你怎么知道刘语儿是死在家中,而刘书又是怎么变成鬼修的,一年之内,能让一个凡人变这么厉害吗?”
她嘴唇张张合合,神情认真,似乎已经相信了宋岐玉的话,但他却突然笑了下。
“段道友,若是我说刚刚的那些话都是猜测,你会恼我吗?”
他瞳仁里像是攒了细碎的月光,亮莹莹的,段仙桃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低下头,像是真的恼了。
“宋道友倒是头脑灵活。”她说。
但她尾音刚落宋岐玉的话音就变得认真起来,“不过刘语儿的确是溺死在了自家院中的水缸里。”
段仙桃这次没尽信,抬眸看他。
宋岐玉说:“那死去的十人都是因水而亡,而刘语儿惧水街坊邻居尽知,这是一渊源,而我在他们院中水缸旁发现的鬼气,除了可能是鬼修留下的,其实也可能是刘语儿在此处化为恶灵,这是二渊源,这两点联合起来看,你觉不觉得像是报复?”
段仙桃犹豫:“所以说,这还是你的猜测?”
宋岐玉抿唇笑了下,“我还打听到,刘家兄妹消失的那两天王家公子在他们家附近出现过。”
看着段仙桃迷茫的神色,他提醒道:“下午我们谈论这个线索时,段道友在沐浴。”
“……你的意思是,王家公子带走了刘语儿的哥哥,又编造了他被山中野兽吃掉的谣言,将刘语儿骗走,最后将她溺死在水缸中?”
宋岐玉点点头,“段道友也同样头脑灵活。”
段仙桃脸色一滞,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了。而且,自己莫名其妙就跟上了他的思路。
她撩了下耳边的发,“好吧,那我们现在就等等看,看这个鬼修到底是不是刘书。”
另一处,秦千朔也有些惊讶刚刚谢涣之猜测鬼修是刘书的话,“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涣之摇摇头,“毕竟没人看到他真正到的尸体。”
“我打听了,刘书跟着猎手打了五年的猎,老猎手都称赞过他的身手,临危不惧,遇事冷静,出手也果断狠绝,曾经猎杀过两头老虎。而他出事那日上山的时候,他身上无伤无病,也是个成熟的猎手了,被一只老虎吃了也存疑。”
秦千朔拧起眉:“那就算这样,刘书他也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在后来一年之内就学会了操纵鬼魂?”
谢涣之:“不清楚,这也是我一开始没有猜他是背后那个鬼修的原因。”
鬼修,大多是鬼域之人,极少有人类转为鬼修的。首先若是人类要想成为鬼修,必定要与尸山血海日夜相伴,多大的意志能够让一个普通人能够忍受死魂哀嚎,百鬼夜哭?
谢涣之皱着眉,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若刘书真的是鬼修,他竟然心狠到操控妹妹的死魂来杀人。
毕竟,被鬼修选中的灵魂,结果都是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夜越来越深,周围也愈来愈静。
整座秋水村都安静地如同一汪无波无澜的海洋,内里却悄悄滋生出无数的危险与黑暗。
陆渭百无聊赖地拔了根草在手上玩,只有他,没有搭档,原本是他要与师兄一块的,但中途师兄又觉得王家家主这里也需要再守一人,于是才让他在这的。
只是等了快两个时辰,里面王家主打的呼噜也越来越响了。
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种令人想上去抽两个耳光呼噜了,鼻息如雷,天震地骇。
陆渭忍耐地闭上眼,将手上已经编成形的草拆掉,重来。
终于,就在他脚下几寸的草地都秃了的时候,陆渭听见了一声愈来愈急的阵法波动声。
与此同时,容音、鹤宁,段仙桃和宋岐玉也纷纷抬首望向府外。
漆黑的长夜,惨淡的乌云,天空宛如被撕开一道深深的裂痕,一道几乎能刺痛人眼的白光骤然爆发。
那鬼修,来了。
秦千朔抽出了剑,不过刚刚那道光太刺眼,他下意识就地闭上了眼,就这一瞬,便让那鬼修有了可趁之机,突破了阵法,窜入府中。
谢涣之比秦千朔反应地要快,已经提剑追去。
不远处,是一道如同蝙蝠身影的人影,却如同风一般逃得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偏偏还让人追不上。
“师姐!”
秦千朔看到了容音,大声喊道。
容音与鹤宁也早就现出了剑,拦截在那道身影前路。
整个王府,死一般的寂静。
陆渭听见,王家主的呼噜声也骤然停了,转而呼吸紧张。
这一刻,估计整个王府的人都醒了,但无一人敢轻举妄动,发出响动。
他唇角宽慰地扯出抹笑,慢悠悠地离开这里。
宋岐玉靠在假山石山,看着段仙桃在第一时间就拔下了头上的发簪,而发簪也在瞬息之间变换,成了一把焦黑的弓箭。
她举弓对月,灵力随着她拉弓的动作渐渐成箭,随时随地都能射出去。
飞檐之上,容音的剑随着手腕抬起,荡漾出漂亮的水纹,她剑尖对准了那个看不清脸的人。
“你逃不了了。”她说道。
鹤宁站在另一方位,谢涣之和秦千朔也赶到,将他围困。
黑色人影身上穿的像是被用锋利之物割裂过,如漏网一般的墨布又凭借着几根粗壮的棉线相互拉扯着,勉强能视作是件袍子。
那人惨白的肩颈与半块胸膛露出来,看上去久不见阳光,透着一股寒冷的阴森之感。
他无声地环顾四周,看见了不远处如亭中漫步赏花的陆渭,又瞧见了他离魂咒所下之人的院子旁,一支明亮又森冷的箭头蓄势待发。
的确逃不掉了,他想。
但来的时候,他就没想着活着走了。
“各位仙长真是好大的派头,这么多人围堵我一人。”
许久没说过话的嗓子如同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用力扯锯着枯树,嘶哑粗嘎,但还是能听出来他的年岁并不大。
秦千朔心中已经将他是刘书的可能性压得大了些,他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那人冷笑一声,将头上的兜帽卸下。
顿时,屋檐上的几人倒吸一口凉气。鹤宁更是脚下一歪,差点崴了脚跌下屋檐。
这张脸已经说不上是张人脸了。最引人瞩目的不是他的任何五官,而是他的整张面,宛如一团衰老的肉球无助地垂落,一只眼球很大,像是濒死的鱼,死死地瞪着,鼻子和嘴唇与丑陋的面庞融为一体。
“我,是刘书。”
冰凉的话如同冷水下油锅,凄厉地炸起远处近处一只只鸟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挺短的,快结束了。
但!!!!!存稿告危ToT
另外,换了个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