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星期,又过了一个星期。天气一直很好,鲜花盛开,外国游客来来往往。驱车一小时就可到达一处美丽的海滨沙滩,深蓝的大海衬托着暗红的礁岩,松林覆盖的山峦环绕着他们住宿的旅店。这是一座俗不可耐的摩尔式楼房,在同类建筑中已经算是很讲究了。如果不是兴致好,看见这样的房屋欧比纳斯会感到恶心。玛戈挺快活,雷克斯也很满意。
很多人向她献殷勤:一位里昂来的丝绸商;一位采集甲虫标本的英国人;几个和她打网球的青年。然而不管谁盯着她瞧,或是跟她跳舞,欧比纳斯都不吃醋。回想在索菲时的情景,他自己也感到吃惊,当时他怎么那样容易嫉妒,而现在却对她完全放心了呢?他没有注意到一件小事——她不必再去赢得别人的欢心;她只需要一个人——雷克斯,而雷克斯和欧比纳斯形影不离。
一天,他们三人到山里去远足,迷了路,最后顺一条崎岖的碎石小路下山,又走错了方向。玛戈不惯走远路,脚上打了泡,两个男人轮流背她走。他们俩又都不是强健的壮汉,背上这样沉重的包袱,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是滚下山来的。下午两点左右他们来到一座沐浴在阳光中的小村落,鹅卵石铺成的广场上停着一辆正要开往鲁吉那镇的公共汽车。几个人在广场上玩滚木球。玛戈和雷克斯上了车。欧比纳斯正往车上爬,忽地看见司机还没就座,正在帮一位年老的农民把两只大柳条箱搬上车。这得费一点时间,欧比纳斯敲敲玛戈座位旁边半开的玻璃窗说,他要跑去弄一杯喝的。他跑进广场边一家酒店,取啤酒时撞到一个小个子男人身上。那人穿一身白法兰绒衣裤,正在匆忙地付钱。他们互相打量了一眼。
“是你,乌多?”欧比纳斯叫道。“没想到在这儿会碰到你。”
“真没想到,”乌多·康拉德说。“你的头又秃了一点,老兄。你一家人都来了吗?”
“呃,没有……你瞧,我住在鲁吉那的旅店里……”
“好极了,”康拉德说。“我也住在鲁吉那。天哪,车开了,快!”
“我就来,”欧比纳斯说着大口喝光啤酒。
康拉德小步跑去登上公共汽车。喇叭嘟嘟响了几下。欧比纳斯笨手笨脚地在口袋里摸索法国钱币。
“嗳,不用着急,”卖酒人说。他是个神色忧郁,留两撇胡须的男子。“汽车要在村里绕一圈,在广场边上停一停,然后才出发呢。”
“噢,那好。”欧比纳斯说。“那我就再喝一杯吧。”
从被阳光照亮的酒店大门望出去,他看见那辆长长的矮矮的黄色公共汽车穿过梧桐树阴逐渐远去。汽车混入那一片斑斑点点的阴影,与它融为了一体。
“有意思,碰到乌多了,”欧比纳斯想。“他蓄了一撮黄胡子,好像要补偿我脱落的头发。上次会面在什么时候?六年以前。见到他我很高兴吗?一点也不。还以为他住在圣雷莫呢。他是个古怪、虚弱、胆怯又不大爽朗的人,一个独身主义者,爱患花粉热,讨厌猫,最怕听钟表的滴答声。乌多是个好作家,一个相当不错的作家。有意思,他完全不知道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而我会来到这个炎热、偏僻的小村。这地方先前没来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来了。伊丽莎白在做什么呢?她一定穿着一身黑衣服在那儿闲坐着。最好别去想她。”
“汽车在村里兜一圈得花多长时间?”他用不熟练的法语慢慢地说。
“两三分钟,”神情忧郁的卖酒人说。
“他们怎么玩那些木球的?是木头做的吗?也许是一种金属球吧?先托在手掌上,然后向前一抛……球在地下滚一阵,然后停下来。假若他在路上和姑娘攀谈起来,姑娘也许会在我未及开口之前把一切都讲给他听,那就太尴尬了。她会这样做吗?不过他们俩不大可能交谈。可怜的姑娘,她心里不痛快,准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
“这村子好像挺大,汽车兜一圈得这么久,”他说。
“汽车不在村里兜圈,”坐在后边桌旁的一个握着泥烟斗的老人说。
“要兜圈,”忧郁的卖酒人说。
“从上个星期天起,”老人说,“汽车直接开出村去。”
“哦,”卖酒人说,“那就不是我的过错了。”
“那我怎么办呢?”欧比纳斯焦急地说。
“坐下一班车,”老人明智地说。
欧比纳斯总算回了家。他看见玛戈坐在露台的一张躺椅上吃樱桃,雷克斯穿着游泳裤坐在白栏杆上,他那毛茸茸的褐色脊背朝着太阳。一幅十分宁静、舒适的景象。
“我误了那辆该死的汽车,”欧比纳斯说。
“我知道你会误车的,”玛戈说。
“告诉我,你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留金黄胡须的小个子男人了吗?”
“我看见了,”雷克斯说。
“就坐在我们背后。他怎么啦?”
“没什么——不过是我先前的一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