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7月1日
亲爱的基特里奇:
原来齐尼娅和格奥尔基正打得火热,我真替鲍里斯感到悲哀!而且齐尼娅还经常在自己的姘夫面前唠叨她老公的事,所以她总是感慨——“可怜的瓦尔科夫!”这个不顾廉耻的女人还真健谈!慢慢地,谢尔曼就总结出了一句话:“只要男人‘活儿’好,女人就不会觉得受伤。”真是个有趣的总结,如果这是真的,那世界不就更美好了嘛!
现在我已经成了AV/RATHOLE行动小组的监督人,这个代号是亨特起的,意思显而易见——窃听行动。我不知道这项行动会成为一出喜剧还是荒诞剧,不过,人类能为自己在演出中所说的话负责吗?
窃听工具倒是挺滑稽的。他们承诺说窃听装置的音效是最好的,卧室、厨房、客厅、餐厅,各个角落的声音都听得到——果然都听得到!齐尼娅和瓦尔科夫敲打盘子的声音,或者把弹簧床弄得吱吱响,我们都听得见,但如此一来我们就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了。我们在这俩人住所的楼上租了一间卧室,那两个爱尔兰人每次去那取走录音磁带之后,都要在办公室花上几个小时重听一遍并翻译成英文,之后再交给我润色一下他们的语言。但是一天之后苏俄分部会拿走俄文录音手稿,再自行决定哪些内容真正具有价值。于是我想,在这过程中,我是不是有点多余?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亨特,他说我过于吹毛求疵,“你只管做你的工作即可。”我预感,他是把我润色过的录音手稿复印本传给了西半球分部的几个“壮汉”了。
真让人不痛快!苏俄分部把录音内容压缩得不能再压缩了。瓦尔科夫去他的爱巢而忘记办公室的工作,齐尼娅去见他是因为她“迷上了外来诱惑”(我们经常从磁带里听到齐尼娅如此表达)。从磁带中可以听出,瓦尔科夫这个人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幼稚和粗野——显然他是一个农奴的后裔,他的父亲晋升为铁路建筑工程师,其实不过是个开火车的司机;而他,格奥尔基年轻时就展现出非凡的勇气,从一群没教养的苏俄人民委员中脱颖而出,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幸存下来,人也变得心狠手辣,并在苏联红军进军柏林时,充当格勒乌(苏军总参谋部情报总局)的刽子手。齐尼娅含蓄地称他为“屠夫男孩”,他之前经营“鲜肉、骨头,现在是在收拾我”。她说这些时总是用一种悲哀的语气,表现出自己一副毫无招架能力的软弱形象。“我读了有关女人美德沉沦的书,但并没有得到满意的启示。福楼拜的书中没有,托尔斯泰的也没有,也许契科夫的书倒能启发一二,但也不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最差劲——宠坏了的女人深陷对恶魔的崇拜,这种痛苦有谁知道?”
“谁是恶魔?”格奥尔基反驳说,“我并不神通广大,相反,我很羡慕你丈夫的智慧。”
“但也比不上你对我以及我的阴毛的崇拜。喜欢它的味道吗?鲍里斯很喜欢!你不喜欢,你害怕,坚强的男人害怕阴毛下的罪恶。”
对不起,基特里奇,因为这只是芬兰人的译文(我修改了一遍),我无法为你还原齐尼娅与瓦尔科夫用俄语讲时的真实语调,录音初稿里最后出现的内容是“胯部毛发里的邪恶,异味的胯部毛发”。千万不要觉得俄国人性保守!
她训骂了瓦尔科夫好一阵儿,说他“没有男人气概”。“男人气概”这个词我听马萨罗夫讲过,但后来从芬兰人格霍冈口中得知,“没有男人气概”对俄国男人来说是极大的侮辱,不管这个人有没有文化修养。齐尼娅因为自己爱上了这个“没有男人气概”的男人而觉得丢脸。“我有五个姑姑,都死了。要是她们还活着,肯定看你一眼就会昏死过去。”
我们在整理录音手稿时,会在他的回应里插入这样的内容:瓦尔科夫……(咯咯笑)。
我很好奇瓦尔科夫会怎么回应,于是请求格霍冈让我听原文录音,结果我听出一点,那就是齐尼娅的声音,虽然她的话很刺耳,但是她的声音却十分轻柔、悦耳、热情。瓦尔科夫回应的语气也只有喜悦,有点像河马吸淤泥的声音。他的回应是“Khorosho”,听起来有点嘶哑,感觉像是在说“真恐怖”,但其实它的意思是“好吧”,仅仅是“好”。
“我让我的家人蒙羞。”齐尼娅说。
“好。”
“你就是条狗。”
“好。”
“你是头猪。”
“好。”
“贪婪的家伙。”
“好,好。”
我想起了佩奥内斯,这里有什么原则?野兽是不是遭到了鞭笞?人心还有没有正义这杆秤?
他说:“继续说,我洗耳恭听。”
“你不值得我开尊口。”
“好吧。”
“我丈夫也不值得。”
“理解。”
“你厌恶我了。”
“我没有。”瓦尔科夫说。
“对,你没有。来这儿,我需要你。”
呻吟声,重重的呼吸声,弹簧床吱吱响声,最后两声疯狂的喊叫(对了,我听的就是原声磁带)。你甚至分不清楚哪句话是谁说的,“操我,操进我的心里,解放我,拯救我。”齐尼娅喊道,对,这是她的声音,从磁带里我都能感觉到,她洞穴里的快感把她带进天堂。我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惊骇。听着这盘磁带,我能感受到她欲望里最甜蜜的眩晕,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克制住自己的那根神经。
亨特时不时地来到我办公桌前,劝告我从录音中提取本质的东西。“仅限于露骨的内容。我要以此为矛,杀鲍里斯一个片甲不留。这个女人的背叛真是玷污了那句‘我的丈夫很了不起!’妈的!哈利,人性的邪恶本来就是如此。一个女人只要把她老公放在嘴边,那这个男人就会原谅她的出轨。所以你再好好听听那让人鼻血流一地的磁带吧,绝对精彩!气死那个可恶的鲍里斯,杀人狂魔克格勃!”
于是我就开始编辑了,这份“成果”想想都够可怕,就跟基特里奇·加德纳·蒙塔古的α-Ω理论一样!如果我对自己不加克制,那现在心里肯定一团糟,幸好现在α为我控制了局面。α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它对此似乎十分满意,只是它的方式有点冷酷,令人讨厌,但也不是非常讨厌。说实话,基特里奇,齐尼娅的声音真的触动了我。你见我向第二个人坦白这样的事情吗?但我们可敬的教士哈伯德不得不承认,连瓦尔科夫的声音都那么诱惑,简直让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无处可逃!野兽般的贪婪中夹杂着款款柔情,内心的痛苦在咒骂中释放——他射了(好吧,我就毫不保留地告诉你),“婊子,淫妇。”她让他勃起,让他销魂。淫荡的他们真是让我心乱如麻。幸好有我的α,它像士兵一样拯救了我。听录音的整个过程就像一场手术,在那份“精彩”中,我的α一针一线缝补我的伤口,挽救我的生命。格霍冈帮我拼接了磁带,听起来像音乐一样。当然,这个处理方法并没有完全解决问题。我需要一遍遍地播放原声磁带,从中辨别俄国人话里的内涵,因为我并不懂俄语,所以逐字翻译不可行,于是我一点一点拼凑、修补,最终形成了一篇符合亨特要求的手稿。如果沉默寡言的他每天都抱怨我做这份工作耗时太长的话,那他就太宽厚了,因为这正说明他对我的工作成果很满意。我对此当然也很开心。而在Ω的深处,是绝望的监禁,我灵魂的一角再为鲍里斯哀悼,幸好还有α解救我。真是煎熬的一周啊!我化身成了优秀的编辑,或者说是广播总监,这份有声任务真是太有趣了!这份艰巨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虽有小小的道德不安,但在成就感面前,道德不安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这份结果。亨特已经预言到了,这是对鲍里斯·马萨罗夫的重磅一击。把磁带寄给他,不管他怎么处理,我们都会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至少,如果他选择忍气吞声的话,那他跟瓦尔科夫得共同努力才有可能解决问题;但是,马萨罗夫更有可能是把瓦尔科夫遣送回国,要么就是申请自己回国,不管他俩谁回国,都需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苏联政府机构的办事效率有目共睹嘛。
当然,现在还有一个更为可行的解决方案,那就是恐吓瓦尔科夫,让他为我们工作,马萨罗夫也一样。但是,仅凭一盘磁带,就能瓦解鲍里斯的价值观,考虑叛变吗?
亨特认为这只会让鲍里斯比以前更恨我们。然而希尔马·欧梅勒支持策反鲍里斯叛变,因为他又去苏俄分部工作了,苏俄分部一贯都是这个态度。亨特与欧梅勒之间的口水战,其实指代了他们所代表机构之间的分歧——与西半球分部对抗的是两拨势力,一拨是Groogs,另一拨为苏俄分部。在这封信里我就不浪费纸张,列举过多的辩论、情景、偏执的指控(欧梅勒干的)等细节了。希尔马每天晚上都与南希·沃特森约会,亨特怀疑这个南希还值不值得信任了。真是一场闹剧!
在这整个过程中,有一封电报传来,解码之后内容如下:
收件人:AV/HACENDADO
寄件人:KU/GHOUL-1
恭喜你在窃听一事上取得的成就。漂亮的离间计。祝贺你。
基特里奇,我知道你反对搞离间破坏。
但是亨特高兴坏了。“自从两年前在你教父家第一次吃饭之后,这是第一次受到他的认可,”他清了清嗓子,“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你对这个人更加了解,你说夏洛特下一步会做什么?他想参与此事吗?”
“如果他想参与的话,他也不会直接找你。”我大胆地说道。这感觉太爽了,基特里奇,我竟然成了亨特眼中的专家,我甚至一刻都没弄懂过休,现在却向别人解释休的做事风格。
“好吧,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亨特问。
“我想,他只是在祝贺你。这本来就是一场漂亮的胜仗。”
“谁说不是呢!”亨特大声说道。说到休·蒙塔古的事时,亨特总是半信半疑。而我,其实也不过是拣他爱听的说,这样他从心里愿意相信我的话,但听过又会摇头。“这封电报不应这么简单。”
“为什么不给他打个电话?”我问。
他叹了口气,我想他有点不情愿,最后说:“这得用安全电话才行。”
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15分钟后,他又把我叫了进去。他情绪很低落,说:“蒙塔古接手此事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想和你说话,也想祝贺你。”
于是我过去接听电话,你猜怎么着,霍华德还在屋里徘徊,所以我也不敢关门。你那亲爱的伴侣问候我,熟悉的电话隧道声音:“你的工作我很满意,大声说出你的喜悦吧。”
“是的,先生。您能满意,我非常开心。”我说。
“好了,够了,”休说,“那封电报的目的只是把你引到安全电话旁。我并不是想参与窃听行动,它的前景太狭窄了,马萨罗夫和瓦尔科夫两人天生都是硬汉,他们不会叛变的。总之,这事与我无关。我打来是想问你个问题,你想转去以色列工作吗?”
“此话当真?那不是个肥缺吗?”
“别兴奋过了头,那儿是安格尔顿的天下。你的身份是我的代表,这项任务很艰巨。但是我在那还算有点势力,摩萨德(以色列情报机构)里不是每一个人都忠于组织,甚至有几个高层都替我办事。”
“我觉得我得考虑一下。”
“嗯,往好的方面说,摩萨德是情报游戏中的王牌。”
“好。”
“等你归来时,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降级撤职。”
“降级撤职?”
“如果事情失败的话。”他见我没有说话,就继续说道:“没问题,安格尔顿的小封地而已,上帝会保佑你的。”
“你为什么提出让我去?”很遗憾,我得低声耳语说出这句话,生怕霍华德听见。
“因为你最有可能完成任务,上帝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我得考虑周全。”
“我能考虑一下吗?”
“好。这是个三岔路口,回去好好想想。”
“我们下次怎么联系呢?”
“打给罗斯,他现在是我的‘奴隶星期五’,用公共电话打到技术服务部的第三级教士处。闲聊,表现得像个无害的哥们。如果你决定前往以色列,那你就说‘我多想念缅因州啊!可惜我在蒙得维的亚。’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如果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呢?”
“那就不说刚才那句暗语,罗斯也用不着向我汇报了。”
“好的,先生。”
“给你两天时间。”我还没来得及问候你,基特里奇,他就挂断了电话,并不是说他没有谈及你。
你不知道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有多煎熬,我甚至都不想谈了,我既兴奋又恐慌。安格尔顿的大名让人听起来就颤抖,就跟你丈夫的一样,情报局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两人做过什么,就把他们奉为神明。
这两天我想明白了两件事(关于我自己),亲爱的已婚女士:我掉进了懦弱的深渊,闻到了里面有毒的烟雾,我爬上了抱负的最高峰。我甚至觉得这是一场马球比赛。最后,我用驻点的公用电话打给了阿尼·罗斯,向他表达了我对缅因州的向往。
然而,我还没有说完这句话,罗斯就打断了我:“别想来这儿度假了,你的假期已取消。”
“什么?”
“是的。”
“为什么?”
“噢,噢,噢。”
“我受不了这个,快告诉我原因。”我说。
“是你老妈,你妈不让你去缅因度假。”
“我妈?杰西卡?”
“是的。”
“她不能决定我的事啊。”
“虽然她不是决策者,但她是个很好的理由。”
“谁是决策者?”
“你老爸,”他停顿了一下,“换句话说,是你老爸,”他又停顿了一会儿,“你的主人对此表示遗憾。”
我以为我能接受这个理由,但是结果却并非如此。“阿尼,你再帮我一把吧。”我们为了将来会互帮互助。
他很擅长干这事,他说:“好吧,但是我永远都去不了那个地方。”
“为什么去不了?”
“缅因州太反对闪族人了。”
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好吧,基特里奇怎么样?你和她见过面吗?”我问。
“我当然愿意见她,但是她不在缅因州,她在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如果你以为是澳大利亚,那你就错了,波兰也不对。我真希望我能告诉你她在哪儿。”他挂断了电话。
两天之后我就收到了一个大使馆专用邮袋,里面放了一张卡片,卡片上有夏洛特亲手写的小字:“你失误的教父。”那个时候,我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原来,人们知道休就是夏洛特,更多的人知道安格尔顿就是“大妈”,但他不是我的母亲杰西卡·希尔福菲尔德·哈伯德。罗斯提醒了我,我还有八分之一的犹太血统。我的父亲呢?看情况!这得由组织的政策决定。当然,组织肯定不会派个犹太情报员去以色列执行任务,因为双方有利益之争。我不知道这一点最初是情报局提出的还是摩萨德的要求,还是说双方商讨之后的结果。总之,基特里奇,你那无与伦比的爱人夏洛特忘记了我还有部分的犹太血统,最后还得靠人事部的人提醒他。基特里奇,我竟然是希伯来裔,这事儿还真新奇。
说到另一个话题,虽然我现在忙于窃听事件,但是我现在怀疑我是不是在乌拉圭。我有自己的私人目的论,我一直都相信我的出生是有目的的,我会努力达到某一个目标,尽管我不知道这个目标具体是什么。48小时里我的脑子一直在“过电影”,最终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接受这份工作,不管别人如何质疑,也不管它是不是会毁掉了我的事业,我都要去以色列,因为我命中注定,就要去以色列。然后突然,我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命中注定前往以色列。这让我再也无法专注于窃听任务了,不过这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虽然我们很谨慎,但窃听事件似乎就要失控了。
你看,苏俄分部的人最终赢得了这场争论,他们的决定很明显:无论如何至少得有一个人叛变,并一致认为这个人应该选瓦尔科夫。他们都觉得马萨罗夫这个老滑头太顽固,策反他的难度太大。所以驻点就开始商讨如何策反瓦尔科夫。谢尔曼赞同从AV/EMARIA那儿调来几个警察,跟踪瓦尔科夫租来的汽车,迟早他会停在一家咖啡馆吃午餐,到那时候,欧梅勒和格霍冈,再加上谢尔曼甚至还有我,接到警察的通知以后,冲到瓦尔科夫身边,递给他磁带和电话号码,并告诉他“一个人播放”录音带,“我们都是好朋友”之类的。然而这个方法却遭到了希尔马的反对,苏俄分部当然支持他而非我们。他们认为,与瓦尔科夫的会面必须控制人数,人越少越好,我们甚至可以把邮件直接寄到苏联大使馆,但问题是我们怎么保证他本人一定可以收到呢?
当然,我们一旦把磁带交到他的手中,他们的爱巢就会从此消亡。我提议,把车钥匙交给AV/ALANCHE-1(绘画小分队的头头,最值得信赖的孩子),由果哥尔发通知,瓦尔科夫的汽车停在苏联大使馆后面的哪个位置,然后派遣AV/ALANCHE-1去试一下车钥匙。不管车门是否能被打开,他都得立即离开,这样我至少可以知道我们能否打开车门。
妙计!他们采用了我的方法。于是某个周五的下午,我们小试一下,得知瓦尔科夫的车锁还没换,等周末过去后,我们就开始了行动。我们发现,迄今为止,无论瓦尔科夫一周往费利西亚诺·罗德里格斯大道上的别墅去几次,他每周一的午休时间必去幽会(因为录音带里说得很清楚,他周末会陪孩子老婆一起过,但他由衷地厌恶自己的妻子)。所以我们在别墅前门入口处的桌子上安装了线圈,并在旁边装置了磁带录音机,它会自动记下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如果他同意为我们效力的话,那他要做的事就是在空白的纸上写满内容。多亏了希尔马,“所有人都说俄国人做事很完美”。这句话的背后有一个隐藏的意思——瓦尔科夫总赶在齐尼娅之前半小时到达费利西亚诺·罗德里格斯大道上的“爱屋”,为了不让他的司机看见齐尼娅,所以他就把车停在大使馆的后面。齐尼娅通常坐出租车,且在一个街区以外下车,再步行到他们的爱巢。瓦尔科夫提前半个小时到达,通常都是脱干净衣服,像俄国大熊一样饥渴地等着齐尼娅。但她总是故意拖延他,有时候还要让他把衣服穿上,说“我们得公平开始”。很有趣!但重点是,瓦尔科夫独处的那半个小时没有悬念,通常都可以预见他在做什么。
于是,周一早上,我们的“礼物”放在了“爱屋”大厅门口的桌子上,盖茨比在半街区以外的监视车上蹲点(因为瓦尔科夫、马萨罗夫都不太可能认出他来)。15分钟后,瓦尔科夫出来了,满头大汗,踱步到大街上。他慢慢走着,我们的人一直坐在那里监视他,他经过那辆靠边停车的出租车旁,天啊,他竟然认出了盖茨比!他停到路边,向他敬了个礼,拇指伸到鼻子上摇摆其他手指,露出鄙夷的表情,然后就举起棒槌一样的拳头,一下子砸到出租车车盖上,用力很猛,车盖都被他砸了个坑。然后他看到齐尼娅走了过来,于是大步走向齐尼娅,并一起进了爱屋。盖茨比也吓了一身冷汗,留在车里跟司机讨价还价,处理修理车盖的事情。半小时以后,齐尼娅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就出了别墅,瓦尔科夫陪着她,两人一起打车离开。盖茨比本打算在车后远远地跟着,谁知道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时,瓦尔科夫自己的车子停在了盖茨比前面,他的司机下了车,朝盖茨比的车盖上就是一拳砸下去,又砸出了一个坑,然后就开车扬长而去了。我猜他们全都失去了理智,瓦尔科夫竟然把齐尼娅送到兰布拉大街,车就停在她家公寓旁边的一栋楼前,然后还径直开车回了大使馆。瓦尔科夫给了出租车司机车费,下车之后又朝盖茨比挥动自己的拳头。
我们的人私自进入他们的爱屋放置“礼物”,其实瓦尔科夫完全可以报警,但这样太浪费时间。盖茨比打电话过来,我和格霍冈立刻就过去查看那栋别墅了。真是可恶!瓦尔科夫折断了自己的钥匙,半插在前门锁孔里,我们根本就进不去。幸好后门还有一个小门,瓦尔科夫愤怒中忘了处理它,我们手里的钥匙还派得上用场。室内的确被他大动手脚——四柱床被砸得粉碎,录音机也被损坏了,磁带里的线被他弄得到处都是,厕所的便池、地板上,全都是散了架的磁带线圈,看起来就像一条条虫在地板上爬,卧室的家具里存放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好几面墙上还砸出了几个坑(像棒槌一样的拳头手印)……不用再说下去了。我能感受到俄国冬天大雪里的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这是句玩笑话,但也不是,因为我看到了恐怖的东欧人身上所具有的野蛮和粗暴。
现在,策反瓦尔科夫的希望彻底消失了。亨特以及支持他的西半球分部和Groogs都认为叛变并不可行,我们的备选方案就是再次利用离间计,“速度问题至关重要。”他发电报至华盛顿时说道,然后上级就指示他放手行动。我们并不需要付出太多,复制一下磁带,寄给马萨罗夫,大使馆和他的家各寄一份,在瑞士大使馆举办的派对上再往他的大衣口袋里塞上一盘。因为伍德沃德大使禁止我们参加大使馆举办的宴会,所以我们没人去参加派对,幸好谢尔曼认识派对上的一位衣帽间女服务生(乌拉圭人),所以他就用了半个星期的薪水诱惑那个女孩,让她把磁带放进马萨罗夫的大衣口袋里。这些不过是最低级的谍报技术,但也无所谓,多寄出几盘磁带才能保证鲍里斯能收到并播放录音带。当然,磁带上没有附带任何纸条,没必要,这事儿还得靠马萨罗夫和瓦尔科夫自行解决。
我们就一直坐等消息,好几天过去了,依然没有情况发生。然后俄国人通知我们接待一位年轻率直的俄国诗人尤金·卡巴斯基,附带信息中还称,这位诗人曾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做读书会,都是在两万人规格的大体育场里举行。他虽不是歌手明星,但流行程度也可堪比美国的“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了。美国大使馆的人都说,这次是专门邀请此人过来的,所以伍德沃德就觉得应该带上亨特、谢尔曼、卡恩斯、盖茨比、哈伯德一起接待这位特殊的客人,另外还带上了南希·沃特森。现在已经是深冬了,所以派对是在室内进行,而且正式程度都比得上接待沙皇了。
瓦尔科夫和马萨罗夫也在接待人员名单里,同时陪伴他们的还有各自的妻子(瓦尔科夫的老婆真是只肥猪),他们都很紧张,不过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盖茨比带着自己的老婆狄奥多拉经过瓦尔科夫身边时,瓦尔科夫又向他敬了一礼。这时候马萨罗夫朝我使了个眼色,或者只是他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齐尼娅脸都红了,表情也很奇怪,让人感觉她就要大哭或者大笑起来,但除此之外并看不出这副表情有什么深刻的内涵,她依然是那么光彩照人。请原谅我接下来要说的无礼想法:女人的身体总闪耀着羞耻的光芒。齐尼娅也不例外,但她似乎为此而得意扬扬。基特里奇,无论你现在在哪里,都不要太生我的气。
在那晚的高潮阶段,有人邀请卡巴斯基朗读自己的作品。他长得和我一样高,而且也不难看,肌肉发达身体健壮,像个滑雪教练。他大声朗读自己的诗歌,像个男中音,他的俄语听起来像添加了拟声效果。他表现得太做作了,但齐尼娅的眼睛闪得像颗宝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俄国人的新精神。”她跟我说,好像我是她的友人。过了一会儿,比利时大使跟亨特说,齐尼娅与卡巴斯基也有一腿。
怪不得呢!尤金·卡巴斯基也不是个孬种,虽然英语说得一塌糊涂,但勤勉练习。他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游泳能游多远。
“噢,两英里吧。”我说。
“我能游十英里,在冰水里。”他的眼睛蓝蓝的,狂热的眼神一直盯着我,充满决断的力量,好像他能让你屈服在他的意愿之下,因为他只是纯粹地想和你做朋友。我看不出他有没有别的意图,他问我:“你对婚礼习俗感兴趣吗?”
我耸耸肩。
“西伯利亚的婚礼习俗很有意思,新郎要往玻璃杯里撒尿,直到尿满为止,然后由新娘喝掉。很粗野,是不是?”
“听起来有点‘没有男子气概’。”
我讲的这句俄语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真是粗野,但是也很智慧,对!有原因的。对穷人来说婚礼意味着什么?孩子,湿尿布,叽叽喳喳,臭味,小臭蛋!好的妻子就得忍受这一切。所以,这就是西伯利亚人的婚礼习俗,婚姻的美好开始。”
“这不公平,新郎也应该喝一杯尿。”我说。
“是,我同意,对女人来说的确不公平。你真是太有正义感了,来,握个手,让我给你行个礼吧。”
他握住我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瞳孔。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个天才诗人,还是齐尼娅的新情人,还是一个克格勃,或者,他完全就是一个疯子!我不知道他对我们的行动了解多少,但他让我觉得自己很低贱,那个狗杂种,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基特里奇,我想你想得发疯!如果我能像尤金·卡巴斯基一样公开展露自己的感情,那我至少还能埋在酒里哭一哭。
爱你
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