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泛滥时节接近尾声。农人们忙着修理或加固犁田的工具,由两条耕牛牵着犁在松软的湿泥土上犁出浅浅的沟壑以便播种。既然河水泛滥得恰到好处,不太高也不太低,那么灌溉工程师就有足够的水量可以增加耕地的面积。神明真是保佑拉美西斯,今年也是,谷仓将堆满粮食,法老的子民将温饱无虞。
身为皇家总管,罗枚并不喜欢月底这种偶有阵风的温和天气。每当他有烦恼时,便会因大吃而发胖。由于他的工作愈来愈繁重,而那一身臃肿的赘肉又经常让他喘不过气来,更不允许他再重拾烦人的工作前稍歇片刻。
赛哈马纳紧迫盯人,让他毫无喘息的机会。当他无法亲自监督时,便由他的一名属下代替,那种魁梧的架势在皇宫和在总管亲自为御厨房挑选菜色的市集上十分具有权威。
不久以前,罗枚兴起以莲藕、几种适合在沸水中熬煮的苦涩羽扇豆以及笋瓜、鹰嘴豆、淡大蒜、杏仁和几小块烤鲈鱼相混合发明新菜肴的念头,但是现在连这种发明的乐趣都无法取代他被跟踪的烦恼。
自从被开释之后,那个可恶的赛哈马纳便自认为无所不能,然而罗枚却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当一个人心胸狭窄,思绪不清时,怎么会感到心平气和呢?
赛哈马纳有海盗般的耐心。他虎视眈眈地等待猎物——这位脸型虚肿、心灵黑暗的胖总管犯错。他的直觉没有问题:几个月前他便怀疑罗枚懦弱,这个缺点使他犯下不可饶恕的背叛。即使取得了一个重要的职位,罗枚仍受某种痛苦煎熬:贪婪。他对工作职位并不满意,企图在已拥有的菲薄权力之外取得一笔可观的财富。
赛哈马纳透过持续不断的监督,让这名总管的精神受到了严格的考验。他终将干下蠢事,或许甚至承认自己的过错。
由于赛哈马纳已经警告过他,这名总管并不敢提出抗议。假如他自认问心无愧,应该会直接告诉法老。在每日呈交给拉美西斯的报告中,他总不忘强调这特别的一点。
如此做了几天之后,赛哈马纳命令他的属下继续不露声色地跟踪罗枚。以为摆脱了桎梏,罗枚或许会匆忙地投入另一名共犯怀里,那位花钱买下赃物的人。
太阳早已下山,赛哈马纳才走向亚眉尼的办公室。这名秘书正在整理无花果大柜子里的资料。
“有消息吗,赛哈马纳?”
“还没有,罗枚比我想像中还固执。”
“你还对我怀恨在心吗?”
“嗯……你让我吃过的苦头令人难以忘怀。”
“一再致歉于事无补,我有更好的建议想问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地政事务所吗?”
“你要我加入你的调查工作?”
“正是。”
“但愿余恨化为乌有!我陪你去。”
地政事务所细心的官员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赶上他们在孟斐斯工作的同事的办事效率。适应一个新都市,清查土地和住屋,确定屋主和房客需要许多的查证过程。这就是为什么亚眉尼的申请案尽管被列为急件,依然苦等许久之后才办好。
赛哈马纳觉得地政事务所主任,一个年约六十岁的秃头瘦子,比亚眉尼阴险多了。他那苍白的肤色说明了他从不曾晒过太阳或吹过大风。这名官员冷淡客气地接待了他的访客,领他们穿过一些错综复杂、堆积如山的文件木板及囤积着纸莎草纸的木箱。
“谢谢你这么晚了还愿意接见我们。”亚眉尼说。
“我猜想你们希望尽可能为事情保密。”
“正是。”
“不瞒你们说,你们的调查为我们增添一些工作量,但是我们终于查出了那栋房子的屋主是谁。”
“谁?”
“一个孟斐斯商人,叫做雷努福。”
“你们知道他在拉美西斯城的主要住所吗?”
“他住在一幢别墅里,在旧城的南方。”
在赛哈马纳驾驶的双马车的过道上,行人避之惟恐不及。亚眉尼的一颗心悬着,只有紧闭双眼。马车毫不迟疑地驶向那座跨越在连接新城区和旧城阿瓦瑞斯运河上的新桥。车轮吱嘎作响,车身震动,但是马车并没有翻覆。
旧城区共有几幢由修剪整齐的花园所环绕的漂亮别墅和一些两层楼的平房。在这样凉爽的深秋夜晚,怕冷的人已经在他们的屋里燃烧小木块或干泥巴取暖。
“是这里。”赛哈马纳说。
亚眉尼紧紧握住马车的一条皮带不松手。
“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
“那么,进去吧!假如找对了地方,这件事很快便可以摆平了。”
亚眉尼终于解脱了,双腿颤抖地跟在赛哈马纳身后。
雷努福的门房在爬满藤类的生砖围墙入口处席地而坐,吃着乳酪和面包。
“我们想和雷努福见一面。”赛哈马纳说。
“他不在。”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他到中东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有人知道吗?”
“嗯……我想没有。”
“等他一回来就通知我们。”
“为什么我要这样做?”
赛哈马纳目露凶光地抓住这名门房的腋窝,将他从地上拉起。
“因为是法老的要求。假如你敢迟到一小时,那么你就得给我一个清楚的交代。”
谢纳深受失眠及胃痛的煎熬。哈依亚不在拉美西斯城,他必须尽快赶去孟斐斯,一方面通知这位被危险窥视的叙利亚商人,另一方面和欧费尔谈一谈。然而,外交部长必须提出他到旧省城的理由;幸亏,他有几项行政命令得向孟斐斯的高官们说明。因此谢纳便以法老的名义,搭上一艘速度缓慢得不合他胃口的船展开这趟官方旅行。
或者欧费尔有办法叫罗枚闭嘴,或者谢纳得摆脱这名巫师,尽管他的巫术实验尚未结束。
谢纳一点也不后悔为他的党羽分门别类,这些在不久前所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的策略很高明。一位像亚侠般细腻和危险的人物,可能会对发现谢纳和亲赫梯间谍组织有密切来往而不以为然。而像哈依亚这样奸诈和残忍的人,他自信已操控了谢纳,可能受不了他在效忠赫梯人之外还兼玩一种有点个人的游戏。至于欧费尔,还是让他将自己锁在他那些可怕的权力和疯狂的暖昧里比较好。
亚侠、哈依亚、欧费尔……三只谢纳虽能够驯服以确保前途光明的野兽,但是先得避免因他们的粗心大意为自己带来的威胁。
在盂斐斯逗留的第一天,谢纳接见了那些他得联络的高官,并且在他的别墅里秘密地举行了一场豪华的晚宴。趁着这个机会,他要他的总管把商人哈依亚找来。后者将向他推荐几个装点宴会大厅的稀世花瓶。
当气温变低时,宾客纷纷离开花园,进入屋内。
“那名商人来了。”总管对谢纳说。
假如他笃信神明的话,谢纳真应该感谢他们。他假装漫不经心地朝别墅的大门走去。
向他打招呼的人并不是哈依亚。
“你是谁?”
“哈依亚在孟斐斯商店的代理人。”
“啊……我习惯和你的老板谈生意。”
“他到底比斯和象关去谈一笔价值非凡的花瓶生意。虽然他不在,我仍可以向您介绍几个漂亮的花瓶。”
“拿出来给我瞧一瞧。”
谢纳仔细观察着那些花瓶。
“没什么特别……不过我还是买下其中两个。”
“价钱很公道,大人。”
谢纳讨论着花瓶的外形,然后要他的总管付账。
要面露微笑、高谈阔论,又要形色从容并不容易,但是谢纳应付自如。没有人怀疑这位外交部长一如往常般迷人和雄辩,但其实他内心忧心忡忡。
“你真美丽。”他对他的妹妹说。
朵兰特正沉浸在一些年少官员空洞的奉承言谈中。
“你的款待真是棒极了,谢纳。”
他挽起朵兰特的手臂,走向通往宴会厅的玄关。
“明天我去见欧费尔。叫他别出门:他有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