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其实林循并不怎么在意沈郁听没听到她通话的内容。

不过是工作上的事,又不是什么隐私。

她只是单纯好奇。

“你都听到了?隔着好几米远,连电话那头的声音也能听到么?”

不仅能听声辨位,还有顺风耳?

这么神奇的么?

“……”

她话语中的惊奇太明显,像是将他当作某种进化后的生物。

半晌后,沈郁没好气道:“我又没有超能力,只是靠声音确定方位的能力比寻常人强而已。而且,我也没有刻意打探别人隐私的癖好。”

事实上,他只听到了最后两句。

含有耳朵没法过滤的词汇。

林循耸耸肩,表示好吧。

又突然意识到对方并看不见她的肢体语言。

她转而问道:“姜奶奶呢,没在家么?”

这段时间她总去他们家蹭饭,同桌吃饭、一个厨房备菜,偶尔还会合作修理点家具。

一来二往,和沈郁之间的关系倒是比高中时候还要熟悉了。

对话中也少了暌违多年的陌生和疏离。

“嗯,不在家,约她的几个老姐妹出去打麻将了,没两三个小时回不来。”

“……”

老太太精神还真好。

“那你……没吃晚饭?”

林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穿着倒是很精神,一身黑色休闲套装、休闲鞋,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也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了。

沈郁语气平平:“没,她走的时候给我留好了饭菜……但我现在进不去。”

林循抬手看看腕表。

已经快七点了。

刚才或许是被气饱了,现在冷静下来,她也觉得有点饿。

林循其实很不习惯在家里招待客人。

但吃了老太太这么多顿饭,帮她照顾一下外孙,也是应该的。

又是老同学。

林循于是淡声邀请:“那去我家吃点?呃……不过只有泡面。”

说不定,以这位大少爷的挑剔程度,或许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想吃这些。

没想到沈郁并没拒绝。

浓密的睫毛轻眨,略淡的瞳孔没任何光彩,偏了偏头:“方便么?”

林循认真想了想。

她家里唯一不方便招待客人的,只有客厅地毯上扔着的几件没拆封的内衣裤。

但鉴于沈郁眼睛看不见,连这点不方便也消失殆尽。

“嗯,没什么不方便的,上来吧。”

她说完,率先拎着东西往上走。

走了几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实在是沈郁平时的言行举止太过正常,总让她忘记他是个残疾人。

林循回头看去。

他对这栋楼一楼以上的地方大概并不熟悉,此刻显然没有平时那般从容。

一只手揣着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谨慎又缓慢地在身侧挥了挥,摸到楼梯扶手的刹那,指尖稍离,眉头不愉快地往下压,唇线也抿得直。

林循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楼梯扶手。

老旧的铁质栏杆上覆盖着满满一层灰。

几十年的老小区,物业压根不存在,楼梯扶手向来没人擦,日积月累下,那灰尘起码有半公分厚。

更别说有几处还有明显的锈迹和尖锐裸露的螺丝头,划破皮肤甚至会得破伤风。

林循想了会儿,晃了晃手上拎着的购物袋。

塑料袋发出细窣的摩擦声。

“要不你帮我拎这个?我正好空出一只手扶你。”

她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施舍和同情意味,只是最简单直白的分工合作。

沈郁没说话,半晌后抿着唇松开扶着栏杆的左手,伸到她面前。

这便是同意她的安排了。

林循把塑料袋的两个提耳合拢在一起,挂在他手掌上,提醒道:“有点重啊。”

沈郁却像是没听到般,收拢五指,干脆利落把袋子拎过来。

林循这才意识到她的提醒很多余,沉甸甸的日用品到他手里,简直像个轻飘飘的空袋子。

她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随即往下走了两步,转身站到他斜后方。

然后轻轻抬手,很不熟练地扶在他右手小臂的位置。

手指接触的地方,体温比她指尖要高。

隔着微微卷起的袖口,林循能直观地感受到男性紧实而热烫的肌肉线条。

看来这几年没少锻炼身体。

……还挺身残志坚的。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薄荷叶和草木气息,清新又好闻。

林循记得上学那会儿,沈郁身上的味道就很清新干净,穿着发型也讲究得体。

和一到夏天就满身酸臭汗味的男生们截然不同。

毕竟是程孟口中打个球都要换三套球衣的、骚得没边的大少爷。

没工夫回忆太多,林循手指稍稍施力引导着他。

“你先抬脚,小心台阶……”

沈郁闻言没吭声,唇角僵直。

他双眸垂着,尽管毫无作用,也似乎倔强地想要“看”清楚眼前未知的台阶。

林循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也跟着绷紧。

她阂上嘴唇,没再催促。

好一会儿后,沈郁抬起左脚。

动作很犹豫,试探又警惕,完全不似寻常在家时的行云流水。

总算成功走了两步后,鞋尖不慎磕到上层台阶,重心一个不稳,身子被带着往前倾。

林循眉心一跳,“哎”了一声,双手并用揽住他胳膊。

可惜她的体重实在太轻,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直直往前倾,猛地磕在了台阶上。

“……”

林循在后面,摔下去的时候正好拿沈郁当了垫子,所以虽然声势浩大,却反而没有摔疼。

几秒后,她敏捷地站起来,拍了拍满手的灰尘,看了眼正翻转身子坐在楼梯上的沈郁。

他摔得更狠,几乎是脸朝地。

眼睫眉梢都沾了灰,那张漂亮的脸上也蹭满了尘土。

很狼狈。

气氛突然就有些凝滞。

林循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沈郁也没说话。

从头至尾,他都没什么表情。

甚至眉毛都没皱一下。

但林循莫名就能察觉出,他心情还蛮差的。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视力的至关重要——沈郁当初和现在给她的印象,都聪明、倔强,什么事都能尽力学会、做好。

总让她渐渐淡忘视障人士的艰难。

他们感知外界的方式,只能靠双手额头去碰,靠盲杖去触。一离开熟悉的地方,便如鱼失水、寸步难行了。

常人目之所及几十公里,在他们那儿,被压缩到几十公分。

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如同一个硕大漆黑的迷宫,未知、神秘、令人恐惧。

林循不太敢想。

倘若哪天这厄运落在她头上,她会不会疯。

许久的安静后,沈郁率先打破沉默,抬起头偏向她的方向,问道:“……摔哪儿了?”

林循意识到他是在问她,摇摇头:“我没摔到,你呢?”

沈郁闻言轻轻摁了摁右手虎口痛感传来的地方,果不其然,触到了些许温热滑腻的液体。

他摇头:“我也没。”

“那就好。”

林循顿了会儿,深呼吸了下,又去扶他:“要不……你先熟悉一下台阶高度?我们慢慢来。”

沈郁却不愿再尝试。

他伸了伸长腿,诚恳道:“算了,你扶不动我的。”

“三楼,对我来说有点远。”

“……”

林循没法反驳。

说实话,她的确没什么信心,也没经验。

强行充英雄,万一把人摔坏了,都不知道怎么跟姜奶奶交代。

可亲耳听到沈少爷这样直白坦诚地承认“三楼对我来说有点远”,她又觉得恍惚。

他确实变了很多。

十年时间,似乎让他接受了某个事实。

这世界上许多对于寻常人说轻松肆意的事,对他来说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林循想到这,没再劝,松开手。

沈郁垂着眼,感受到微凉的手指慢慢松开他臂弯。

温度撤离的霎那,像是无声的回应。

他下意识舔舔干燥嘴唇,添了句:“我今天出来得急,没带盲杖。”

说完,又迅速闭嘴,淡淡蹙了眉。

像是不知道自己在画蛇添足点什么。

林循却能听出他这句解释的言下之意。

——如果有盲杖,他不至于这么狼狈。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来了句:“这样啊,那确实是很不方便,你下次记得带上。”

“……嗯。”

接着,楼道里又是一阵惊世骇俗的沉默。

几只蛾子路过,在扶手旁边兜着圈子。

林循按了按眉心,突然很想管程孟借一张安慰人的嘴。

她从小到大脾气性格一贯很硬,装腔作势的威胁也好、色厉内荏的恐吓也罢,她都习以为常。

可就是说不来温软动听的好话,上下嘴唇开了又阂,愣是一句温声软语都没憋出来。

反而沈郁先开口,语气是克制的平静:“你先上去吧,不用麻烦了。”

说着,摸到摔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翻开。

开机声响起,幽蓝光线中。

那俊秀好看的眉眼懒颓平静,绷紧的下颌却似藏有坚硬的壁垒。

“……”

林循木木地站了一会儿。

怎么这会儿反倒脾气这么好。

但凡迁怒她两句,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走人。

楼道里的风吹得脖颈发凉,林循转头看才发现,外头晚霞已经落到了最低处。

入秋了。

这时大门口的灯扑闪了两下,亮起来。

林循回过头,借着那灯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优越眉骨和鼻梁都蹭了灰,额角发端也没能避免。

这么重的一跤,却没蹭破半点皮肉。

她眨了眨眼,转而看向他搁在键盘上不知道在敲着什么的双手。

难怪。

“行,那你自己先在这儿等会儿。”

林循说完,从地上把那袋日用品拎上,脚步飞快往楼上走去。

楼梯上的脚步声毫无滞涩地离开。

一口气到三楼,然后掏钥匙,开门。

单元门静悄悄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万籁俱寂。

几只飞蛾锲而不舍在他脸边嗡嗡绕着。

沈郁伸出手掌,精确地根据它们翅膀扇动的声音判断出方位,“啪”地拍死了一只。

可等拍完后,又觉得恶心,摊着两只手僵在半空中。

过了许久,他没表情地把手掌摁在台阶上,使劲蹭了蹭。

飞蛾尸体有一半在台阶边缘被碾平,另一半还留在手心,某种温热粘液混着厚厚的灰尘卡在掌纹里。

光那触觉和想象就令人作呕。

楼道里,入秋的晚风在窜行,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安静得很。

他阂上电脑,在原地坐了会儿,忽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年纪了,怎么还敏感上了,真挺不合适的。

这么多年过去,这双手早就触摸过太多污秽。

摔过的跤也比今天狠多了。

这才哪到哪。

片刻后,沈郁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翻到方忖的电话,拨过去。

以备他不时所需,方忖的手机向来是二十四小时开机。

“老板,有事?”

“你有我家备用钥匙吧?”

方忖察觉出他语气里的紧绷,愣了下,小心问道:“嗯,有……您钥匙丢了吗?”

其实他更想问,是不是被人抢了。

以他对老板的了解,这种语气,几乎已经处于爆发边缘了。

沈郁按捺住不耐,语速很快:“麻烦送到晟霖苑来。我忘带钥匙出门了,现在在楼梯口坐着吹冷风,虫子很多。”

他下午去了趟工作室,来回都有司机接送,就没让方忖跟着。

工作室和家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连盲杖都没拿。

方忖闻言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被抢了。

心下又忍不住腹诽……还“坐着吹冷风”、“虫子很多”。

不是,谁害他的吗?

原本这段时间他和另外两个助理一致认为老板脾气变好了,看来都是假象。

方忖刚想接话,对面却突然轻声地“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

他赶紧把话咽下去,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

电话那头很安静,忽然传来了“咣当”一声关门声,很轻,像是从别的楼层传来的。

紧接着是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由上至下,愈来愈近。

听起来有点恐怖。

“老板,我——”

方忖下意识地说话,可剩下那半句“——马上就来”还没来得及出口,电话那头突然压低声音来了句:“不用了。”

接着便是“嘟嘟嘟”的忙音。

通话被掐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竞猜,来人是——

A. 收租的老李头 B.送完外卖的骑手

沈郁:我选C,我媳妇

我:嗯?我要是把笔给你,你是不是能下章就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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