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是位贵宾,应该跟罗斯托夫伯爵、将军和上校一起打牌。皮埃尔坐下来打牌,正巧面对着娜塔莎。娜塔莎在那天舞会后的变化使皮埃尔大为吃惊。娜塔莎默不作声。她不但没有那天舞会上漂亮,而且,要不是她的神态那么温和恬静,就简直是很难看了。
“她怎么了?”皮埃尔瞧了娜塔莎一眼,想。娜塔莎同姐姐一起坐在茶桌前,正懒洋洋地回答着身旁保里斯的什么话,眼睛也没望着他。皮埃尔出了一副“同花”,吃掉五张牌,使搭档感到很满意。他在收吃掉的牌时,听见寒暄声和脚步声,又瞧了娜塔莎一眼。
“她这是怎么了?”皮埃尔越发惊讶地问着自己。
安德烈公爵深情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着什么。她仰起头望着他,脸涨得通红,竭力控制急促的呼吸。于是原来熄灭的内心的火焰又在她身上放射出光芒。她的整个模样变了。她又从一个难看的姑娘变得像舞会上一样漂亮。
安德烈公爵走到皮埃尔面前。皮埃尔也看到了朋友重新焕发出青春的面容。
打牌的时候皮埃尔几次更换座位,时而背对娜塔莎,时而面向娜塔莎,在打六圈牌的过程中,他一直注视着她和安德烈公爵。
“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重大变化。”皮埃尔想,一种又高兴又苦涩的心情使他坐立不安,他甚至忘记了打牌。
打完六圈牌,将军站起来,说不能这样打下去了。皮埃尔就此脱身。娜塔莎在一旁跟宋尼雅和保里斯说话。薇拉带着微妙的笑容同安德烈公爵说话。皮埃尔走到朋友跟前,问他们是不是在说秘密话,接着就在他们旁边坐下。薇拉发现安德烈公爵对娜塔莎殷勤备至,就认为在晚会上,在真正的晚会上,应该巧妙地暗示感情。她等安德烈公爵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同他谈感情问题,并谈到她的妹妹。她觉得,对安德烈公爵这样聪明的客人必须使点外交手腕。
皮埃尔走到他们跟前,他发现薇拉正谈得津津有味,而安德烈公爵却有点发窘。这在他是很少有的。
“您认为怎么样?”薇拉调皮地微笑着说,“公爵,您这人很有眼力,一眼就能把人看透。您觉得娜塔莎怎么样?在爱情上能始终如一吗?也能像其他女人(薇拉指她自己)那样,一旦爱上一个人,就永远对他忠贞不渝吗?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爱情。您认为怎么样,公爵?”
“我对令妹了解得还太少,”安德烈公爵回答时带着嘲笑,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窘态,“还不能回答这样微妙的问题。再有,我发现,女人越不招人喜欢,对爱情越忠贞不渝。”安德烈公爵补充说,瞧了瞧走过来的皮埃尔。
“不错,公爵,这话有道理。现在这个时代,”薇拉继续说(她提到现在这个时代,因为凡是智力不发达的人总喜欢提到时代,认为他们懂得并且重视时代的特点,而且人的本性是随时代而改变的),“在现在这个时代,做姑娘的太自由了,被追求的乐趣往往压倒她真正的感情。应该承认,娜塔莎在这方面是很容易冲动的。”薇拉又提到娜塔莎,使安德烈公爵又不愉快地皱起眉头。他想站起来,但薇拉带着更微妙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我想没有谁比她有更多的人追求了,”薇拉说,“但她至今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人。不瞒您说,伯爵,”薇拉对皮埃尔说,“就连我们亲爱的保里斯表哥也在内……他呀,我们自己说说,可掉进温柔乡里啰……”她说,用了一句当时流行的对爱情的说法。
安德烈公爵皱起眉头,不作声。
“您跟保里斯不是朋友吗?”薇拉问他说。
“是的,我认识他……”
“他有没有同您谈起过他小时候对娜塔莎的爱情?”
“他们小时候有过爱情吗?”安德烈公爵突然涨红了脸问。
“是的。您知道,表兄妹之间最容易产生爱情。表亲是一种危险的关系。对不对?”
“哦,那是毫无疑问的!”安德烈公爵说,突然不自然地活跃起来,同皮埃尔开玩笑说,他得当心莫斯科两位五十岁的表姐,说到一半站起来,挽着皮埃尔的手臂,把他拉走了。
“怎么啦?”皮埃尔惊奇地看着朋友异样的兴奋和他站起来时投向娜塔莎的目光,问。
“我要……我要同你谈谈,”安德烈公爵说,“你知道我们的女式手套(他指的是共济会新会员送给心爱女人的手套)。我……算了,我以后再跟你谈……”安德烈公爵眼睛里露出异样的光芒,慌慌张张地走到娜塔莎跟前,坐在她旁边。皮埃尔看到,安德烈公爵在问她什么,她涨红了脸回答。
这时别尔格走到皮埃尔跟前,硬要他参加将军和上校关于西班牙问题的争论。
别尔格很得意,很高兴,脸上一直挂着快乐的笑容。晚会开得很成功,同他所看到的晚会完全相同。一切都相同:太太小姐们的悄声细语、打牌、打牌时将军的大嗓门、茶炊、饼干,但还缺少他在别人晚会上常看到而他很想模仿的一项节目,那就是男人们大声争论什么有趣的重大问题。将军刚开始这样谈话,别尔格就连忙把皮埃尔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