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宸一把把施棣拽开了。
因为用力过猛,施棣踉跄一下,站稳时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第一句话是这个?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申宸则单纯地沉浸在晋故语言系统恢复的喜悦里,为了确认晋故确实知道这句话的涵义,她催促道:“出去啊,不都说了让你走吗?”
施棣确实得走了,似乎是为了威慑,晋故的信息素在空间内逐渐升高,他再待在这不安全。
他撸起袖子:“给我针抑制剂先。”
申宸服了:“你又没带?”
“别废话,赶紧的。”
施棣出去后,申宸立刻按下器械按键。
机械臂随之放松,晋故整个身子倒过来,申宸刚好伸手扶了一把,没让他直接摔在地上:“感觉怎么样?你确实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吧?还能说出更多吗?”
但晋故的腿抖得不像样子,脑袋也无力地搁在她肩膀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申宸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急,而且距离太近的话匹配度再低都顶不住,于是想着先把该给的奖励给了。
她熟练地探手过去,却感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竟是在制止她。
直到这个时候申宸才意识到,释放对于晋故来说已经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心理上的自尊正在逐渐压过生理上的需要。
这当然是件好事,但显然晋故的觉醒速度已经远超申宸预期。
她一时有点混乱:“你不要吗?那怎么办?要不先洗个澡?”
感觉到肩膀上的人点了头,于是申宸扶着他的肩膀撤开一步,映入眼帘的就是晋故已经哭红了的眼睛。
申宸还是有点洁癖的,从最开始时她就会让Enigma带晋故去隔间浴室洗澡,那时浴室里总是传来比杀猪还惨烈的动静。有时为了制服他,Enigma下手狠了,晋故出来时就鼻青脸肿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却还总想挣脱锁链打回去。
往事不堪回首,现在看着晋故这么安生地泡在浴缸里,申宸都已经没法把他和当初那个疯狗联系起来了。
她离浴缸几步远,靠墙站着,总试图让晋故再说出点什么来:“水温怎么样?要不要再热点?”
不见应答,申宸以为他是还没完全记起怎么说话,于是上前几步,想让他知道“热”是个什么感觉。
但是在申宸试图接近浴缸的时候,晋故却突然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不用……”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成了啊!
虽然还没搞清楚原理到底是什么,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申宸直接蹲在了浴缸边上:“你能说话了?你只是有点不愿意说是吗?”
晋故向后瑟缩着:“你别这样……”
那一瞬间申宸的想法居然是——躲什么躲,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但如果晋故介意,她确实就应该保持距离了,这当然也是好事。
于是她又撤回原地:“现在感觉怎么样?”
“……就是平时电击后的感觉。”晋故回答得很简单。
但这句话包含很多信息。申宸追问道:“所以说你有清醒的人类意识大概多久了?”
不知道是因为反应不过来,还是单纯地因为疲惫,晋故总是要隔一会才能说出话来:“……我不知道时间,但是很久了。”
这慢吞吞的语气让申宸有些着急,她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晋故闷声道:“你可以出去吗……”
好的,就是说不仅有人类意识,还开始有尊严了。
这个时候距离施棣入职研究所那天已经过去将近一年,在Omega信息素的刺激下,晋故逐渐产生人类意识,又在后来的某一天产生了人类自尊。
只是因为不会表达,所以申宸迟迟没有意识到。
这种东西不像身体上的数据是可以测出来的,申宸有在反省自己对自己的实验品实在不够关心,作为研究员,这样的变化她竟没能从晋故的眼神和肢体动作中看出来,可见一味跟数字和反应打交道也不是个事。
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再反省也就只能这样了,现在应该考虑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晋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发狂状况了,就连一开始战战兢兢的施棣现在也敢于近距离接触他,如果表达能力也没有问题,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可以走出研究所了?
这是个必须慎重的决定,因为一招不慎就是向社会投放危险人物。晋故要是在外面伤了人,老头这边申宸是不在乎的,但无辜的伤者和晋故的性命都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还是不能太乐观。
申宸咬着自己的指甲,决定还是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她觉得情况好的话可以先申请让晋故离开实验室,在整个研究所范围内活动,因为他到现在对于直立行走还很艰难,可能是因为实验室环境狭小的缘故。
要是能去操场这种比较开阔的地方,对于康复一定更有好处,而且如果能去和其他人进行接触交流,哪怕只是远远看着,都会比现在好很多。
晋故还是需要一些正常的社会化,而不是要么面对Enigma那种把他当狗比划的,要么面对施棣那种变态,来来回回就申宸一个正常人。
至少申宸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这么想着,她去隔壁休息室拿了浴巾和换洗衣物,又折返回浴室。
刚好这时晋故扶着墙站了起来,似乎想去够上面的花洒。
二人照面,晋故脸上惊慌的神色让申宸一愣。
下一秒,晋故猛地蹲下去,本来就很满的水因他激烈的动作向外溢出。
等他面色通红地抬头向浴缸外看去时,就已经只剩地上散乱的浴巾和衣服了。
申宸到底也被他折腾脸红了。
她坐在对她来说最有安全感的实验台前,单手撑着脑袋思索。
她干的唯一的亏心事就是当初把药剂开发出来,注射给了这些Enigma,那之后她做的一切都是问心无愧的。
她没有对药物进行进一步开发,所以Enigma实验没有大面积进行,很多人幸免遇难。对于已犯下的过错,她也在尽力弥补,不仅跟晋故耗在这里,还一直有在寻找将其他Enigma的身体恢复的办法。
她纯粹是为了晋故好才做的这些,尽管看起来残忍了些。
当初所有人都不理解,无法想象一个24小时处于狂躁态的人要如何生存。
老头支持销毁是想让药物进一步开发,那些Enigma本来出于对“同类”的同情不忍看他生不如死,后来的想法却和老头如出一辙。研究所的其他研究员看到她总是绕道走,大家干的活其实都见不得光,但确实只有申宸的实验室里每天传出惨叫声。
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施棣会来申宸这儿串门,其实是她人缘真的不怎么样。
但是这都无所谓,申宸早就习惯遭人嫌恶的人生了——从小不论在父亲那里还是母亲那里,她都是多出来的孩子,他们早就有了新的伴侣和新的孩子,没有人会在乎一个信息素上头的产物。
住校后因为智商过高的缘故,又给她和其他小朋友之间加上了一道壁垒。她不理解别人的幼稚,别人也不理解她的枯燥,除了出成绩那天以外没人能记得起她,而她的标签除了“聪明”以外就没了。
就这样到了青春期,周身的泥土味道让那些讨嫌的Alpha孩子追着她跑,各色Alpha的味道萦绕不休时,即便匹配度低也仍会有所反应,让她难受又烦躁。
所以施棣所说的那些“美好的东西”对申宸来说是很痛苦的回忆。
有着这样的经历,还愿意对本是Alpha的Enigma们负责,申宸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不管晋故感受到的到底是什么——是电击的痛苦?是禁锢于此的苦闷?是受难的屈辱?是遭遇这一切所导致的恨意?都无所谓,她问心无愧就好。
是的,申宸有设想过,就算把晋故盘活了,接收到的也许还是仇恨。但她觉得这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是去做她必须做的事情。
换句话说,晋故本人又好到哪里去了呢?他难道就不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吗?
申宸给晋故拿的是宽松的T恤和裤子,饶是如此,还是能从T恤下看到肌肉的起伏。头发上还滴着水,领口也打湿了一片。
他扶着墙缓慢地挪了出来,而申宸其实知道他恢复表达能力后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其实当时不是我。”他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但申宸却听懂了:“我知道,你冒名顶替了你的室友。”
晋故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心脏也因此狂跳。他一直以为如果申宸知道自己的实验没有失误,是因为这种鬼原因被耗在这里这么久,一定会发怒。
他甚至还以为申宸那些点灯熬油的夜里,都是在找自己的实验漏洞,想搞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天才就是天才,申宸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是药物的问题,正是确认药物万无一失,她才敢用在人身上。
“我第二天就去你的雇佣兵宿舍查看过了,还跟你的室友聊过。只是为了和老头耗时间,才一直告诉他失误原因没有查明。”申宸看着晋故这路都走不稳的模样,到底还是没来由地心虚。
她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脱口而出道:“下泻药这么卑鄙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能有今天,也算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