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过得忙忙碌碌。大家纷纷起身,活动,谈话,女裁缝又来了,阿赫罗西莫娃又出现了,又招呼大家进早餐。娜塔莎眼睛睁得圆圆的,仿佛要拦截每一道向她射来的目光,惴惴不安地环顾所有的人,竭力装得若无其事。
早餐后,阿赫罗西莫娃(这是她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刻)坐到她的扶手椅上,把娜塔莎和老伯爵叫来。
“哦,我的朋友,我已把事情通盘考虑过了,我要奉劝你们,”阿赫罗西莫娃说,“昨天,不瞒你们说,我去看过保尔康斯基公爵。是的,我同他谈了谈……他竟大声嚷嚷。可这吓不倒我!我一五一十都对他说了!”
“那他怎么说?”伯爵问。
“他吗?疯了……不要听;唉,有什么可说的,我们把可怜的姑娘折磨坏了,”阿赫罗西莫娃说,“我劝你们,办完事就回家,回奥特拉德诺……在那里等……”
“哦,不!”娜塔莎叫起来。
“不行,得去!”阿赫罗西莫娃说,“到那里去等。未婚夫一来,这里免不了要发生一场争吵,还不如先让他同老头子面对面谈一谈,然后再到你们那里去。”
罗斯托夫伯爵立刻领会她的意思,赞成这个意见。如果老公爵态度好转,那就到莫斯科或者童山见他;要不然,就只好违反他的心意在奥特拉德诺举行婚礼。
“说得完全对!”罗斯托夫伯爵说,“我悔不该去见他,还把娜塔莎带了去。”
“不,有什么可后悔的?既然来了,就不能不尽礼。至于他不愿意,那是他的事,”阿赫罗西莫娃说,在手提包里找着什么,“嫁妆已准备好了,你们还等什么呢?还有什么东西没准备好,我会派人给你们送去的。尽管我很舍不得你们,但你们还是走了好。”阿赫罗西莫娃在手提包中找到她所找的东西,把它交给娜塔莎。这是玛丽雅公爵小姐写来的一封信,“她给你写了信。她多痛苦哇,可怜的姑娘!她担心你以为她不喜欢你呢。”
“她就是不喜欢我嘛!”娜塔莎说。
“别说蠢话了!”阿赫罗西莫娃吆喝道。
“我谁也不相信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娜塔莎拿了信,大胆地说。她的脸色显得冷淡、愤怒和果断,阿赫罗西莫娃更仔细地对她瞧瞧,并且皱起眉头。
“你呀,大小姐,可不能这样回答我,”阿赫罗西莫娃说,“我说的全是实话。你给她写封回信。”
娜塔莎没有答话,回到自己屋里去读玛丽雅公爵小姐的信。
玛丽雅公爵小姐在信里说,她为她们之间发生的误会感到难过。玛丽雅公爵小姐请她相信,不论她父亲的情绪怎样,她都不会不爱她,因为她是哥哥的意中人,而为了哥哥的幸福她是不惜牺牲一切的。
“不过,”玛丽雅公爵小姐写道,“您别以为家父对您没有好感。他老了,又有病,要原谅他,但他心地善良,宽宏大量,他一定会疼爱使他儿子幸福的人。”玛丽雅公爵小姐要求娜塔莎另约时间再次见面。
娜塔莎看完信,坐到写字台前写回信。“亲爱的公爵小姐。”娜塔莎不假思索地开了头,就停住了。发生了昨天那件事以后,她还能写什么呢?“是的,那一切都有过,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娜塔莎面对开了头的信,坐在那里想,“应该回绝他吗?真的应该回绝他吗?这太可怕了!……”为了摆脱这些可怕的念头,她去找宋尼雅,同她一起挑选刺绣的花样。
午饭后,娜塔莎回到自己屋里,又拿起玛丽雅公爵小姐的信。“难道真的一切都完了?”她想,“这一切来得那么快,难道真的把原来的一切都毁掉了?”她热烈地回想起她对安德烈公爵的爱情,同时又觉得她爱阿纳托里。她生动地想象着自己怎样成为安德烈公爵夫人,反复想象着同他一起生活的幸福,同时又回味着昨天会见阿纳托里时的细节,兴奋得浑身发热。
“为什么不能两全其美呢?”有时她头脑发昏,这样想,“只有那样我才能完全幸福,可现在我得挑选,两者缺少一个我都不会幸福。但要把发生的事告诉安德烈公爵,或者瞒着他,我都办不到。不过对那个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我凭安德烈公爵的爱情生活了那么久,难道我能放弃这个幸福吗?”
“小姐,”一个使女神色诡秘地走进屋里,低声说,“有个人叫我交给您。”使女给她一封信,“但看在基督份儿上,小姐……”使女还在往下说,但娜塔莎不假思索地拆开信,看阿纳托里写来的情书,但一句也没看懂,她只知道这信是他写来的,是她所爱的那个人写来的,“是的,我爱他,要不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要不我手里怎么会有他写来的情书呢?”
娜塔莎双手发抖,拿着陶洛霍夫替阿纳托里代笔的热烈的情书。她看着信,觉得信里有着她自己全部感情的回声。
“从昨晚起我的命运就决定了:要么得到您的爱情,要么死。我没有别的出路。”信是这样开头的。然后他在信里说,他知道她的父母不肯把她嫁给他,其中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他只能向她一人透露,但要是她爱他的话,她只要说一个“是”字,就没有什么人间的力量能破坏他们的幸福了。爱情能战胜一切。他会把她偷偷地带到天涯海角。
“是的,是的,我爱他!”娜塔莎想,把信读了二十来遍,从他的一字一句里寻找特别深奥的涵义。
那天晚上,阿赫罗西莫娃要去阿尔哈罗夫家,建议两个姑娘陪她一起去。娜塔莎推说头痛留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