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叶仙人!叶仙人!”

叶晚樱睁眼的时候,便见到身边围了一圈的人,宛若那张被唐僧师徒四人叫起床的表情包,吓得她猛地往背后一窜。

“师姐你终于醒了!”凌川后怕地拍拍胸口,“我看你一直在不停地冒冷汗,还醒不过来,以为你被魇住了。”

“只是做了个噩梦,不妨事。”

叶晚樱撑起手臂想把上半身支起,却未想到手臂还软着,一下便脱了力。

在险些滑倒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向上托住了她。

叶晚樱借力起身,转过头,却见洛廷舟一下收回了手臂。

叶晚樱无奈地笑了笑,“多谢。”

依旧是一声很轻的“嗯”,低着头的少年将一张干净的手帕递到了叶晚樱的面前。

叶晚樱接过帕子,上面还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芸娘不见了!”李壮实焦急的声音将叶晚樱的思绪拉回,“我今日从屋子里醒来,整个院子都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芸娘!”

叶晚樱这才发觉,自己竟已身处昨日李壮实请吃酒的那个小院。

“我正想和你说这个事儿来着。”凌川理了理思绪,对着叶晚樱道,“今儿个早上我们说好了要去找李施主,但我看你还没醒,便将你背了过来,谁曾想,一遇到李施主他便说芸娘不见了。”

“叶仙人你看这可怎么办!芸娘她在李家村人生地不熟的,你也知道李家村的人对待外人是个什么样子,她一旦走丢,这可怎么办呢!”李壮实急的团团转。

叶晚樱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昨日可去过城东那处的小山坡,又或是山里的那处破庙?”

“破庙,什么破庙?”李壮实一脸迷惑,“我昨日不是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吗?”

“夜间呢?”

“昨日多吃了些酒,就早早睡下了,你们也在场啊。”李壮实看着叶晚樱,眼里更是狐疑,“叶仙人是不是不想帮忙,不想直说即可,我便自己去寻。”

李壮实说罢,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凌川想上去阻拦,却被叶晚樱拉住,“我想先去个地方。”

在叶晚樱的梦境里,那条用于“处决”的小河,在城中央。

叶晚樱将自己梦中所见所感,都告诉了两位师弟们。

“这李家村也太没有人性了吧,”凌川气得头上直冒火,“将活生生的人沉塘,竟然没有遭到任何报应!?”

叶晚樱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人都愿相信,天道好轮回,恶人自有恶人磨。

但有时候,正义的处决,却来的有些过于迟了。

以至于这样的悲剧,还在不断上演着。

她不禁想要思考,这些人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呢?

想起那一条条沉底的少女尸身,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三人穿过城东,路过城东李家面馆,果然见到围成一圈的嚼舌根的路人。

“哟,这又是成亲前失踪的姑娘家,真真是惨啊。”

“这李家二老该多伤心啊,听说他们就这一个女儿。”

“伤心啥呀,他们还有个老来得到的小儿子,你别说,那小子可机灵着呢,上次还到我家烧饼摊偷烧饼吃,我都没发现。”

“那估计心痛的是要退回去的彩礼了吧哈哈。”

“那也怪他们家教导无方,让女儿四处拈花惹草,好人家的女儿,哪个不是本本分分守规矩的,谁会被坏人掳走呀。”

“就是就是,我还有次看见她出来帮父母摆摊呢,这未出阁的姑娘青天白日抛头露面的,也难怪贼惦记。”

“你别说,可能是这姑娘自己不检点,心野在外面,这怪谁呢。”

“是的呀,我还听隔壁小刘说这姑娘已经勾搭上了个情郎,他正准备去告发呢。”

“啊?那就不是失踪而是私奔了?这可是要浸猪笼的,太便宜她了!赶紧去和西街的官大人说,让他把人抓回来!”

“那官大人一抓人一个准,一定能找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又有好戏看了哈哈。”

“那是,我可最喜欢看那些贱女人水里扑腾的样子,兄弟你说的很有道理呦。”

叶晚樱听得拳头都硬了。

她拦住剑已出鞘的洛廷舟,“前面那个是粥铺的,家住在城西,第二个是卖包子的,店就在前面,后一个是教书的,私塾设在城南……”

叶晚樱咬牙强忍怒意,“现在闹事,于我们都不好,寡不敌众。等入夜……”

叶晚樱手指捏的咔咔响,“揍他丫的!”

还没等叶晚樱的雄心壮志得以实现,剧烈的爆炸声突然响起,几乎要刺破耳膜。

“走水啦!”

毫无征兆的大火突然将李家面馆吞噬,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倏地散开,但依旧有几个凑得近的,被一下卷入了无情的大火之中。

四周的街坊邻居纷纷杂乱无章地将水往火势里扑,却只是杯水车薪。

将当叶晚樱念起法术想要用道法灭火之时,冲天的大火却突然熄灭,只剩下缕缕黑烟慢悠悠飘向天际。

面馆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里面的掌柜、小二、客人全部化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分不出彼此。

“这……”刚刚嚼舌根嚼得最厉害的人,现在嘴里也蹦不出一个字,只是目瞪口呆地看向面前不通常理的一切。

李氏面馆的招牌在焦黑的风中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轰得倒下,将那碎嘴子的汉子扎实地压住。

四周的人赶紧冲上前施救。

叶晚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手中的扬起的术法闪出些许水光,却又再次停了下来。

刚刚不小心被火势波及到的人脸,和那些梦境中叫嚣着的、辱骂着的,在这一刻漫天的黑雾之中,两相重合了。

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见死不救。

三人行至城中的湖水边。

与其他溪水贫瘠的情况相比,这湖却显得尤为肥硕。撅着尾巴的大鱼大虾悠哉哉地在湖中来回晃悠,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尤其的悠闲安逸。

凌川很是疑惑地道:“这就奇怪了,李家村虽是说能温饱,但也不够富足。这湖看上去也没啥问题,怎么没人捞鱼捞虾来吃?”

“死人。”叶晚樱脸色沉了下来,想起那些冤死的年轻少女,“因为这鱼,是用死人肉给喂肥的。”

凌川一瞬间沉默。

这李家村的人,自私、狂妄,视女人的命为草芥,在她们生的时候百般折辱。

却在她们死去的时候,又发自内心的恐惧。

真是可笑至极。

“我很在意芸娘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我至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叶晚樱将指尖咬碎,画出一个法阵,“我想问问塘中魂魄,可有见过芸娘真身。还请二位师弟为我护法。”

心中默念法咒,叶晚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上少有的露出了一丝迷茫。

“这湖底,没有冤魂。”

叶晚樱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纵身跃入湖中,直沉湖底。

平静的湖水中,除了杂乱的水草和碎石,什么都没有。

叶晚樱拨开了层层叠叠的水草,未见少女们留下的一丝衣物布料,却见着完完整整地摞成一堆的——

人皮。

那些人皮不知经过了什么处理,经久不腐,即使是在流水和砂石之中,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样貌。

叶晚樱一张张叠开,梦境里曾经浮现过的脸便栩栩如生地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蓝衣少女、紫衣少女、绿衣少女、红衣少女,乃至最后的李彩儿的脸,都被埋葬在湖底,永不腐烂,却也永远不见天光。

“今日你们做的很好。”破庙之下,一袭黑衣的男子嘴角勾着笑意,对着面前出声汇报的女子说道:“既如此,明日辰时,你们便按计划行事。”

“是。”庭院中的女子各自领下命令,却再次被黑衣男子叫住。

“你们,”黑衣男子叹口气,“虽说她用自己的脸,帮你们换了命。但若是你们不愿,便也可就此离去,她……应该更希望你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台阶下静默一瞬,随即领头的女子躬身行礼,“夫人救了我们的命,待我们恩重如山。这是我们的选择,和夫人无关。”

“更何况,”女子的眼中升起沸腾的火焰,“这些人,本就该死!”

男子微微颔首,“那便去吧。我替夫人谢过各位。”

院落中的女子分散着离去了。

风吹过这些女子的秀发,露出原本该是脸的部分——

却是一片模糊。

而其中一人的身形,竟和早该死透了的李彩儿,一模一样。

这又是一个雨夜。

不比之前的瓢泼大雨,今夜的雨,显得格外的柔和细腻,但寒气,却依旧是无孔不入地钻入了骨髓之中。

男子在院落中折了枝花,回到了破庙的后院里。

盛开的栀子花静静躺在简陋的床板之上,映衬着床上女子安静的睡颜。

女子面相丑陋,皲裂的斑痕几乎覆盖了整张脸,看不出真实的面容。

而她心口的地方,却是空空荡荡的。

男子迷恋地蹲下身,将那株带着水汽的栀子花放到了女子手里,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你喜欢栀子花的气息,我便能让院子里四季都开满栀子花。”

“你救下的那些姑娘都很好,每一个都记得你、感激你。我也要谢谢他们。”

“不过我要去做件坏事,希望你醒来不要责怪我。”

“我记得你很喜欢烟火,明日城中便会有一场白日焰火。”

“你一定要醒来。”

今夜的雨,格外的温柔,带着些缱绻的意味。

叶晚樱坐在李壮实原本的小院子里,却一直没有等到回来的李壮实。

庭院里风吹的有些凉,虽有雨棚遮盖,但依旧抵不过秋日里的寒气鄙人。

在叶晚樱有些哆嗦的时候,面前突然摆了杯热茶。

叶晚樱抬起头,见到的便是一言不发,坐在他身边斟茶的洛廷舟。

“多谢。”少女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发出了束缚的喟叹。

黑衣少年握着茶盏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

少女托着腮帮子,看着雨帘中的夜色,很是疑惑道:“你说,芸娘究竟去哪儿了呢?”

“不知。”洛廷舟盯着面前的石桌,回答得很是直接。

叶晚樱却没有责怪,轻笑道:“其实今日从湖底上来,我便被一个疑问困扰了很久。”

她歪过脑袋,看向黑夜中清冷依旧的少年,“你说,救了那些被浸猪笼的姑娘,杀了欺辱过那些姑娘的人,烧死无辜之人,若这些都是同一个人做的,你说她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一个人,他看到了曾经干尽坏事的人在面前被人杀死却见死不救,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其实,从面馆走水那一刻开始,她心底便有了隐隐的猜测,直至在湖底找到了那些被遗弃的人皮。

这些无论是不是芸娘做的,又或是其他人做的,她心里都有一关需要说服自己。

洛廷舟静静地听完了叶晚樱的问题,沉默了一瞬道:“师姐,随心而为。”

“何为随心而为?”

“按师姐自己的想法来做,”洛廷舟看向叶晚樱的眼睛,“其实师姐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心中已经有偏向的答案了。”

叶晚樱看着面前直白戳穿自己的小师弟愣了一下,随之一笑,“好,那便随心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