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泥泞甚多,荆棘遍野,一道纤细身影跌跌撞撞奔于其间。
乔时怜喘着气,目光定然望着前方,纵使她的衣衫被乱枝划得残破不堪,细嫩肤上血痕累累,她半刻都不曾歇过。
她知她晚一分,周姝遇险的可能性便多一分。
终是在一郁青树下,乔时怜找到了周姝系在一旁的马。她如获希冀,赶忙费力爬上马背,拽着缰绳拼力往回赶。
为防她找不到回去的路,错失救援周姝的机会,她沿途皆有意留下了记号,也一道给周姝提醒着她所在之处。
前世她身陷绝望之时,无人伸以援手。这一世再处险境,有人救她,甚至愿意以命相护。乔时怜只觉拂面的风沙过甚,吹得她泪眼潸然。
马蹄踏响急促,林间落得的斑驳影里,周姝逃奔的身形撞入视野,身后的刺客穷追不舍。此番周姝脸色惨白,步伐虚浮,殷红不断从腰间伤口冒出,浸在玄色衣上而不显痕迹。
乔时怜心生惊色,紧忙勒绳把马转了向,俯身朝越近的周姝伸出手,“阿姝,抓着我的手上马背来!”
周姝点点头,一个跃身稳坐在了马背上,随即无力地靠在了乔时怜后背,抱住了她的腰身。
“驾——”
乔时怜挥鞭驱使着马加了速,她察觉后背被温热浸湿,空气中甜腥味越发浓重,她便知周姝的情况应是极为糟糕。
得赶紧甩掉这些刺客,为周姝处理伤势。
乔时怜加重了落鞭的力气,耳边呼啸风声亦烈。周姝起先尚有意识地配合乔时怜,随后渐渐意识模糊,整个人完全伏在了乔时怜身上。
直至林渐阔,身后紧追的刺客渐没了影,乔时怜始才发现她逃到了一处陡壁,往下是不知有多深的峡谷。
乔时怜本是骑术初学者,眼下她为了逃命不断提鞭催促着马,在急速之下想要及时勒马并不容易。她费尽全力勒住缰绳,却始终难以在坠崖前止住步。
深不见底的悬崖近在眼前,马蹄踏落的崖边碎石纷纷坠下,几无回音——一旦跌落其中,绝无生还可能。
乔时怜陡然折过身,抱着周姝跳马滚落在了山坡处。
猎场另一处,提剑赶来的疾影如风,是为苏涿光。
那剑身处血色未消,此前拖住他的刺客,无一活口。不是被他杀了,便是在被他抓住后服毒自尽了,根本未留下任何线索。
正当苏涿光循着草叶间的血迹追寻之时,杂乱的人影已聚于林中,多数是听到变故,闻风而来的世家子弟。
风来在其旁回禀:“主子,那些刺客都是死士。乔姑娘骑的马腿脚全被砍断,那处林地血迹甚多…不知是马的还是人的……但现场没有乔姑娘的踪迹。”
此前他追着刺客而去,在一处血腥弥漫之地见着乔时怜所骑白马的尸体,那马腿脚被刀砍断,再往前些,仍有不少血迹溅于泥地,故而是否只有马的血很难言说。
风来不免为她心忧起来。乔时怜被暗算以致失踪有他失责之过,他难以想象那般孱弱单薄之躯,如何逃得过刀光血影。
苏涿光眼底沉着辨不清的情绪,他简言应道:“我知道了。”
林中人影散乱,东宫侍卫破风而来,一路搜查着什么,显得格外突兀。
风来瞄了眼东宫的人:“猎场出现刺客,林猎比试估计没法正常进行了。不过太子这样大张旗鼓找乔姑娘,其余人想不知道乔姑娘失踪了都难。”
“那个近卫洛七呢?”苏涿光问。
风来答道:“自从查出是洛七加害乔姑娘后,我便派人盯着他了。今日他暂时未有异动,一直随在太子身边。”
却闻不远处一声嘶力竭之人,逢人便问:“你们有没有见过我妹妹?对,是乔二姑娘,你们可有看到她?”
乔时清已不复素日里温和自若的模样,那眼底血丝纵布,神情焦灼。
“乔公子,我们方才见到了乔姑娘…”一群结伴而行的女眷恰巧经过,闻及此,出声叫住了乔时清。
乔时清当即转过身,言语激动,“在哪?我妹妹去了哪里?可有危险?”
身处其中的方杳杳答道:“我和王姑娘几个本是在林中闲游,当时看到乔姐姐与一男子同骑。”
她所言之王姑娘,便是方才叫住乔时清的女子,尚书之女王令夕。
王令夕续道:“乔姑娘的马很快,我们都没来得及打招呼他们就走了,也不知去的何处。”
乔时清很快镇静下来,面色疑惑:“妹妹与…一男子?”
方杳杳点头:“我近来见乔姐姐对太子殿下冷淡,缘是因为…”
……
“乔姑娘和我们走散的时候,分明是孤身一人,且马也断腿死在了林间。那几位姑娘是如何碰得的?且乔姑娘何来别的男子一道?”风来窥听到时只觉奇怪。
苏涿光:“眼见不一定真。”
至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时,苏涿光将猎场寻遍都未找到乔时怜。而此事经由一整天闲言酝酿,事情已不似初时传的那般。
“听说…乔家二姑娘来猎场,是为了和男人私奔。”
“真的假的?可出现的刺客又怎么说?”
“这不是为了掩盖二人私奔真相,制造出来的假象么?也可让刺客顺道阻拦追他们的人,两全其美。毕竟有人亲眼所见,乔二姑娘和一男子纵马离开了猎场。”
林中一众相传得愈盛,就连东宫对此亦不表态,变相印证了传言的可信度。
唯有乔时清每每听到时,便会怒而吼向那人:“你胡说什么?我妹妹才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每向人反驳一次,心底便多一丝绝望。
这样有污于女子清誉之事,发酵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方才他见父亲的脸色极为难看,甚至单独会面了太子。乔时清太了解自己父亲了,如果妹妹这件事照此发展下去,向来看重乔家名声的父亲哪怕最终把妹妹找回来了…也会暗中将她送出乔家。
而他身为乔家长子,无法违背父亲的决定。
乔时清攥紧了袖中的手,他恨自己找不到有力证据堵住悠悠众口。就连安排在妹妹身边的乔家暗卫也说,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是她在刺客身后骑马冲出猎场之样。
近来妹妹与太子的关系确实如方杳杳所言那般,难道…妹妹真的是心有所许,为逃太子而私奔了?想到妹妹临时相求他把她捎上九暮山,还有意瞒着太子,乔时清越想越觉传言合理。
直至手下来报:“乔大人,东宫那边传来消息,他们从刺客身上找到了乔姑娘买通他们的书契。”
“什么…”乔时清颓坐在案边,终是接受了传言种种。
猎场外,山腰一洞穴里。
乔时怜背着周姝一瘸一拐地步入,小心翼翼地把她放置在了靠墙处。周姝身上横纵的好些伤口,乔时怜已简单处理包扎,只是周姝伤得过重,一时半会儿难以醒来。
乔时怜便独自寻着山涧,取来芋叶盛之,一捧接连一捧地带回山洞喂给周姝。
眼见暮色将歇,她不禁害怕起来。
她身上没有火折子,她也不会取火。现在更是因为一天未进食,她有些头晕眼花。
这山林里会否有吃人的野兽,何种果子能吃,何种草叶无毒,她一概不解,唯有勒紧了裤腰,一遍遍去山涧处取水,饮水充饥。
但此番她取水折返时,听闻山洞附近有人拂过密丛的轻响。乔时怜只见一黑衣刺客鬼鬼祟祟躲在林荫处,张望着漆黑的山洞。
竟追至了此地?乔时怜暗自生惊。
她不着痕迹地弃了芋叶,将怀里短刀摸出。这是周姝身上的刀,本是斩草辟路之用,今此却成了她唯一的防身之物。
眼下那刺客徘徊于山洞前,她陷入了难题之中。若是放任刺客进入山洞窥探,周姝必会被杀;而若是自己主动偷袭…她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杀。
乔时怜死死捏着短刀,心脏不争气地加剧了速度。
她怕那刀子落在身上的疼痛,也怕死。但想起周姝那时义无反顾护着自己,落得浑身是伤,乔时怜猫腰往前挪了一步。
不论如何,她欠周姝一命。她不能让周姝白白死在因自己而起的祸患里,这样她余生难安。
乔时怜抿紧唇,见着越来越近的黑衣刺客,陡然蹭起身,举起短刀鼓足劲刺了去。
但这一下,便扑了空。
反应迅速的刺客躲了开,他发现来人后,不带犹豫地拔出兵刃往乔时怜砍去。
乔时怜在扑空之时便万念俱灰,她绝望地半伏在地,睁眼看着向她落下的刀锋,静静等待终结。
她知道,待自己死了,刺客便能完成任务离去,山洞里的周姝就能活下来。
还好,这一世算是没白死,还救了别人一命。心里的点点不甘,亦在这样的自我安慰里渐渐消散。
她乔时怜活的两世不负任何人,除了…那个人。
“闭眼。”
许是临死前的顾念,乔时怜恍惚中好似听见了苏涿光的声音,虽未反应过来,但她依旧下意识地照他所说般闭上了眼。
旋即身前再无别的动静,唯有让人欲呕的血腥之气渐渐弥散,她正欲睁眼之时,察觉一仍带着体温的衣袍罩在了自己头上,遮挡了视线。
“都说了闭眼。”他冷声重复。
乔时怜终得确认,来者是苏涿光。
但不及她爬起身,已觉身上一轻。她察觉自己是被苏涿光横身抱起时,笼在衣袍下的面颊瞬间滚烫,“你…你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