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还有吃人肉的筵席。不过,每天各个时辰海的色彩变化,那是肯定要描述的。
啊!我宁愿人们把这当做一部旅行记。
既然我们在旅行,他们会这样看待的。
都这样看待吗?
也许不是全部。十来个,可能还不到。
那些人,他们相信什么呢?
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一切他们愿意相信的。确实,一切他们愿意相信的。
她不做声了,头一直搁在胳臂上。
再给我讲一点。 她低声说。
当人睡下, 我说, 当他知道它就横躺在帐篷前,这时,他会认为超过这只羚羊再要别的,就太过分了,这将是唯一的一只,他永远不会有别的羚羊了。幸福也有点是这样。
啊! 她轻轻地说, 倘若羚羊不存在,那就太可怕了。
我又叫了一声,我相信,叫的是她的名字,就像今天早晨我已经叫过的那样。埃帕米农达斯又吓了一跳。勒格朗醒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让他放心。 什么事也没有。 我说。我们去睡觉。地方不够,埃帕米农达斯和勒格朗合住一间房。透过隔板,我听见勒格朗问埃帕米农达斯,我们是否瞧不起他,问他是否认为这场闹剧还要持续很久。
谁知道呢?也许明天就会结束。 埃帕米农达斯很明智地回答。这话使勒格朗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明白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我们像真正的猎人一样出发了。勒格朗有严格的时间表,而且忠实执行。我们在夜色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道路很糟,前进相当困难。接着,旭日升起在韦莱的热带草原上。这是个很美的地方,有河谷,泉水,更明净的天空。有时森林又形成了,但比在刚果河盆地要稀疏得多。整个地区长满了又高又密的茅草。这是羚羊的真正故乡。每相隔一大段距离,就有一些黑乎乎的岩石露出地面,它们形状奇特,常常使埃帕米农达斯联想起我们最喜爱的动物的形状。天气比前一天凉爽多了。
韦莱是一座大高原,从五百米升到一千米,逐渐向上延伸到乞力马扎罗山。高原上不断刮风。还下了几场暴雨,但不大。路况越来越恶劣,我们颇有点费劲才跟上勒格朗的吉普车。
将近中午,我们到了一个小村庄。那里不再有任何白人的平房。勒格朗告诉我们,可以通行车辆的路到此为止,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步行约需三个小时。我们一直非常顺从,他似乎对我们放心了,而我们这方面,我们也有些习惯他的行事方式。连埃帕米农达斯最终都认为我们没有勒格朗可能会更糟。
我们在这个村里停留了相当长时间。勒格朗要求我们下车,在广场上等他。他对我们说,他要打听些情况再走。他丢下我们到广场上坐下。我们对勒格朗已唯命是从,在他离开的整个时间内,我们都没走动。村子是圆形的,像个马戏场,一切都围绕着同样是圆形的广场而建。茅屋全是一模一样的平房,每户房前都有个同样的小游廊,廊柱上铺盖着芦苇。所有居民全来看我们,无一例外。男人们似乎不太勤劳,女人们在我们到来时正在自家的游廊下织布。他们凑到跟前来看安娜,也看同她在一起的我们。这是我们见到的头一批蒙布图人。他们比我们此前在刚果河谷看见的人更高,也更漂亮。他们中的大部分和柏柏尔族混过血,肤色已不那么黑。不少人脸上和额头都刺了深深的花纹。他们大体上都有一张和善的脸。女人们赤裸着上身,在她们看我们的时候,一些小孩像山羊羔似的过来吮吸母奶。埃帕米农达斯注意到,所有这些人没有一个看起来特别嗜好吃人。然而,他仍然要了些安娜带着的荷兰威士忌,我们也喝了,喝到足以使我们同意他的观点。我们任凭他们要看多久都可以。奇怪的是,我们频繁的微笑并没有使任何人露出笑脸。他们长时间地议论我们这些人,当然是议论我们的相貌,讲话声音极高,好像他们彼此离得很远。要不是这声音同他们和善的脸形成对比,要不是我们情绪高,世上几乎什么也吓不倒我们,他们的声音本来会使人胆颤心惊的。
勒格朗终于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穿欧式短裤的人,他们用巨大的烟嘴抽着雪茄。他对刚刚获得的消息一点也不满意。他告诉我们,警察前一天来搜查过这个村子。很有可能是我们的到来惊动了警察,必须预计到,他们不仅今天还会来,而且这次可能查得更远,一直到我们要去和杰杰会合的村庄。他没法知道杰杰是否已经得到预报。如果是的,那我们显然就很难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很难找到他。
很难吗? 安娜问。
也许甚至于不可能找到。 勒格朗说。
哦!别这样。 安娜说。
倒不如让他们逮住。 勒格朗说。
我有钱。 安娜说。
他身价会很高的。 勒格朗说。
可我很有钱。 安娜说。
多到这种程度吗? 勒格朗振奋起来,问道。
是的。 安娜说, 多到不好意思。
那么, 勒格朗说, 如果不太晚,我们也许可以设法解决……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可万一不是他呢……
他这样已经够了。 安娜回答。
不明白。 勒格朗愣了一会儿说。
我的意思是, 安娜说, 哪怕在那种情况下……勒格朗决定最好赶往那个村庄,步行需要三个小时,杰杰前一天还躲藏在那里。如果杰杰不在了,只有到了那儿,我们才能知道往什么方向继续去寻找。勒格朗显得很主动,并为此而高兴,尤其是听了安娜的建议之后。从利奥波德维尔出发以来,他头一次同意跟我们一起喝些荷兰威士忌。
为了不失去找到杰杰的任何一点机会,我们立即上路。他随时可能离去,我们必须赶紧一些。勒格朗记不太清路了,他和两个蒙布图人密谈了很长时间之后,他们就伴随着我们。
一出村庄,我们就走上了踩实的小土路,路都很窄,我们只能鱼贯而行。安娜走在我前面,她前面是勒格朗和两个蒙布图人。埃帕米农达斯在我后面殿后。天气虽热,但总有一股热带草原的风,走起路来完全经受得了。安娜不时回头向我微笑。我们互相看看,一声也不言语。从这时起,我们能说什么呢?我觉得她的脸色比平常苍白,不过我们睡得那样少,想必她累了。走了半小时后,勒格朗分给我们一些三明治和饼干,那是他从我们过夜的小客店里带出来的。这使我们深受感动。但是连埃帕米农达斯在内,我们都毫无胃口。在这次长途行走中,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埃帕米农达斯不时发出好奇的惊叫——使人想起蒙布图人的叫声——因为他以为看到了一只羚羊。他以为发现的羚羊多得足以把我们的时间表推迟半小时。再就是两个蒙布图人有时交谈,声音那样高,那样不寻常,每次都使我们吓一跳。地面起伏不平,有时相当难走。当地面凹陷得太深时,风没了,步行就变得艰难起来。但通常我们总是相当快就又回到高原上,热风在整个草原上发出像猫头鹰叫般的呼啸声。
走了两小时后,小路往上升得很高,又下到一个深深的谷地,那儿有木棉树和鸡腰果树,很荫凉。勒格朗回过头来,向安娜宣布离目的地不太远了。我们再登上另一边的谷坡,又一次走进热带草原。草原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些厚厚的茅草,高及胸膛,风穿过这种茅草发出谐和的音响。其他小路随时随地和我们在走的路交叉,它们同样狭窄,踩实,像血脉似的在整个韦莱盆地延伸。大约走了三小时的时候,下了一阵短促的暴雨。我们不得不在这段时间内躲在一棵树下。大家乘机抽烟,喝了一些荷兰威士忌。但没有人想说话,连勒格朗也不想。正是在这段暂息时间内,埃帕米农达斯向一只也来树下躲雨的鸟开了一枪,他没打中。勒格朗恼火了,他说,我们这样接近,枪声肯定会把直布罗陀水手赶跑。话虽如此,在重新上路之前,他自己却用毛瑟枪向空中开了两枪。但他对我们说,这是信号。枪声在热带草原回荡了很久,雨后的空气是那样洁净,这声响像撞击水晶似的清脆。
半小时后,勒格朗拿着表,又开枪,但只射了一发子弹,依然是朝天开的。然后,他命令我们停步,别弄出任何声音。一分钟在寂然无声中过去了。接着草原上响起一只达姆达姆鼓低沉而抑郁的敲打声。勒格朗向我们预报,我们离目的地只有半小时的路程了。从这时起,我不再看安娜。她也不再回头瞧我。连埃帕米农达斯都再没发现一只羚羊。
半小时后,不出所料,在小路的一个急转弯之后,一个小村庄出现了。它低矮、阴暗,如同白蚁窝隐没在茅草丛里。我赶到安娜前面,跟着勒格朗,但保持一定距离。正是他首先进入村庄的广场。他停步了。我走近他。广场上没有一个白人。
这个村庄很像我们刚离开的那个村庄,但显得更小,它的中心广场不是圆形而是长方形的。依然是同样的茅草平房,游廊上铺盖着芦苇。一切都是平静的。安娜和埃帕米农达斯也过来了。
一些女人在游廊下织布。孩子们赤身裸体,皮肤是紫铜色的,正在玩耍。一个铁匠在打一件工具,向阳光里送去一束束蓝色火星。一些男人蹲着,在挑拣黍子。那铁匠看着我们到来,继续干他的活儿。女人们继续专心织布。男人们继续挑拣黍子。只有孩子们像小鸟叫着朝我们跑来。其他人没有一个撂下手边的活儿。
勒格朗做了一个鬼脸。显而易见,他们不仅预知我们要来,而且很不欢迎我们。勒格朗搔了好久头皮,对我们说他觉得这一切都不正常。他指了指一个空着的游廊,叫我们去坐下。两个蒙布图人抵达时,径直走向广场右边一间茅屋。那茅屋距我们约十米远,勒格朗去会他们。他离去时,我们注意到在那间茅屋的游廊上,有个女人坐在一张席子上,正望着我们。两个蒙布图人在对她说话,但她全然不在听他们说什么。和别人相反,她什么也不做。她在打量安娜。她很美。我们感觉到勒格朗认识她。他同她打招呼,把两个蒙布图人支开,亲自和她说话。这想必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大概不是这个村庄的,她的缠腰布式样、颜色都跟别人的不同,质量上乘,灰布上点缀着红色的鸟儿,她不是把它围在腰部,而是系在肩上。她仅仅裸露出一只乳房,这乳房美极了。她看上去不太高,但比我们直到这时见过的大部分蒙布图女人高些。她胳臂和肩膀的肤色同孩子们的一样,也是紫铜色的。
她的面颊仍像孩子似的丰满光滑。不,她不住在这个村庄,肯定来自远处,来自一座城市。因为她宽大肥厚的嘴唇涂上了口红。
这个村庄里飘浮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勒格朗和她谈了三分钟,然后等着。她在拖延,接着很简短地回答了几句,同时继续打量安娜。她的皓齿使她黑褐色的皮肤闪耀着野性的光芒。
在她茅屋的游廊下,有两个跳舞用的假面具持在廊柱上,黑白两色,用上漆的木头做成,顶上装着火焰状的环纹角。安娜也认真打量着她。勒格朗又对她说起话来,但她不再回答。勒格朗考虑了一下,又搔了搔头皮,转身向我们走来,说道: 她不愿说出他在哪里。
安娜起身,向那间茅屋走去。我们跟着她。老实说,埃帕米农达斯和我都不能再等着不这样做了。靠近看,她的美貌仍然是无懈可击的。安娜走近她,冲她微笑,很激动。那女人望着安娜,眼睛出于好奇而睁得很大,好像特别痛苦,她没有回应安娜的微笑。
飘浮在空中的奇怪气味加重了,一股呛人的轻烟从我们身后升起。不过没有人注意到,除了我。而我也只是勉强觉察。
安娜站在那女人面前,看着她。那女人也一样,但仍然没能向安娜微笑。安娜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递给她。她这样做时姿态谦卑,朝那女人微笑,我还从来没见她这样笑过。她只为那女人微笑,甚至忘了来问她什么。女人一看到那包香烟,就振作起来。她垂下眼睛,取了一支烟,放到嘴上。她的手好似一朵蓝色花瓣的花,颤抖着。我俯身给她点上烟。但她的手抖得那样厉害,烟掉了下来。埃帕米农达斯给她拾起。她不由自主地又拿起烟,放在嘴上,长长地吸入一口。这是个爱抽烟的女人,她从抽烟中找到力量和耐心。她的目光第一回离开安娜,仔细观察埃帕米农达斯和我,仍然怀着同样痛苦的好奇心。她力图弄懂,却不明白,也就忍了。
告诉她, 安娜轻声轻气地说, 告诉她有很大的可能性弄错。
勒格朗艰难地把话翻译过去。那女人听了,不动声色。她不回应。
晚风把一大团缭绕的烟吹到我们身上。但仍然没有人有空注意到。除了我,也还是勉强觉察。然而,这烟却异常呛人,气味难闻。
弄错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安娜说。
勒格朗照样艰难地翻译了。他有些烦躁不安。当下女人露出要回应的样子,但随即又保持沉默。
告诉她, 安娜说, 我找他找了三年。
勒格朗又译了过去。女人久久地注视安娜,又考虑了一下,比刚才的时间长些,然后垂下眼睛,仍不回应。
勒格朗转向广场,说: 别人可能会讲的。
安娜重新振作起来,说道:
不,除了她,我不愿和其他任何人说。
安娜又等了很久,不着急提问。她恢复了镇静。女人抽完了烟,安娜又给她一支。就在这时,那股烟的气味变得非常强烈,迫使我们注意到它。安娜转身,大惊失色。她向远处探望,看烟味从哪儿来。烟味来自广场后面,并不远。安娜匆匆做出一个逃跑的动作,不过是朝另一个方向,我们来的方向。接着,她精疲力竭地站住了。勒格朗显然没明白我们的反应。我往前冲去,埃帕米农达斯紧紧跟随。在一个很小的圆形场地上,两个男人正在烤一只羚羊。他们转动着一根从它被缚的四蹄间穿过的树枝。羚羊的头依然完整,它的鼻子掠过地面。但它那长长的脖颈却已在火的烧灼下干瘪了,这个脖颈曾支撑它在世上最偏僻的森林里自由生活。正是它的蹄子烧焦时这股气味传遍全村,惊动了我们。
羚羊的两只角已被卸下,平放在地上,宛如战士手中掉下的剑。
我朝安娜走回来,说道:
是一只羚羊,一只大羚羊。
那女人也看到了我们这番奔走,却并不明白。而勒格朗只有微乎其微的人类想象力,就更不知其所以然了。安娜恢复得相当快。她靠着游廊的一根柱子休息片刻,随即朝那女人走去。这当儿,女人开口了,嗓音悦耳,带有喉音。
正是为了您, 勒格朗翻译她的话, 他昨天早上打了这只羚羊。
她又不说话了。安娜在她身边的席子上坐下。女人稍微安心了。
我不想再向她打听他在哪里了。 安娜慢条斯理地说,没必要了。请告诉她,他身上有一块很……怎么说呢?很特别的伤疤,从外面这样看是看不见的,只有女人,像她……像我这样的女人才能看得见。告诉她,对我们俩来说,通过这块伤疤,很容易就能把他辨认出来。
看上去,勒格朗尽可能简单扼要地翻译了。女人思索后,回答了。
她问这块伤疤是怎么样的。 勒格朗说。
安娜仍然微笑了,说道:
她该明白我不会告诉她的。
勒格朗又译了过去。女人微微眯缝起眼睛,算是微笑。她说她明白。接着她说了些什么,相当长。
好说,伤疤嘛,所有的男人都有。 勒格朗把她的意思翻译过来。
当然, 安娜说, 不过这块伤疤是他的经历的一部分。
比一般的伤疤重要些,重要得多。
他翻译了,她又思索起来。我们的机会在不断减少。显而易见,她并不明白。 没希望了。 埃帕米农达斯说。他不耐烦地跺脚。他一心只想着羚羊,恨不得快点上路,在天黑之前尽力打一只。勒格朗也心烦意乱。现在他翻译时,有一种粗俗的语调。
只有安娜和我经受住了这场耐心的考验。是的,我们的机会在不断减少,这时女人突然说了些什么,仍然相当长,语气比刚才坚定。
她说,像这样的伤疤,所有强壮、勇敢的男人身上都有。 勒格朗翻译过来。
他跺着脚补上一句:
似乎问题在这儿,她要花言巧语一直骗您到晚上呢。
我已经习惯了。 安娜说。
女人又说了些什么,说得更长了。勒格朗的烦躁对她毫无影响。
她说,强壮、勇敢的男人不仅这儿有,在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有。 勒格朗说。
这块伤疤究竟在什么部位? 安娜问。
我屏住呼吸。安娜走近女人,她撇开勒格朗,直接对女人说话了。我看不清她,就像她在塞特港加油站门廊下向我回过头来时一样。女人没在撒谎。她略去一些事情不说,但她的表情不像在掩饰。
在什么部位? 安娜又问。
我想她可能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了。女人显然决定让步了。
她不回答。她用死刑犯一般的眼神望着安娜,然后举起手指,那听天由命的发青的手指。我闭上眼睛。当我又睁开眼睛时,那发青的手指已停在她左耳下面的脖子上。她大声叫嚷。勒格朗马上翻译了。
他二十岁时,挨了一刀。
安娜没注意听。她重新靠在廊柱上,脸由于担心而变了样。
她点燃一支香烟,说道:
不是他。
勒格朗没翻译她的话。他很失望。
不是他。 安娜对女人说。
她用手表示否定的意思,眼里噙满泪水。女人也看到了。她握住安娜的手,笑了起来,安娜也笑了。我避开了。
她撒谎。 勒格朗说。
哦!不。 安娜说。
我朝那只羚羊走去。埃帕米农达斯跟着我。现在羚羊的头已在火焰里。那两个男人移开了火,已从羚羊的胁部割下一些烤成金黄色的长长的薄片。我感到埃帕米农达斯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看了看他。他在笑。我试着笑,却还做不到。我想是那只羚羊揪住了我的心。安娜和那女人一起来了,女人这时像孩子似的总是笑着。安娜走近我,看了看羚羊。女人对勒格朗说了些什么,勒格朗翻译过来:
她说,你们应该吃些。
女人亲自从羚羊油汪汪的胁部割下三块肉。递给我们。这时我才抬起眼来看安娜。
羚羊肉很好吃。 她说。
她恢复了我熟悉的面容。炭火在她眼里跳动着。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我说。
我想,只有那女人明白我们俩在相爱。
他们坚持要我们在村里过夜。出发回去已经太晚了。我们接受了。天黑前,埃帕米农达斯建议我们散步。两位向导伴随我们。勒格朗说,他已疲惫不堪,他钦佩我们的勇气,但不跟我们去了。一出村庄,我们就停下来喝了一些荷兰威士忌。正是在这时,她爆发出一阵很长的狂笑。两个蒙布图人看到她笑,跟着笑了,埃帕米农达斯和我也笑起来。
在你的美国式小说里, 她稍微冷静下来就说, 应该提到我们吃了这只羚羊……
这只或者另一只。 我说, 我们的生活会是多么可恶呀,如果……
那时谁又会知道呢? 她说。
埃帕米农达斯相信看到离我们不远处茅草在动。他站起来,准备好枪,对安娜说:
别做声,羚羊要被你的故事吓跑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出发往回走。勒格朗留在村子里等杰杰。
他给了安娜一个在利奥波德维尔的地址,她可以按他开的款额把钱交到那儿。我们非常友好地分手了。安娜拥抱了那个女人。
我们在利奥波德维尔待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些。因为在我们离开期间,游艇失火了。布律诺不谨慎,他在加燃料油的时候,将一个没弄灭的烟头扔在离油舱太近的地方。我们到的时候,直布罗陀号仍在冒烟。只有酒吧和上甲板没被烧毁。
从蒙布图人那里回来后,安娜没心情为这事难过。她说:世界上又少了一艘三十六米长的游艇。
她很体贴地对我说:
这样一来,就可以减轻你写美国式小说的负担了。
重要的是,由于这次事故,布律诺也变得严肃起来。从那时起,他脾气好极了。据说消防队赶到时,他发出了一阵狂笑,笑得那样失常,大家以为他疯了。不过洛朗尽可能对众人解释说,火灾有时会引起某些人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应。
整整一个晚上,我们都在考虑,是该像大家一样乘大型客轮离开,还是再另买一艘船。为了不分离,也为了找点事儿干干,我们决定另买一艘船。在利奥波德维尔,我们只找到一艘旧游艇,比直布罗陀号小,也远没有那样舒适。不过我们的心情都是易变的,这样一艘船没使任何人感到不便。尤其安娜并不觉得不宜。老实说,她对那艘直布罗陀号,前安娜号,前西普里斯号也有点受够了。
我们请人在游艇上装了一台接收机,就驶离了利奥波德维尔。两天后,我们收到了从哈瓦那发来的一个信息。于是,我们起程去加勒比海。
洛朗在波多黎各离开了我们。埃帕米农达斯稍远一些,在太子港下了船。布律诺留下的时间长些。在他们回来以前,我们又找到了另外一些朋友。
接近加勒比海时,大海美极了。但我还没法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