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肯定在索菲和迈克离开时回来了。索菲在卡西弗头上煮早餐时,他从浴室出来,优雅地在椅子上坐下,精心梳洗过,容光焕发,浑身散着忍冬花香。
“亲爱的索菲,”他说,“你总这么忙。昨天你工作很卖力,完全不听我的劝告,是吧?你为什么拿我最好的衣服玩拼图游戏?就是善意地问问而已。”
“你那天把它都粘成一团了。”索菲说,“我在翻改。”
“我能改回来。”哈尔说,“不是让你见过了么。如果你告诉我尺码,我还可以给你一双合脚的七里靴。或许用褐色小牛皮。真是奇妙啊,有人一步能走十里半,可还是一直踩到奶牛粪。”
“说不准是公牛粪。”索菲说,“你肯定还发现上面沾满了沼泽地污泥。我这个年纪的人需要很多锻炼。”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爱管闲事。”哈尔说,“因为当我的目光偶然从莱蒂可爱的脸上移开时,我发誓见到你的长鼻子从房子转角伸了出来。”
“费尔法克斯夫人是我们家族的朋友。”索菲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也在那儿?”
“你的直觉,索菲,那就是为什么。”哈尔说,“没有什么能躲过你。假使我在追求一个住在大洋中央冰山上的女孩,迟早———估计不会迟只会早———我会抬头看到你骑把扫帚从天而降。其实,现在如果见不到你我还会失望呢。”
“你今天去冰山了?”索菲还击道,“从昨天莱蒂的脸色来看,那儿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吧!”
“你误解我了,索菲。”哈尔说。听起来他相当委屈。索菲将信将疑地侧目看去。越过他耳朵上垂晃的红宝石,他的侧脸看起来忧郁且高贵。“要过许多年我才会离开莱蒂。”他说,“其实今天我又要去见国王了。满意了吧,大鼻子夫人?”
索菲只字不信,尽管早餐后迈克想去询问那个难解的咒语时,哈尔挥手撂下他,将门把手的红标转向下。他显然去了金斯伯里。因为无所事事,迈克也走了。他说他可能也去塞瑟利蛋糕店。
索菲独自一人留下。她依然无法真正相信哈尔说的关于莱蒂的话,但她之前错怪过他,而且毕竟她听闻的只是迈克和卡西弗的一面之词。她收拢所有的蓝色小三角布,满怀愧疚地开始将它们缝回仅剩下一张银色渔网的衣服上。有人敲门时,她吓了一大跳,以为又是稻草人。
“庇护港的门。”卡西弗说道,对她咧咧紫色嘴巴。
那就应该没事。索菲蹒跚走过去开了门,蓝标向下。门外立着匹货车用马。牵着它的五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询问女巫太太有什么办法制止这马一天到晚脱掉蹄铁。
“我会想想办法。”索菲说。她蹒跚着走到壁炉边。“我该怎么办?”她轻声问。
“黄色粉末,第二个架子上第四个罐子。”卡西弗在轻声回答。“那些咒语主要就是信念。给他的时候别一副不确信的样子。”
于是索菲照着迈克的样子将黄色粉末倒在一张方型纸片上,利索地卷起来,拿着蹒跚走回门口。“拿好了,年轻人。”她说,“这个会牢牢粘住蹄铁,比一百个钉子都要牢。听见我的话了吗,马儿?明年你可不需要铁匠了。一共一个便士,谢谢。”
真是忙碌的一天。索菲不得不放下针线活,在卡西弗的帮助下,分别卖出一个通下水道的、一个抓山羊的和一个酿好啤酒的咒。唯一让她有点头疼的是金斯伯里一个猛敲门的顾客。索菲让红标向下开了门,门口是一个比迈克大不了多少的穿着奢华的男孩,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搓着双手。
“魔法师夫人,发发慈悲吧!”他说,“我明天破晓得去决斗。给我些什么确保我能赢。价钱多高我都会付!”
索菲回头看看卡西弗,卡西弗扮了个鬼脸,意思是没有现成的货。“这样可不正当。”索菲严肃地对男孩说,“而且,决斗是不好的。”
“那么就随便给我点什么,好让我有公平的机会!”小伙子绝望地说。
索菲打量着他。他体格很小,而且明显处在巨大的恐惧状态。他有着那种事事失败的人才有的无望的神情。“我想想办法。”索菲说。她蹒跚着走到架子边,扫视瓶瓶罐罐。一只贴着红辣椒标签的红罐子看起来最管用。索菲往纸片上倒了适量的一堆。她将骷髅头立在旁边。“因为你肯定懂得比我多。”她对它喃喃说道。年轻人焦急地靠在门口看着。索菲拿起把刀,尽量表现得神秘兮兮,让刀横过辣椒粉堆。“你会有一场公平的战斗。”她喃喃道,“公平的战斗!明白吗?”她拧紧纸包,拿着它蹒跚走回门口。“决斗开始时,撒在空中。”她告诉这个瘦小的年轻人,“你就会有和另一个人相等的机会。之后,是输是赢就看你自己了。”
小个子年轻人感激不已,要给她一枚金币。索菲拒绝了,于是他给了她两便士,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走了。“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她说着,将钱藏到壁炉石块下。“但我真希望决斗时能在现场!”
“我也是!”卡西弗噼啪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解放我,好让我也去看看那种场面?”
“等我得到有关这个契约的哪怕一丁点暗示。”索菲说。
“说不定今天晚些时候你就能得到。”卡西弗说。
迟暮时分,迈克飘进屋里。他焦虑地环顾四周,确保哈尔没有早一步回家,而后走到工作台边,摊开东西扮成忙碌的样子,一边兴致勃勃地唱着歌。
“真嫉妒你走长路那么轻松。”索菲说着,往银色破网上缝纫蓝色小三角布,“玛———我侄孙女好吗?”
迈克愉快地离开工作台,在壁炉边的凳子上坐下,向她娓娓道来白天的经历。然后他问索菲过得怎样。结果当哈尔抱着一堆包裹,用肩膀顶开门进屋时,迈克连一点忙碌的样子都没有。他正因为那个决斗咒在凳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哈尔返身去关门,惨兮兮地靠在门口。“看看你们哪!”他说,“都要大难临头了。我成天给你们做奴隶。而你们没有一个,甚至连卡西弗都没空打声招呼!”
迈克愧疚地起身,卡西弗则说,“我从来不打招呼。”
“出了什么事吗?”索菲问。
“这还差不多。”哈尔说,“总算有人假装注意到我了。你可真体贴,索菲。是的,确实出了点事。国王已正式下令让我去找他的弟弟———还强烈暗示道,最好顺便灭掉荒地女巫———而你们全坐在这里开怀大笑!”
接下来哈尔似乎随时可能制造起绿色粘液。索菲匆匆收起针线活。“我去做一点热奶油吐司。”她说。
“大难临头时你就只会做这个吗?”哈尔问,“做吐司!别,别起来。我一路跋涉带了一大堆东西给你,至少你能礼貌上表示点兴趣吧。喏。”他往索菲的膝头卸下一大摞包裹,又递了一个给迈克。
索菲满是疑惑地解开包裹:几双真丝长袜;两包上乘的细麻衬裙,饰以荷叶边、蕾丝和缎子滚边;一双侧面可松紧的鸽灰色绒面革靴子;一块蕾丝披巾;以及一条灰色波纹绸裙子,上面的蕾丝和披巾配套。索菲屏住呼吸,以专业的眼光逐一检视。光蕾丝就价值不菲。她轻抚裙子的丝料,充满敬畏。
迈克得到了崭新的漂亮丝绒套装。“你肯定花光了丝绸钱包里的每一个子!”他毫不感恩地说道,“我不需要这个。你自己才需要新衣服。”
哈尔的靴子钩住了银蓝色套装的残件,他难过地捧起它。索菲干得很卖力,可仍然更像破布不像衣服。“我多么无私呀,”他说,“我不能让你和索菲穿得破破烂烂地去向国王诋毁我的名声。国王会认为我没有照顾好老母亲。怎么样,索菲?靴子合脚吗?”
索菲这才缓过神来。“你是出于好心呢,”她问,“还是因为怯懦?非常感谢,我不会去的。”
“真是吃力不讨好!”哈尔呼喊着,张开双臂。“再来一回绿粘液吧!完事后我只好把城堡挪到千里之外,再也见不到可爱的莱蒂了!”
迈克哀求地看着索菲。索菲怒目而视。她相当清楚自己两个妹妹的幸福都有赖于她答应去见国王。还有绿粘液相挟。“你什么都没征询过我。”她说,“你只说我会去。”
哈尔笑了。“你会去的,是吧?”
“好吧。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去?”索菲问。
“明天下午。”哈尔说,“迈克可以作为侍者陪你去。国王在等你。”他在凳子上坐下,开始严肃而明了地解释索菲可能要说什么。索菲注意到,没有绿粘液情绪的迹象了,这回事情都遂了哈尔的愿。她很想打他一巴掌。“我需要你做得非常微妙。”哈尔解释,“这样国王会继续派我做类似运输咒之类的活,但不会放心到让我去找他弟弟。你必须告诉他我怎么激怒了荒地女巫,又如何是你的乖儿子,但我希望你能把握好分寸,让他明白我是真的很没用。”
哈尔解释得相当详细。索菲环抱着包裹,试图弄清所有细节,尽管她止不住想到,假使我是国王,我不会明白这个老太婆想说什么。
与此同时,迈克在哈尔身边徘徊,想问他那个难搞的咒。哈尔不断想出用来应付国王的新点子和更加周全的细节。他挥手示意迈克离开,“现在不是时候,迈克。我突然想到,索菲,你或许想排练一下,别到时在宫殿里怯场。我们可不希望你半当中出洋相。还没好,迈克。因此我安排你去拜访我的导师,彭兹特蒙夫人。她很有威严。有些方面比国外有威严。那么等你到宫殿时就会很适应了。”
此时此刻索菲真希望自己没有答应。哈尔最终招呼迈克时,她大大松了口气。
“好了,迈克。轮到你了。什么事?”
迈克挥了挥闪光的灰色纸片,不悦地匆匆解释说这个咒无从下手。
哈尔听闻有点吃惊,可还是接过纸片摊开,问道,“你的问题在哪?”他盯着看了会儿。一条眉毛挑了起来。
“我当它是谜语,试着照上面说的做。”迈克解释,“但索菲和我没能捉到流星———”
“天哪!”哈尔大叫一声,继而大笑起来,又咬咬嘴唇克制自己。“可是,迈克,这不是我留给你的咒语。你从哪里找到的?”
“在工作台上,就在索菲堆在骷髅头周围的一堆东西里。”迈克说,“这是唯一的新咒,于是我以为———”
哈尔跳起来拨弄起工作台上的东西。“索菲又惹麻烦了,”他说。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我就应该想到!没有,该在的咒语不在。”他若有所思地拍拍骷髅头褐色的磨光的头盖骨。“你干的好事吧,伙计?我觉得你是从那里来的。吉他肯定也是。呃———亲爱的索菲———”
“怎么?”索菲问。
“爱管闲事的老傻瓜,无法无天的索菲。”哈尔说道,“你是不是把我的门把手的黑标记转下,伸出过你的长鼻子,我说得没错吧?”
“只有手指。”索菲颇为肃穆地回答。
“可你打开门啦,”哈尔说,“而迈克以为是咒语的那个东西肯定趁机进来了。难道你们谁都没发觉它不像常规的咒语吗?”
“咒语常常都看着奇怪。”迈克说,“那到底是什么?”
哈尔哼笑一声。“‘猜度这是什么。将你的应答写成诗行’!啊,上帝!”说完便奔向楼梯。“我弄给你们看。”边说边蹬蹬上了楼。
“我觉得昨天一整晚在沼泽地里全是无用功。”索菲说。迈克沮丧地点点头。索菲看出他感觉自己是个傻瓜。“是我的过错。”她说,“我开的门。”
“外面是什么?”迈克饶有兴趣地问。
可哈尔这时冲下楼来。“我还是没找到那本书。”他说。这会儿他看上去挺沮丧。“迈克,你是不是说你们出门去抓捕流星了?”
“是,可它吓呆了,落到池水里沉没了。”迈克说。
“谢天谢地!”哈尔说。
“太遗憾了。”索菲说。
“遗憾,是吗?”哈尔说,神情比之前更沮丧,“是你的主意吧,是不是?肯定是!我都能看到你在沼泽地里跳来跳去,怂恿他的样子!我告诉你,这是他有生以来干过的最愚蠢的事情。如果他碰巧抓到那玩意,那就不光是遗憾这么简单了!你———”
卡西弗睡眼惺忪地摇曳到烟囱里。“这么大惊小怪干吗?”他诘问,“你自己不也抓过一个吗?”
“是,我———”哈尔玻璃珠般的眼睛转向卡西弗。但他克制住了,调转方向对迈克说,“迈克,向我保证你不会再去抓捕了。”
“我保证。”迈克乐意地答道。“那些句子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咒语?”
哈尔看着手中的灰色纸片。“这叫作‘诗’———我想就是这样。可这里不全,而我记不起其余部分。”他站在那儿思考着,似乎被什么念头击中,明显担忧起来。“我觉得下一行诗很关键,”他说,“我最好拿回去再看看———”他走到门口,将门把手的黑标转下。而后停了一下。他环顾迈克和索菲,两人都很自然地盯着把手。“好吧。”他说,“我知道要是留下索菲她会按捺不住跟来,那样对迈克就不公平。你们一起来吧,这样好歹都在我眼皮底下。”
他打开门,踏进一片虚无。迈克匆匆跟上时被凳子绊倒。索菲蹦起身时,包裹飞散到壁炉里。“小心别让火星溅上去!”她忙乱地对卡西弗说。
“那你得答应告诉我外面到底是什么。”卡西弗说,“还有,你已经得到暗示了。”
“真的吗?”索菲说。她走得太匆忙,来不及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