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在夜城住得够久,一定会开始在脑中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这些声音可能来自任何地方,可能来自上帝的关爱,可能来自死后的世界,甚至可能是跨越空间的广告邮件。你必须学会阻挡这些声音,否则迟早会发疯,或是真的开始听见声音。你可以在任何一家杂货店里找到廉价的心灵垃圾讯息隔绝器,但是当你和我一样,时常必须出没在阴阳魔界的黑暗区域时,你就必须使用最好的心灵屏障。我目前使用的心灵屏障可以抵挡海妖女的歌声、女妖精的哭泣,或是最后的号角。尽管如此,杰若米亚·葛里芬独断独行的声音,却还是在没有触发任何心灵警报的情况下进入了我的脑中。
约翰·泰勒,我需要你。
“去你妈的,杰若米亚,调低音量!这样会烤焦我的神经!你难道就不能先来点预告,在我耳中响响铃声或什么的?”
喜欢的话,我可以请霍伯斯敲个锣……
“你想怎样,葛里芬?如果你想知道进展,只能说你运气不佳。过去几个小时里,所有的线索都走到死胡同,现在我对你孙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就我所知,她很可能是被小妖精给抓走了。”
不要把小妖精扯进来。如果这件事好办的话,我也不需要雇用你了。此刻,我需要你回到葛里芬殿堂。立刻。我的妻子玛莉雅正在举办宴会,所有具影响力的重要人士都会参加。从他们身上你或许可以探出很多线索。
“宴会?在梅莉莎失踪的此刻?为什么?”
为了表示我依然坚强,没有在压力下崩溃或失控。我必须让某些人确认我还掌有实权。另外,我也需要看清楚我的敌人跟朋友是谁。我要记下所有见风转舵、不来参加的人,日后再来慢慢对付。我需要你到场,泰勒。我要所有人看到你在我的身边,让他们知道你在帮我做事。让我的敌人都知道恶名昭彰的约翰·泰勒已经盯上他们,希望藉此能够从他们嘴里吓出一点有用的讯息。
“你认为你的敌人会出现在这场宴会里?”
当然。我有邀请他们。他们不会错过观察我的反应的机会,想要尽情享受我的痛苦,而我则将藉由这个机会看看谁的脸上具有不同以往的表情。我所有的家人都会出席。我坚持。
“好吧!”我说。“我会去。宴会几点开始?”
已经开始了。快点过来,不然开胃菜要吃光了。
就这样,他的声音离开了我的脑海。幸运的是,他不知道我所有线索都已断线,刚刚这通电话对我来说根本就是生命专线。不然的话,他或许会想要索回部分预付款。现在我只需要回到葛里芬殿堂就好了,而这表示我需要交通工具。我取出行动电话,拨打死亡男孩的号码。
“好了,泰勒,这下你又想怎样?我最心爱的汽车外壳上到处都是枯死植物的残渣,而且有一半以上的防御系统的能量都已耗尽。另外,我认为它笑得比平常还要开心。你看我以后还会不会借东西给你。”
“穿上你的礼服,死亡男孩,开车到‘女伶!’来接我。我们要去参加葛里芬殿堂的宴会。”
“你去哪里弄到这种顶极上流聚会的邀请函?玛莉雅·葛里芬的社交手段可是比你的名声还响亮!美味的食物,香醇的美酒,以及数不清的高雅美女可供染指。我五分钟内赶到。”
和大部分说这句话的人不同,死亡男孩说到做到。发光的银色汽车五分钟不到就已经降落在我面前,毫无疑问地,它违反了所有车速限制以及几条物理定律。车门开启,我上车,然后在安全带扣上前便已扬长而去。死亡男孩丢给我一瓶威士忌,然后从一只银盒中倒出一把紫色药丸。他大口吞下药丸,像个女学生般咯咯娇笑,然后在方向盘上迅速拍击节奏。汽车完全不理会他,专心地在拥挤的街道上呼啸而过。
死亡男孩具有十七岁的外表,自从他死于一桩发生在夜城的抢案之后,三十年多来都是如此。他身材高瘦,穿着一件紫色长外套,黑色皮裤,以及一双小牛皮靴。他在一边的衣领上别着一朵黑玫瑰,脸颊削瘦,苍白到几乎没有任何色彩。不过为了参加宴会,他特别上了一些睫毛膏,并且涂了深紫色口红。他的外套没有扣上,裸露出布满伤痕与弹孔的死白身躯,藉由针线、订书针以及胶带拼凑在一起。我看向他的额头,没有看见应该出现的一个弹孔,感谢建筑用油灰以及现代化妆品。
尽管装扮华丽,他的五官始终透露出一种纵情声色的前拉菲尔派气息,有着病恹恹的双眼,以及乖戾阴沉的嘴角。罗赛堤一定很想请他当模特儿。死亡男孩头戴一顶大大的软帽,压在长长的黑色鬈发上,并在喉咙上插了一根珍珠领带别针。爱现。我发现他的车也不让他驾驶。他将威士忌酒瓶丢在两脚之间,然后在手套箱里摸索,拿出一包巧克力饼干。他扯开包装,拿起一块饼干就往嘴里塞。他将饼干拿到我面前,但是我没有接下。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开心地嚼起第二块饼干。死亡男孩不需要食物与饮料,但是他很喜欢吃喝的感觉。只不过由于死了的关系,他必须加重口味,才能品尝食物的味道。
你绝对不想知道关于他性生活的传闻。
“那么,”他说,满嘴饼干屑,口齿不清地说。“你确定有办法带我进去吗?我是说,将我列为不受欢迎人物的地方很多,已经多到黑名单的表格刚出厂就已经事先印好我的名字。我没有礼貌又不是我的错,我死了,他们应该给我一点特殊待遇才对。”
“我有受到邀请。”我说。“所以你可以以我的宾客身份入场。如果没有必要,请不要对着盆栽撒尿,乱上接待小姐,或是杀害任何人。但是,从某方面来看,你也算是永生之人,所以葛里芬一家人应该会很高兴见到你。他们喜欢具有永生的名人,想要跟大家交换在永恒的生命中打发时间的心得,或许也可以顺便问问有没有解除葛里芬永生合约的方法。”我严肃地看向死亡男孩。“有人说葛里芬和魔鬼交易,但是我对此保持怀疑。你也曾签过合约……”
“不是和魔鬼。”死亡男孩直挺挺地凝视前方。“如果是和魔鬼签的,条件应该会比较好。”
未来之车在拥挤的车流中横冲直撞,沿路留下许多哭泣跟重伤的车辆,以破纪录的时间将我们带到葛里芬殿堂。有时我认为这辆车赶起路来会抄其他空间的近路。我们冲过高大的栅门,几乎没有给门足够的闪躲时间,然后有如火箭般沿着道路蜿蜒而上。这一回,丛林中的植物全都让道两旁,任由我们通过。我以前从没见过树木因为害怕而扭曲的样子。死亡男孩打开一个鼻烟盒,吸了一口绽放萤光绿光芒的烟雾。我认为只有死人才能忍受那种东西。
银车顺畅转弯,驶入葛里芬殿堂外的巨大庭院,接着突然紧急煞车。庭院中停满了车,月光洒落在形形色色的车辆上。各式车辆一应俱全,来自所有年代,所有文化,包括一辆停放在几尺高的半空中的飞车。一辆正缓缓排放速子的迪洛林跑车停在一辆以番茄装饰的南瓜马车旁,拉车的是一匹神色不善的独角兽。停在独角兽旁的,是一个长有四条长脚的小木屋,木屋的主人是一名贝巴·甲嘎。这家伙只要几杯黄汤下肚,马上就会变成一头宴会猛兽。死亡男孩的车子以暴力撞开几辆不够凶狠的车,挤出了一点停车空间,然后不耐烦地等着我和死亡男孩下车,随即紧紧甩上车门,启动所有安全系统。我听见所有枪枝开始充能的声音,而且十分确定我听见车子在笑。
葛里芬殿堂灯火通明,每一扇窗户内都光芒大作,庭院里挂了两排纸灯笼,引导所有宾客前往前门。每当大门开启,欢乐的声响立刻宣泄而出,温暖的灯火随即洒入夜色中。我耐心地等待死亡男孩整理仪容,并且拿出一个吸入器吸了一大口,接着我们朝前门走去。如果没有意外,死亡男孩将会引起极大的骚动,而我就可以趁机在人群中周旋,询问尖锐的问题……路旁聚集了一小群身穿制服的司机,轮流喝着一个保温瓶中的热汤取暖。其中一名司机走过来拍拍独角兽,结果手指差点被对方全部咬下。
死亡男孩和我花了点时间穿越停满车辆的庭院,途中我满怀兴味地看着一辆银色劳斯莱斯开启车门,放下一名身穿大篷裙又顶着高耸白假发的玛莉王后,一名身材肥胖的亨利八世,还有一名眉头深锁的琼安教皇。三人有说有笑地朝前门走去,管家霍伯斯站在门口迎接他们,鞠躬微笑。他让他们进去,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上前而来的我和死亡男孩,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至少他没有把门关上。
“这么快就回来了,泰勒先生?”霍伯斯彬彬有礼地说。“你可以想象我有多高兴。我应该派遣仆人帮你铺条玫瑰花道吗,还是梅莉莎小姐依然下落不明?”
“我越来越接近真相了。”我轻松地说道。“霍伯斯,这是一场化妆舞会,是吧?不是什么时间旅人的舞会?”
“这是一场化妆舞会,先生。时间旅人舞会是在下个礼拜,到时我们会为了慈善募款献祭一名摩拉克人。既然化妆舞会需要化妆,我可不可以请问你打扮成什么人呢,先生?”
“一名私家侦探。”我说。
“你当然是在假扮私家侦探,先生,而且扮得十分传神。我可以请问你这位可怕的客人化妆成什么人吗?”
“我是来自过去的耶诞鬼魂。”死亡男孩大声说道。“现在立刻给我滚开,势利鬼,不然我就让你看看超级丢脸的童年景象。那两个是你自己的耳朵吗?”
他阴沉沉地走过管家身旁,进入葛里芬殿堂,我则快步跟了上去。让死亡男孩离开视线范围内绝对不是个明智的主意。一名仆人急急忙忙跑来领着我们前往宴会,小心翼翼地与我们保持一段距离。我带死亡男孩来是要让他成为目光焦点,而他一点也没有令我失望。希望他这次不会把任何人丢出窗外。我们在很远的距离外就已经听见宴会传来的声音——一阵逐渐增强的喧闹人声,每个人都打定主意要不顾一切地尽情狂欢。葛里芬的宴会一定会登上所有社交网页以及大部分的八卦小报,没有人希望被报纸或媒体形容为壁花或湿毛毯。
宴会是在西翼一间巨大的宴会厅举行,玛莉雅·葛里芬亲自站在门口招待宾客。她打扮成伊莉莎白女王一世的模样,身上穿的全都是那个年代流行的服饰,包括那顶在人工的额头上红色假发。然而,浓浓的白妆以及剃光的眉毛,在她的脸上凭添了一股空洞的美丽。她伸出戴满昂贵戒指的手背给我们亲吻。我礼貌性地握了握她的手,死亡男孩则是向她眨了眨眼。
“好哇,我们真是蓬荜生辉,不是吗?”她说着轻挥一把精致的纸扇,我没有告诉她那把扇子非常不符合她的年代。“不光是恶名昭彰的约翰·泰勒,就连和我们同样拥有永生的传奇人物死亡男孩也来啦!来参加我的小小宴会!真是太窝心了。”
我看着死亡男孩。“为什么我是恶名昭彰,你却是传奇人物?”
“魅力。”死亡男孩说。“纯粹是因为魅力的关系。”
“想想你能告诉我们的精彩故事,”玛莉雅说着,拿纸扇在他的手臂上轻拍几下。“你的英雄事迹和传奇冒险!我们老早就想邀请你了,只是你似乎总是居无定所……”
“要让债主猜不透。”死亡男孩开心地说。“而且移动的目标比较难打。”
“说得没错。”玛莉雅语气含糊地说。“一点也没错!快请进。我想你是少数几个我们还没有荣幸认识的永生之人。”
“你见过荆棘大君吗?”我故意问道。“或是时间老父?或是剃刀艾迪?他们都是很有趣的人物,你知道。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引荐。”
她冷冷瞪了我一眼,然后将注意力转回充满魅力的死亡男孩身上。他露出最邪恶的闷骚神情,看得她忍不住扭捏傻笑,完全没想到他是真的想要挑逗她。我用力抓起死亡男孩的手臂,在他来得及说出或是做出任何会让杰若米亚把他碎尸万段、然后丢进焚化炉里的事之前带走他。死亡男孩的胃口很大,而且完全不懂得自制。他说死亡对他来讲是一种解放。
巨大的宴会厅此刻已被重金打造成一座巨大的传统玫瑰花园。低矮的篱笆,盛开的花丛,以及沿着墙壁攀爬而上的藤蔓。人工阳光自彩色玻璃外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蜜的夏日气息,伴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虫鸣鸟叫。其中摆放许多木椅、木板凳、情人座跟日晷,甚至还有温柔适意的夏日微风吹拂过许多因为炎热而皱起的眉头上。脚下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皮,头上是一片晴朗无云的蓝天。葛里芬的宾客绝对都能得到最顶级的享受。
我希望这里的花朵都不是来自外面的丛林。
一名身穿制服,头戴假发的仆人端着一个装满饮料跟酒的银盘来到我们面前。基于礼貌,我拿了一杯香槟。死亡男孩拿了两杯。我瞪了他一眼,但这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他一下子就把两杯酒通通喝光,打了个饱嗝,然后看准另一名端着零嘴盘子的仆人迎上前去。我任由他自由活动,开始环顾挤满宾客的花园。至少有一百个人前来参加玛莉雅的小宴会,所有人都穿着最有特色也最名贵的服装。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认识别人,让别人认识,而最重要的,他们是来让人谈论的。所有常见的名人和著名的面孔都出现了,外加所有上流社会的顶级人物,以及一小撮聚在一起神秘兮兮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杰若米亚生意上最大的敌人。
大杰克·瑞克汉和上城塔菲·路易斯,他们两个人都身穿正式燕尾服,因为他们的自尊绝不允许他们在敌人面前穿着其他服饰。麦克斯·麦斯威尔,巫毒之王,伟大到名字必须念上两次,打扮成山姆帝爵士的样子。而站在他身边,出乎我意料的,是康德将军。我没有见过此人,但是听过他的名声。所有的人都听过。康德将军本是一名来自某个未来的星舰指挥官,因为坠入时间裂缝而出现在夜城。他意志坚定,品格高尚,正气凛然,夜城大部分的事都无法得到他的认同,于是他矢志要将夜城改造成一个更好的地方。这样一个不能认同大部分葛里芬的生意的人,竟然会愿意跟这些家伙为伍?一个正直死板的军人竟然会为葛里芬的敌人工作?或许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如果算不上朋友。我只希望他很清楚这些家伙都是一有机会就会在他背后捅一刀。康德将军应该知道不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他在自己的未来或许是一名英雄,但夜城是个专门腐化英雄的地方……
这群生意人小心翼翼地和其他宴会宾客保持距离,也跟彼此保持距离。他们来此只是为了观察葛里芬,尽管康德将军极力想要找出共通的话题,他们依然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他们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对一个共同敌人的仇恨与恐惧。宴会中嘈杂的噪音突然降低,我立刻转头,刚好看见宾客恭恭敬敬地让道两旁,好让杰若米亚·葛里芬往我的方向走来。他无视于所有人的存在,只是全神贯注在我身上,神情冷静,丝毫不为任何事情动容。死亡男孩晃回我身边,抓起一把零食塞入口中,一堆碎屑随即洒落在他的外套上。他在我身旁站定,面对杰若米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站在哪一边的。葛里芬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
“约翰·泰勒!”他大声说道,好让所有人都听清楚我的名号。“真高兴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我确定我们有很多事要谈。”他的话有点含糊,但是足以达到目的。人们已经开始低声谈论我出现在此的目的,以及我可能会有什么反应。葛里芬面露怀疑地看着死亡男孩。“你还带了一个朋友来,约翰。真好。”
“我是死亡男孩,你很荣幸能够和我见面。”死亡男孩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是的,我是永生之人,算得上,不过,我没有能力帮你摧毁任何你可能签过也可能没签过的合约。很美味的食物。还有没有?”
葛里芬召来一名端着一盘新点心的仆人,以略带心痛的神情看着死亡男孩狼吞虎咽,然后将注意力转回我身上。“我注意到你已经发现我生意上的敌人齐聚一堂了。”他压低音量说道。“他们不喜欢社交场合,因为不想听见任何关于他们的坏话。但是我知道他们不能不来。他们必须亲眼观察我的反应。好了,让他们观察。让他们看清楚我有多么冷静沉着。让他们知道我雇用了什么人来对付那些胆敢威胁我和我的家人的家伙。”
“你的生意没受影响?”我问。“夜城对你的信心依然不减?”
“当然不可能。所有不确定的因素已经开始动摇我的财务状况。但是我做了一些安排,我可以向你保证,万一我垮台,我一定会拖这些家伙一起下水。”葛里芬神色不善地瞪了我一眼。“我的财务状况就由我来担心,泰勒。你给我专心寻找梅莉莎就好。时间紧迫。只要她回到我的身边,一切都会开始好转。”
接着他为了转移话题,故意为我指出几名前来参与宴会的永生之人。吸血鬼史托布尔斯尼爵士打扮成一名白脸小丑,身穿正面绘有一排血红泡泡的白色小丑服,我想应该是为了搭配他眼睛的颜色。然而尽管拥有高雅出众的气质,此人身上依然没有散发出一丝人性。只要看他一眼,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的本质——一具为了猎食活人而自己跑出坟墓的腐败尸体。在他残破嘴唇之后,是两排属于野兽的利齿,生来就是为了撕扯猎物。我一直无法了解,为什么人们会把吸血鬼和浪漫主义扯在一起。
接着,我又看见两名身穿伊莉莎白女王一世年代服装的妖精,或许是因为那是上一次妖精与人类共同分享世界时所流行的服饰。妖精在几个世纪前就离开了阳光照射的范围,遁入自己的空间,只因为长久以来跟人类之间的战争已经分出明显的胜负。如今他们只会为了制造混乱而回归人间。这是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两名妖精的外表都是超乎自然地高瘦及优雅。他们刻意与低贱的人类保持距离,但是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对着太过接近的人们露出轻蔑不屑的神情。为什么邀请他们?只因为他们具有永生,了解许多事情,而且魔法有如呼吸跟血液般在他们体内流窜。与妖精交易是有可能的事,只要你手中握有他们迫切想要的东西。但是和他们交易过后,你最好仔细数数你的睾丸还剩几颗,以及所有跟你亲密的人的睾丸还剩几颗。葛里芬说这两名妖精名叫蛛网和飞蛾,而这两个名字在我心中掀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知道除非自己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他们的名字,不然一整个晚上都会坐立难安。
不远处,两名次等神正愉快地交谈。身穿黑色机车皮衣,打扮成地狱天使的是吉米·雷霆,火焰之神,北欧神话里雷神索尔的后代,当今世上神秘战锤裘尔尼尔的持有者。他是个身材魁梧、个性开朗的神,拥有一头火红的长发以及浓密的胡须,看起来像是兴致一来便会拿蒸汽引擎来作举重练习,同时也像非常喜欢吹嘘自己能够办到这种事的人物。他的伙伴是破坏女王,一名长发及腰的蓝皮肤美女。她是印度死亡女神卡里的后代(利用消去法猜测出来的结果)。她打扮成黑暗女王艾薇拉的模样,合身至极的黑色丝质礼服极尽暴露之能事,尽其所能地展现她的蓝色皮肤。杰若米亚坚持要走过去帮我们引荐。两名次等神同时露出礼貌性的笑容。
“只是路过。”吉米·雷霆大声说道。“我本来是在前往影子瀑布向命运三女神寻求谘商的途中,刚好停下来帮我的机车加油。你绝对无法相信几加仑的处女之血要价有多高!我是说,我知道这年头处女之血十分稀有,但是……总之,破坏女王向我提起这场宴会,而我从来不曾错过任何白吃白喝的机会。”他神色愉快地伸出超大号的手指,在我的胸口戳了一下。“嗯,你就是莉莉丝之子。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代表你也是一名神祇。不管是不是,不要让任何人利用你的名号成立宗教。他们索求无度,永远都会纠缠着你。这几年我已经限制我的信徒只能在网络上设立捐献网站。”
“不过你倒是常常逛那些网站。”破坏女神说。
我仔细打量她。“你真的是死亡女神的后代吗?”
“喔,是呀!你想见识我令花朵枯萎吗?”
“晚点再说。”我礼貌地说。
吉米·雷霆十分热情地伸手搭上破坏女王的肩膀。“嘿,亲爱的,想要握握我的战锤吗?”
很幸运地,这时刚好有人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拉到附近的一面墙边。通常我不会如此任人摆布,但是赖瑞·亚布黎安例外。我们曾在莉莉丝大战中并肩作战,彼此算不上朋友。尤其在他哥哥汤米出事后更是如此。赖瑞·亚布黎安,著名的死亡侦探,一名后现代主义的私家侦探。他被自己的同伴杀害,如今以某种僵尸的形式存在着。没有人知道详情,因为他不喜欢谈论这件事。除非在面对面的距离下闻到他身上那股甲醛味,否则你不会看出他是个死人。他身穿剪裁合身的顶级亚曼尼西装,拥有一头麦色头发,脸色苍白,神情顽固。不过只要看着他的双眼,你就会立刻知道他的本质。直视赖瑞·亚布黎安的目光,就像凑在一块尚未掩土的坟墓上。我和他目光相对。在夜城不能轻易示弱,不然所有人都会想占你便宜。
“气色不错,赖瑞。”我说。“你打扮成什么人?时尚模特儿吗?”
“我打扮成我。”他以冷酷异常的声音说道。他只有在需要利用空气来发音时才会呼吸,而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不安。“我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我们需要谈谈,泰勒。”
“我们已经谈过了。”我微带疲惫地说。“我告诉过你你哥哥出了什么事。他在莉莉丝大战中战死沙场。”
“那么他的尸体为什么至今不曾寻获?”赖瑞说着凑到我的脸前。“我哥哥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会照顾我哥哥。但是如今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汤米却不见踪影,应该已经死亡。”
“他为了拯救夜城而壮烈牺牲。”我冷冷说道。“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赖瑞说。“如果你是为了自保而弃他于不顾就不够。”
“退开,赖瑞。”
“我要是不退呢?”
“我就让你的灵魂和尸体分家。”
他迟疑了。他不确定我有能力这样做,但也不能确定我没有能力。夜城中流传了许多关于我的传言,而我从来不曾承认或是否认任何传言。我的名声就是建立在这些传言上,而我的确也曾干过不少骇人听闻的事。
死亡男孩来到我们身边。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大块蛋糕,此刻正舔着手指上的巧克力酱。他十分热情地朝赖瑞点头,赖瑞则是神色轻蔑地瞪他一眼。尽管他们都是死人,但是两人的生活圈截然不同。
“没喝酒吗,赖瑞?”死亡男孩说道。“你该试试这里的葡萄酒,还有白兰地也不错。叫他们在酒里洒点番木鳖碱,这样喝很够劲。那边的鹌鹑蛋味道不错……”
“我不需要饮食。”赖瑞说。“我死了。”
“是呀,我也不需要。”死亡男孩讲起道理。“但我还是喜欢吃吃喝喝,这样可以提供一点活着的感觉。虽然你死了,并不代表你就不能享受人生,或是感受刺激。我们只需要更加努力的尝试。我有一些能够让你爽翻天的药丸,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有个精通奥比巫术的老女人帮我特制的……”
“你是个堕落的败类。”赖瑞冷冷地说。“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共通点。”
“但是你们两个都是僵尸,不是吗?”我好奇问道。
“我比僵尸高级太多了。”死亡男孩立刻说道。“我是复生的灵体,附身在我自己的尸体上。我是归来之人。”
“你会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自找的。”赖瑞语气冰冷。“我却是在违反本愿的情况下变成僵尸。但是至少我愿意力争上游。如今我经营夜城里规模最大的私家侦探社。我是一个受人景仰的生意人。”
“你是一具患有虚构妄想症的尸体。”死亡男孩说。“而且了无新意。约翰才是夜城的第一个私家侦探。你跟其他侦探都只是在跟风。”
“总比在一间鬼舞娘酒吧当保镖好!”赖瑞立刻回嘴。“或是在大殡仪馆担任防止死者脱逃的保安人员。至少我还知道什么场合该作什么打扮。我就算死也不会穿你那种衣服!”
他转身背对我们,迈开大步离开,人们纷纷让道走避。死亡男孩看向我。
“他最后那句话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很难讲。”我老实说。“如果是其他人,肯定是在开玩笑,但是赖瑞即便在生前就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我的穿着有何不妥?”死亡男孩说着低头打量自己,神情十分困惑。
“没什么不妥。”我马上接口说道。“只是并非所有人的个性都像你这样多采多姿。”
奥兰朵女士踏着优雅的步伐来到我们身边,她曼妙娇躯所展现出来的一举一动都令人赏心悦目。她是杰若米亚·葛里芬的永生名人之一,也是八卦小报的最爱。奥兰朵女士自称出自罗马时代,多年来换过无数身份,曾遇过无数历史上的名人,也睡过无数名人,如果你相信她的话。在夜城,她游走于大小宴会,与任何愿意邀请她的人社交,与任何在她身边站得够久的人讲述她的故事。她打扮成莎莉·包尔斯在音乐剧酒店里的造型,身穿网袜、长礼帽,眼睛旁边涂了过多化妆品。说实在话,她是个有点悲哀的永生案例,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传奇的。她在我和死亡男孩面前停下脚步,慵懒地伸展娇躯,让我们看清楚她有多少料。
“你们是否看见可怜的老乔治打扮成亨利八世的模样?”她发出娇柔的声响,透过冒泡的酒杯,严肃地看着我们。“打扮得实在太不像了。我曾在汉普顿宫里见过全盛时期的亨利,我可以告诉你,他根本没有他所宣称的那么大根。你们这些男孩和你们的玩具……你们有看到夜城本地的外星人吗?统治着那群疯狂崇拜者的家伙?克拉图,来自X空间的外星人……他自以为是个大人物,只因为他能从另一个现实之中下载自己的意识……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他所附身的那具躯体的几个小秘密……”
我听而不闻,将注意力集中在克拉图身上,只见他的面前站了一大群听众。他总是喜欢向人解释宇宙之谜,或是存在之谜,直到有人威胁要把他逼到墙角去痛扁一顿,他才会突然开始语焉不详,并且想起在其他地方有个重要的约会。克拉图只是另一个平凡的骗徒,不过他的背景提供了一个其他骗徒所缺乏的优势。夜城从不缺乏外星人,不管是身怀巨款在星际中跑路,付钱在夜城购买居留权的外星人,还是单纯只是在前往更有趣的地方路过地球的外星人。克拉图自称是第五空间中某个大型意识里延伸出来的一道意识,而他所附身的躯体,是透过远端遥控的一具傀儡。你可以选择愿不愿意相信这种鬼话。总之,就一个来自其他空间的外星意识而言,这家伙倒是非常喜好物质界的各种享受,只要付钱的不是他就好了……
我必须提醒自己今天来参加宴会的目的。我必须找出梅莉莎的下落,也必须调查清楚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向死亡男孩和奥兰朵女士点头暂别,然后走入宴会人潮中,朝任何看起来或许知道什么内情的人点头微笑。我听了许多新的八卦,收下不少有用的生意情报,并且拒绝了几个较为私密的邀约;然而,尽管每个人都很愿意谈论梅莉莎的事情,并且对于她戏剧性的失踪提出五花八门的假设……但是始终没有任何人知道任何内情。于是我又去找葛里芬家族的成员,想要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套出更多情报。
威廉打扮成虎克船长,头戴三角帽,手持铁钩,正吃力地开启一只顽固的酒瓶。他还带了褐熊先生和海羊先生一起来。显然其他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宾客假扮的角色。我们愉快地聊了一会儿,期间海羊先生在一个花瓶中倒入五、六种不同的酒,然后贪婪地喝了好几大口。附近的宾客也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害怕,最后全部退到一段安全距离外去说闲话。海羊先生打了一声响亮的饱嗝,从附近的花丛中拔下五、六朵玫瑰,塞入嘴里用力咀嚼,也不管是不是花瓣,带不带刺。
“味道不错,”他说。“再加点配料就更好了。或许来几条毛毛虫。”
“什么?”威廉问。
“富含蛋白质。”海羊说。
“你只是在炫耀。”褐熊先生说。
“这可是最好的食物跟饮料。”海羊先生坚持说。“而且还是免费的。我走之前一定要塞满口袋。”
“我一定要介绍你和死亡男孩认识。”我说。“你们两个实在有太多共通点了。还喜欢这场宴会吗,褐熊?”
“我只是来陪威廉的。”褐熊说。“毕竟我是每个男孩的朋友和玩伴。尽管活了这么多年,威廉在许多方面依然是个男孩。再说,我三不五时还是会想远离影子瀑布。我们家乡里的传奇人物就和狗身上的跳蚤一样多,而跟那些家伙相处久了,真的会让人坐立难安。当每个人都很特别的时候,就等于每个人都很普通。夜城可以短暂地提供一点愉快的改变。尽管本质十分低俗,这里依然有不少人需要褐熊的友谊与慰藉……”
海羊发出粗鲁的声响,我们随即转头,发现他正盯着路过的蛛网和飞蛾两名妖精。
他们一定是听见了海羊的声音,但是却选择忽略他的存在。海羊接着又开始大声摩擦他超大颗的牙齿。
“可恶的妖精。”他大声吼道。“眼睛简直长到脑袋上了。只因为我曾是个虚构人物,就对我不屑一顾。我可是深受小孩喜爱的童书角色呀!可惜褐熊和我退了流行,我们的书也自书架上完全消失。现在没有人爱听传统的正义冒险故事了。身为虚构人物的那段日子,我过得比现在开心满足多了。”
“你从来不曾开心满足过。”褐熊先生愉快地说。“这才是你迷人的地方。”
“你才迷人。”海羊不爽地说。“我只是一个角色。”
“深受我的年代喜爱的角色。”威廉说着,伸手环抱两个朋友。“我小的时候拥有你们全套的童书。你们帮助我度过童年,因为你们的金色大地是少数我可以逃避现实,而我父亲又无法跟来的地方。”
“妖精。”海羊叫道。“讨厌鬼!”
蛛网跟飞蛾突然转身朝我们走来。来到近处一看,他们突然变得非常不同,完全没有任何人性,所有风采都消失了,全身上下只剩下危险的气息,成为两头猎食猛兽。妖精没有灵魂,所以他们不知同情怜悯为何物。他们有能力做出任何想得出来的事,而他们也会这么做。为了任何理由,甚至完全不需要理由。威廉在他们非人的强大目光下后退一步。褐熊和海羊迅速迎上前去,挡在威廉与不断逼近的妖精之间。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也不能退缩。虽然对付妖精的最佳方法,就是在被他发现的同时拔腿就跑。
两名妖精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同时散发出优雅而又致命的气息。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同样有如猫咪般的双眼,同样的尖耳朵,同样冷酷的微笑。蛛网穿了一身灰衣,飞蛾则作蓝色打扮。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他们身上散发出麝香与硫磺的味道。
“嘴巴放干净一点,渺小的虚构人物。”飞蛾说。“不然我们会教你一点礼貌。”
海羊伸出长长的手臂,抓住妖精的上衣,一把提了起来,顺手甩到宴会厅的另一边。妖精飞过所有人的头顶,头下脚上,沿途发出凄惨的哀嚎。蛛网看着自己的同伴消失在远方,然后回头看着海羊,只见对方面带难看的微笑,在自己面前展露满嘴超大的牙齿。
“嘿,妖精。”海羊说。“去捡回来。”
远方传来重物撞击墙壁的声响,然后又落在地上,接着是一连串痛苦的呻吟。蛛网转过身去,迈开大步,走入大声鼓噪的宾客中。他们已经好多年不曾在宴会上见识如此有趣的场面了,而且在场宾客都不喜欢妖精。褐熊先生伤心地摇摇头。
“真是哪儿都不能带你去……”
威廉笑到说不出话来。我从来没有见他笑过。欢笑是非常适合他的表情。
“我不应该让你混着酒喝。”褐熊先生责备海羊。“你一喝酒脾气就不好。”
“妖精,”海羊大声说。“只因为莎士比亚的剧本里有他们的名字,这两个家伙就自以为是什么大人物。你有没有看过《仲夏夜之梦》?浪漫主义的垃圾!我不认为莎士比亚真的见过任何妖精。不过是一出舞台剧……褐熊和我可是三十六本童书里的主角呀!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要看了……”他哽咽着,一大颗眼泪顺着他长长的灰色鼻子流下。“我们曾经很有名,你知道。有名!只可惜我们的书退流行了……”
我和他们暂别,然后去看看那个妖精是否给摔坏了。当然不是因为我真的在乎,但是我不介意在妖精法庭里多一个眼线。虽然妖精非常清楚不要随便接受他人的友情,不过他或许会对一大笔贿赂有兴趣。当我抵达宴会厅的另一边时,飞蛾已经从地上爬起,看起来仿佛根本没有受伤。想要杀死妖精可是件非常费力的事,虽然通常这么干的人都不会后悔。蛛网跟飞蛾这时又和赖瑞·亚布黎安瞪上了。赖瑞态度坚定,拒绝在气势上输给任何人。
“仙后麦布要你交还她的魔杖。”蛛网直截了当地说。
“她派我们来告诉你,”飞蛾说。“不要让我们说第二次。”
“厉害。”赖瑞丝毫不为所动。“想要取回魔杖,叫她自己来找我。”
“我们可以用抢的。”蛛网说。
“我们喜欢用抢的。”飞蛾说。
赖瑞哈哈大笑。“你们还能怎样,杀了我吗?太迟了。仙后麦布为了奖励我所提供的服务而赐给我这根魔杖。你告诉她……如果她想要说服我交出魔杖,我就把她叫我帮她做的事和原因公诸于世。现在滚开,不然我放海羊出来咬你们。”
“仙后麦布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蛛网说。
赖瑞·亚布黎安冷笑。“讲得好像我很在乎。”
妖精们头也不回,转身就走。我站在远方仔细打量赖瑞·亚布黎安,对这件事深感兴趣。赖瑞·亚布黎安持有一件妖精武器?这可是值得注意的大消息呀……妖精只有在准备作战时才会开启他们的军械库。既然我最近没有在夜城看见四名骑士到处乱跑,看来应该是有几件远古妖精武器流落世间……正当我在思考这种情况可能代表的意义时,奥兰朵女士再度出现,并且将我逼入一个无路可逃的角落。她整个人完全进入调情模式,让我不禁怀疑她为什么会在一个挤满有钱男人的宴会厅中将我当作目标。或许她听说了在这件案子中葛里芬愿意支付多少酬劳……
“约翰,亲爱的。”她说着露出目眩神迷的微笑,双眼大张,目光饥渴。“你必定是我至今唯一依然不曾到手的夜城名人。我一定要将你纳入我的收藏才行。”
“退开。”我说,不过语气并不严厉。“我已经名花有主了。”
“我只想要你的肉体。”奥兰朵女士说着皱起完美的鼻头。“不是你的爱。我相信苏西可以了解。”
“我确定她绝对不会了解。”我说。“现在当个好女孩,将胸口指向其他人吧!”
幸运的是,爱莲娜·葛里芬在这时出面解救了我。她有如清风越过奥兰朵女士,一手勾起我的臂弯,在奥兰朵女士有机会抗议前,顺利地领着我离开,并且不断大声说话,不让奥兰朵有丝毫插嘴的余地。我不敢回头张望。地狱绝对容不下被人横刀夺爱的复仇女神。
爱莲娜此刻装扮成玛丹娜的模样,属于约翰保罗·卡地尔风格年代的装扮,一身黑色束腹与青铜胸部三角锥。我看了看三角锥,然后皱皱眉头。
“那不冰吗?”
爱莲娜轻笑一声。“我这么打扮是为了逗马赛尔开心。他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感谢强效快速治疗法术。不过此刻他很忧郁,因为我在他身上安装了电子监控装置。如果他试图离开葛里芬殿堂,偷偷跑出去赌博,监控装置就会把他的脚咬断。他正在附近闷闷不乐,打扮成‘红男绿女’里的史盖·马斯特森。太好猜了,我想,不过他是马龙·白兰度的大影迷。不要管他。我要跟你谈谈,约翰。爹地应该是叫你来跟他回报寻找梅莉莎的进度吧?我想也是。他总是不喜欢假手他人,不愿意依赖他人。你的搜索有进展了吗?”
“没有。”我说,庆幸能够跟一个不必拐弯抹脚的人交谈。“我已经和你家的所有成员谈过了,如果有人知道任何线索,他们都隐藏得很好。”
“你难道不能去问,那个,你认识的黑道人物?我是说,罪犯跟线民那一类的人物?”
“我认识的人绝对不敢招惹葛里芬家的人。”我说。“不,敢做这种事的狠角色几乎都已经出席这场宴会了。”
“你和保罗谈过了吗?”爱莲娜问,没有和我目光相对。
“我和波丽谈过了。”我小心说道。“我听过她的歌声。她的声音真的十分甜美。”
“我不曾听过波丽唱歌。”爱莲娜说。“我不能去那家俱乐部。我不能让保罗知道……我知道波丽的事。”
她带我回到威廉身边,这时只剩下他站在原地。海羊跟褐熊大概是去别的地方找麻烦了。当我们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时,威廉对着爱莲娜皱了皱眉头,所有闷闷不乐的神情转眼间回到脸上。
“不管她向你说了些关于我的什么事,总之不要相信她。”他突然说。“妈的,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信。亲爱的爱莲娜做任何事都有目的。”
爱莲娜对他甜甜一笑。“我们家里有谁不是这样呢,亲爱的哥哥。就连可爱的圣人梅莉莎都在私底下拥有自己的生活,家人完全被蒙在鼓里。”
“秘密生活?”我说。“你是说像保罗那样?”
“没有人知道。”爱莲娜说。“她总是非常注重隐私。”
“在这个家族之中,那是最好的作法。”威廉吼道。“如果让人发现你的秘密,他们就会用来对付你。”
他们随即陷入口角,翻彼此的旧帐,揭陈年疮疤,于是我只好充耳不闻。原来梅莉莎有个秘密生活,而且秘密到这些人一点都不想提。或许是因为这个家族里的人都不喜欢承认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我环顾宴会厅。宴会进行得似乎不错,但是我对其他葛里芬家族成员比较感兴趣。杰若米亚是众人目光的焦点,他站在一群深怕漏听一字半语的听众前高谈阔论。玛莉雅在她的人工花园中穿梭,接受赞赏,给予赞赏,终于恢复她原有的形象。我到处都找不到马赛尔和葛洛莉雅,不过这可是一座十分巨大的花园。看来如果想要调查梅莉莎的秘密生活,我还是必须从爱莲娜和威廉身上着手。
“你跟他说了吗?”威廉语气尖锐地问,于是我再度注意他们的谈话。
“我还在找机会提。”爱莲娜说。“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说提就提的话题,不是吗?”她转向我,以强大的意志力隐藏脸上的愤怒,转眼间恢复所有的笑容及魅力。“约翰,我们想请你帮个忙。”
“先架设隐私力场再说。”威廉插嘴说道。
“在这种人声鼎沸的环境下,没有人听得见我们说话。”爱莲娜说。“架设隐私力场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这件事绝对不能被人偷听。”威廉说。“我宁愿引人注目,也不要走漏风声。”
“好啦,好啦!”
她偷偷四下张望,然后从一个隐藏口袋中取出一小根刻满符文的骨头。她将骨头握在手中,念诵一个启动法术,四周嘈杂的人声迅速消失。我看见人们的嘴唇开合,但是一点声音都无法穿入这道力场;或者说,理论上,无法穿出力场。这道力场确保了我们的隐私,直到被人注意为止。我好奇地看着威廉和爱莲娜,她们则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表情看向我。我突然了解不管他们打算请我帮什么忙,总之都和梅莉莎没有任何关系。
“要付什么样的代价,”爱莲娜小心翼翼地说。“才能请你除掉我们的父亲?”
我默不作声地凝视他们许久,完全没想到他们会提出这种要求。
“你是唯一有机会除掉他的人。”威廉说。“你可以接近他到其他人都无法接近的距离。”
“我们听过你的传说,”爱莲娜说。“关于你在莉莉丝大战期间曾经做过的一些事。”
“大家都说你做了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威廉说。“在战阵中。”
“你们要我谋杀杰若米亚?”我问。“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
“争取自由。”威廉说。他的目光紧张到几乎可以直接贯穿我的身体。“你不知道长久以来活在他的阴影底下是什么感觉。我整个人生都受他控制,被他毁灭。你也见识过我为了获得短暂的自由而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除掉他,我们就可以过自己的生活。”爱莲娜说。“反正他从来不曾爱过我们。”
“此事跟金钱无关,跟生意无关,跟权力无关。”威廉说。“我宁愿放弃一切,只为了脱离他的掌握。”
“帮帮我们,约翰,”爱莲娜说。“帮帮我。”
“我是私家侦探。”我说。“不是杀手。”
“你不懂。”威廉语气急迫。“我们已经研究过这件事了。我们相信梅莉莎的失踪是父亲一手策划的。我们认为他违背她的意愿,将她带离葛里芬殿堂。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握,都需要他的允许。只有他有办法躲过所有安全系统,并且确保所有仆人都待在看不见事发经过的地方。他想要杀死我女儿,然后嫁祸给其他人。我相信我的女儿已经死了,约翰,我要帮她报仇。”
“如果他杀了梅莉莎,”爱莲娜说。“我的保罗可能就是下一个。我不能坐视这种事发生。他是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你一定要帮助我们,约翰。我们的父亲为达目的,绝对不择手段。”
“那他为什么要雇用我?”我问。
“有什么方法会比这样更能公开表达他的哀伤与愤怒?”威廉说。“我们的父亲总是了解在公开场合表达立场的重要性。”
“如果他真的打算栽赃,”爱莲娜说。“又有谁比恶名昭彰的约翰·泰勒更合适?”
“要帮助你们最好的方法,”我小心翼翼地说。“就是找出梅莉莎,并且安然无恙地带她回家。我最多可以做到的就是:我保证绑架梅莉莎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不管此人究竟是谁。”
我转身离去,穿越隐私力场,回到宴会的喧嚣之中。我必须好好想一想。我并不讶异杰若米亚的儿女会变得跟他一样残忍无情,但是我真的对他们非常失望。本来我已经开始对威廉和爱莲娜产生好感了。尽管如此,杰若米亚是否真的可能是雇用我来当代罪羔羊?一个在找不到梅莉莎时可以责怪的对象?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客户耍了。仿佛光是这个想法就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杰若米亚突然推开宾客,出现在我面前。
“没喝酒吗?”他开心地说。“这可是一场宴会呀!”
“这里总要有人保持清醒。”我说。
杰若米亚微微点头。“你有在附近看到保罗吗?我叫一个仆人去他门口吼叫,要他和其他家人一起出席宴会,但保罗就是这个样子。或许是还在屋里生气,把音乐开得非常大声。除非他又偷溜出去了。”杰若米亚轻轻一笑,笑声中略带不悦。“他以为我不知道……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刚开始,我派人远远跟踪他……结果发现那孩子是个同性恋,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同性恋酒吧里……我花了这么多心血想要把他训练成男子汉。真是太丢人了,但是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点头。很显然杰若米亚不知道波丽的事,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这是一场化妆舞会?”我问。“我觉得有点格格不入,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假如我是会不好意思的那种人。”
“不过你不是。”杰若米亚说。“我需要你以本来的面目前来,确保大家都能认出你。我要他们都知道你在为我做事。首先,这样可以表示我在追查梅莉莎失踪一事。其次,能够雇用你,恶名昭彰的约翰·泰勒,就表示我依然维持强势,依然当家主事。在生意场上,感知就是一切。第三,或许你的出现就足以逼迫绑匪采取进一步的举动。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只发现有人非常不希望我查出真相。”我说。“不过这点你已经知道了。”
“啊,是的,会议室里那件事。”杰若米亚皱起眉头。“你必须加快脚步,泰勒。时间不多了。”
“对她而言?”我问。“还是对你而言?”
“都是。”
突然间,宴会厅大门猛然开启,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所有人转过去察看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宴会陷入一片死寂,因为此时门廊之中站着一条神态自若的身影,渥克。夜城目前当家主事之人,以各种角度来看都是他在当家,只因为没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之前他是当权者的代表,也就是那些幕后人士的推手,但是如今当权者全都死光了,所以渥克就变成了……老大。
和往常一样,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完美的仕绅,身穿昂贵的西装,老学究领带,头戴一顶圆顶帽。冷静,沉着,永远散发着一股非常非常危险的气息。他应该已经六十几岁了,身材受到一点点地心引力与安逸生活的影响,但是身上依然绽放出无比的自信跟威严。他的容貌似乎比较年轻,但目光却深邃古老。如今渥克就代表了权力,他的言语基本上就是法律跟秩序;而他非常喜欢戏剧性的出场秀。
他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好整以暇地环顾宴会厅,让所有人都能好好地看看他。他孤身一人来到敌人的巢穴,我不禁怀疑现在的他还能够调动什么样的火力支援。他曾有权力指挥军队来帮他做事,不管是军方的还是教会的,只因为当权者赋予他这样的权力。但是现在那些军队还会应他的召唤而来吗?或许会——毕竟,他是渥克。他知道许多秘密,而这些秘密并非全都是善良健康的秘密。
宾客让道两旁,好让杰若米亚不疾不徐地走到渥克面前。渥克若无其事地笑着,望着夜城之中最有权力的生意人来到自己眼前。我立刻跟了上去,我可不打算错过这一幕。杰若米亚停在渥克身前,上下打量他,然后不屑地哼了一声。渥克礼貌性地点点头。
“你竟然有胆子来,渥克。”杰若米亚说。“来到我的房子,我的家里,而且还不请自来!”
“我会前往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杰若米亚。”渥克说。他冷静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听来异常清晰。“这一点你很清楚。你家还真不错,保全系统也很高档,堪称尖端科技。但是你应该知道,只要我想进来,它们就没有办法不让我进来。尽管如此,你还是不需要紧张;我不是来逮捕你的。这一次不是。我是为了将另一个人绳之以法而来。”
“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客人。”杰若米亚立刻说道。“这表示他们都在我的保护之下。你不能骚扰任何人。”
“喔,我想你会希望我带走这个家伙。”渥克依然面带微笑,在杰若米亚的抗议下无动于衷。“他们真的非常淘气。”
他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他的目光之下退缩,因为毕竟……他是渥克,而所有人心里都藏有几件亏心事。
杰若米亚念出一句力量咒语,他的安全人员立刻自墙壁中跳出——许多足足有两个人高的巨型灰色石魔像,个个挥舞着如同大石锤般的拳头。宾客之间掀起一阵骚动,所有人争先恐后地逃离石魔像身边。这些丑陋的东西践踏人工玫瑰花园,摧毁篱笆与花丛,朝它们的猎物冲去。一名宾客走避不及,石魔像当场将他踩在脚下,完全忽略他的惨叫。他们朝渥克逼近,地板在它们沉重的脚步声中剧烈震动。
他站在原地,不为所动,一直等到石魔像来到面前,才施展他的“声音”。一种无法抗拒的声音。
“离开,”渥克对石魔像说。“回到你们来时的地方,永远不要再骚扰我。”
石魔像同时停下步伐,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脚步声,然后全部转过头去,穿越宴会大厅,再度消失在墙壁中。杰若米亚连忙在它们身后大叫,念诵效力更强的力量咒语,但是它们不顾他的命令。它们的脑袋里依然回荡着渥克的“声音”,丝毫容不下其他命令。他们一个接一个遁入墙壁,最后终于全部消失。没有任何宾客敢吭声。他们默默看着石魔像消失,然后转向杰若米亚,接着又看向渥克。这时所有的人都很清楚真正掌权的人是谁了。杰若米亚瞪着渥克,双手紧紧握拳,气得浑身发抖。
“你绝无法活着离开,渥克。这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是可以用来对付你的武器。”
“喔,安静,杰若米亚,这样才对;你这个年纪的人脾气不该如此暴躁。我说过不是为你而来的。相信我,你像我一样都不希望这个家伙继续待在这里。因为你其中一位宾客并非你所以为的那个人。”
这句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开始东张西望,有些人甚至开始远离人群。或许他们本来是为了对抗渥克而聚集在一起,但是如今全部开始自求多福。渥克越过杰若米亚,对我点点头,神色和善,彬彬有礼,但是轻蔑之意一览无遗,像个前来发放礼物的长辈般走入人群中。局促不安的宾客们纷纷在他面前走避,但是他的目光却集中在一个大家都认识的名人身上。他来到她的面前站定脚步,摇了摇头,一副哀伤之情大于愤怒的模样。
“但是……她是奥兰朵女士!”杰若米亚抗议着说。
“并不是。”渥克说着仔细打量奥兰朵女士,而她则是冷冷地回瞪他。“他是藏尸嵌合体——变形者、噬魂者、身份窃贼。他根本不是奥兰朵女士。那么,现身。以你的真面目面对我们。”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鼓动,有如命运一般冷酷无情,有如死亡一般难以避免。奥兰朵女士张开嘴巴,接着越张越大,五官不自然地伸展,丑陋的大洞中发出一阵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声响。在渥克“声音”的力量下,我们面前的怪物抛开了它所化身的形体,展现出真实的面貌。奥兰朵女士溶化殆尽,隐身其下的是一团东拼西凑的可怕怪物,有如一大堆生肉挤压在一起,形成一个人类的粗略外型。对方是一堆红色与紫色的血肉集合,表面反射潮湿的光芒,隐隐浮现许多缓缓鼓动的血管。脑袋凹凸不平,没有五官,只有一张长满针刺般利齿的圆嘴巴。怪物散发出腐败恶心、类似硫磺以及阿摩尼亚的臭气,仿佛纳骨塔中所有的尸体全部化脓腐烂了。附近的人群开始后退,在那臭气下咳嗽窒息,被这个游走于他们之间的恐怖怪物吓得不知所措。这种恶梦应该是属于夜城街头的产物,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有钱人家安全的住所中。藏尸嵌合体站在原地,四面受敌,将可怕的脸转向渥克,只见渥克面无表情地瞪视着自己。接着怪物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群昆虫同时鸣叫。
“即使是你的声音也没有办法困我多久,渥克。你的声音不是设计用来对付我这种生物的。我体内存在着太多人,你根本不可能控制我们全体。”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说着来到渥克身边,心想他可能会需要支援。
“藏尸嵌合体藉由日常接触收集他人的DNA。”渥克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怪物。“握手之类的接触。接着它将其他人的上皮组织存入内建资料库中。它一直都在增加新人的DNA,只需要少许细胞,就可以化身为任何人,从头到脚,分毫不差。但是想要长久保持单一形体,它就必须绑架受害人,将他们囚禁在安全的地方,然后……吸干他们。这是一种心灵转移的过程……到最后,本尊的精力耗尽,腐烂消失。然后藏尸嵌合体就会开始猎食下一个目标。”
“我的一名探员找出了它位于荒芜之地一间废弃仓库的巢穴,在里面发现被铁链锁在墙上的奥兰朵女士,以及另外十几名受害者的残骸。”渥克一脸哀伤地对着眼前的怪物摇头。“你真不应该绑架如此知名的人士。你的演技并没有这么好。但是这个身份让你可以混入此地,是不是?混入这些有钱的重要人士之中。你一定是非常开心地在选择下一个身份。你握了多少人的手?亲过多少人的脸颊?”
四周传来许多震惊以及恶心的声响,他们想到自己之前和奥兰朵女士的接触,一个总是深受欢迎的女士,总是非常热情的女士……有几个人当场吐了出来。我想起刚刚被它逼到墙角的情景,想起它对我说道,我要你的肉体……我一定要将你纳入我的收藏。我真的完全误解它的意思了。
吉米·雷霆气得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冲到藏尸嵌合体身后,对准它的脑袋举锤就打。肥满多汁的脑袋当场陷入肩胛骨之中,血肉有如炮弹碎片般四下飞溅,随即又在一阵恶心的吸吮声中再度浮现。怪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转身,举起斗大的拳头狠狠击中雷霆。北欧小神飞入空中,重重撞在后方的墙壁上,将整面墙壁的木质饰板撞成碎片。怪物再度转身,挥向渥克,但是他早已退到它的攻击范围外。我看见死亡男孩急急忙忙推开惊慌的人群向前挤来,于是对他叫道:
“尽量绊住它!我想到一个主意!”
死亡男孩冲出群众,笔直扑向藏尸嵌合体。他来到它的面前,徒手抓起对方身上的肉块,以蛮力将其撕裂,然后顺手丢到一旁。怪物没有流血,不过却发出愤怒的吼叫,举起有如木棒的手臂,对准死亡男孩的脸狠狠捶下。这拳力道猛烈,只见死亡男孩的脑袋向后旋转,脖子上发出恐怖的骨碎声。死亡男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双眼凝视着我,脸部整个转到背面。接着他对我眨了眨眼,缓缓将头转回原位。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脖子格格作响。死亡男孩朝藏尸嵌合体露出难看的微笑。
“你就这点能耐?我死了,记得吗?来呀,用你最厉害的那招打我!我受得了!”
他们两个扭打成一团,以超自然的力量撕扯彼此的身躯,附近的人则是被眼前恐怖的景象吓得惊声尖叫。我趁现场一片混乱的同时,缓缓集中精神,一点一滴地运用天赋,开启我的心眼,第三只眼。上一次当我试图在这间房子里开启天赋时,某个不知名的人物狠狠地封闭了我的心门。不过,这一次,我十分顺利地利用天赋找出那道违背所有自然定律,将藏尸嵌合体的肉片凝聚在一起的古老法术,然后轻而易举地就把那道法术自它体内扯出。
怪物支离破碎,发出有如刚刚坠入地狱的亡灵般的凄厉惨叫,身体一片片掉落地板,曾经假扮过的身份一个个腐化消逝。藏尸嵌合体颓然倒地,惨叫声戛然而止,失去了所有的形体,有如一滩肮脏的污水般四下流窜,最后只剩下地板上几块冒烟的污点,以及残存下来的一丝纳骨塔的臭气。
渥克亲切地对我点头。“谢谢你,约翰。我本来可以自己应付的。事实上,我本来打算将它完完整整地带回去问话,并且加以研究……不过话说回来,世事总是无法尽如人意。”
“说得不错,”我说。“尽如人意还有什么意思?”
杰若米亚走到我们身边,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污点。“先是你,渥克,然后又有这家伙。真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我家门了。又到了升级安全系统的时候了。我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你看,肉块溅得到处都是。”
“美味,”死亡男孩一边咀嚼某样东西一边说。“何不用竹签插上,当作派对零嘴来吃?大家可以打包外带,就当是派对毒品吧!”
大部分的人当场呕吐,死亡男孩周遭的宾客全都退避三舍。我满脸抱歉地看向杰若米亚。
“很抱歉,死亡并没有令他成熟。很少有人邀他出门,你知道。”
“真的?”杰若米亚说。“真想不到。”
“‘声音’运用得不错。”我向渥克说。“但是我很好奇,如今当权者已经死绝,是谁在加持声音的力量?或是什么东西在加持?”
“日子总要继续下去。”渥克随口答道。“而我依然当家主事。因为总要有人当家主事。我没有看到任何合适的人选可以取代我的地位。”
“你痛恨夜城。”我说。“你告诉过我,你希望能在夜城的势力入侵世界其他部分之前,彻底摧毁这一场怪物秀。”
“或许我也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得比较成熟了。”渥克说。“重要的是我依然站在这里,维持夜城的秩序。少了当权者,我可以更加随心所欲地去对付威胁既定规则的家伙。”
“我懂了。”我说。“这包括像我这种人吗?”
“或许。”渥克说。
“你绑架了我孙女!”杰若米亚仿佛恍然大悟般瞪着渥克说道。“你避过了我的安全系统,利用‘声音’的力量命令梅莉莎和你一起离开!她算什么?你的人质?阻止我掌权的谈判筹码?”
“听起来的确像是我会做的事。”渥克喃喃说道。“但是我不需要阻止你掌权。你根本没时间搞这种事。而且我也不会绑架你的孙女,因为我们都知道,你第一个就会想到是我干的,我可不希望夜城再度沦为战场,暂时还不要。”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葛里芬大哼一声。“我就算把夜城翻过来,也要找出你窝藏她的地方!”
“你可以向我保证你和梅莉莎的失踪毫无关联?”我立刻询问渥克。“你愿意以我父亲之名保证?”
“是,约翰。”渥克说。“我可以向你保证,以你父亲之名。”
我望向杰若米亚。“他没有绑架她。”
“你怎么能肯定?”杰若米亚怀疑地问。“你们两个的关系究竟好到什么地步?”
“说来话长,”我说。“这样说好了……他知道不能在我面前说谎。”
渥克朝杰若米亚礼貌地点点头,对我轻顶他的圆顶帽,然后不疾不徐地走出宴会厅。所有人不发一言,没人敢阻止他,就连杰若米亚也没有任何动作。渥克离开后,管家霍伯斯立刻带着一群仆人进来清理地板,并且整理被石魔像践踏得一塌糊涂的篱笆和玫瑰花丛。宴会再度开始,人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事。今晚的宴会将会在夜城传诵许多年。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葛里芬似乎完全不受刚才的事情所扰。渥克一走,杰若米亚立刻冷静下来,甚至再度开始微笑。“一点刺激的小插曲最能将宴会推往高潮了。”他愉快地说。“看看玛莉雅,被她的朋友和趋炎附势的小人围绕,每个人都在安慰她,帮她拿食物跟酒,以及任何她可能想要的东西……她爱死这种感觉了。她成为目光的焦点,这就是她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在激动与泪水之后,她心里十分清楚刚刚的事会让这场宴会登上所有该登的版面,所有不在场的人都会羡慕死今天在场的人。”
他表情严肃地看着我。“长寿的一大坏处,就是我们什么都见识过,也什么事都做过了。无聊就是最大的敌人,于是我们永远欢迎新奇的事物,不管是好是坏。我家里每一个人都在忙着找寻新奇的娱乐。我花了几个世纪的时间想尽办法控制夜城,只因为……夜城就在我眼前。这是我一生中为自己设下最困难的目标,也是报酬最丰富的任务。其他事情……都不值得我花费心思。如今只要想到在如此接近目标达成的时刻,我竟然没有时间去完成它,我就非常火大!”
“因为你快要死了?”我脱口而出。
“所有交易都有不必履行的办法。”杰若米亚回避我的目光说道。“所有合约都有绕道而行的可能。你只要有足够的智慧去找出漏洞就行了。”
“即使这代表你必须为了自保而杀害自己的孙女?”
他终于再转向我,脸上露出痛苦的笑容。“不。我不会这么做。就算我很想也不会。”
“你必须告诉我真相。”我说。“所有真相,不然这个案子永远不会有任何进展。告诉我,杰若米亚,把我需要知道的事告诉我,比如这屋子底下的地窖为何只有你可以进去?”
“你一直在探人隐私,是不是?”杰若米亚说。
“你希望我找出梅莉莎,没错吧?”
“是的,我希望。对我来说那是最重要的事。”
“那就带我进入地窖,让我看看藏在里面的东西,不然就告诉我你获得永生的真相。”
葛里芬叹了口气,但是对于我的坚持似乎也没有非常不满。“很好。”他终于说道。“和我来,我们私底下谈。”
我本来以为他也要架设一个隐私力场,但是葛里芬带着我走到宴会厅一角,拿出一把连在一条黄金锁链上的金钥匙,插入位于洛可可漩涡图形中央的一道隐藏锁孔中。钥匙转动,墙壁的一个区块旋转而开,露出其后的房间。杰若米亚领着我进去,然后关上房门,并且再度上锁。房里空荡荡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一道黯淡的灯光在我们进来时自动浮现。
“这个房间是专为私人商业会议而设。”杰若米亚说。“这里的防御措施都是专门用来防止窃听的。你很难想象有许多生意是在宴会上谈妥。霍伯斯会守在外面,确保我们不受打扰。所以……我终于走到这个地步,终于要说出我永生的秘密。我一直以为我会难以启齿,但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我发现自己竟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放下胸口这块大石。秘密会把人拖垮的;而我这个秘密已经深埋在心里太久了……”
“没错,约翰。我真的是在跟魔鬼交易,当时我只是一个十二世纪伦敦街头专靠乞讨度日的流浪汉。整件事其实并不困难,因为在那个年代,天堂与地狱都比现在更接近人间。我用一纸跟别人收帐得来的羊皮卷轴召唤出黑暗王子本人。”他突然住口,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回想当时的景况。“我限制他以人类肉眼可以承受的形体现身,但是即便如此,我所看见的景象还是……然而年轻的我野心太大,并且自认聪明。我应该更仔细研读我以自己的鲜血所签下的那纸合约。魔鬼总是非常着重细节的……”
“你看,那份原始地狱合约之中有一条条款,明白表示我的孙子以及孙女一旦出世,我就不能亲手杀害他。也不能找人代劳,或是在他们面临危难的时候不出手相助。不然我就会失去我的灵魂。所以当我发现他们的存在,并且将他们带到我的身边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他们。以超过我对待威廉与爱莲娜的方式去爱他们。这两名孙子都宣告了我的死亡,代表了无可避免的凄惨下场,但是说真的,他们的存在并不令我意外。我尽了一切努力确保我不会拥有子嗣,但我的孩子还是出世了。我本来可以除掉他们,但是……人总是希望自己的血脉可以延续,就算这代表了自己会因而走到尽头。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约翰。我一辈子杀人无数,但是从来没有伤害过小孩。”
“我曾经努力教导保罗,但是不久我就发现他绝对无法领导家族,就跟威廉一样。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生下来就养尊处优,导致他们懦弱的个性。但是梅莉莎……却是我家族之中最善良的人。唯一没有遭受腐化的人。”
“那地窖呢?”我问。“你在里面藏了什么?”
“我签的那份合约,以最强力的防御系统妥善地保存其中。我之所以来到夜城,是因为听说天堂跟地狱没有办法直接介入这个地方。但是,他们在这里还是有代表。尽管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摧毁合约,可是有办法走天堂或是地狱门路的人,或许可以改写其中的条款。我可不能冒这个险。我已经为我的永生付出太多代价了。”
“为什么突然更改遗嘱?”我问。“为什么不惜得罪全家,也要把一切留给梅莉莎?”
“因为她是唯一有能力接管我的帝国的人。她的智慧,她的魄力,她的骨气……让我看清其他人有多么受限。我能够留给我老婆什么东西是别人抢不走的?她会把我一辈子的心血拱手让人,或是因为一时冲动的婚姻或愚蠢的交易,而让其他人掌握我的帝国。再说,她又不是真的一无所有。她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投资在夜城各地的房地产。她以为我不知道!我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包括她所有爱人的身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并不怪她,起码没有非常怪她。我的家人对于追求新奇事物都有一种迫切的渴望,如此才能自一成不变的生活中跳脱出来……而威廉和爱莲娜两个纯粹就是太懦弱了。”
“喔,这我不敢说。”我说。“他们或许会有令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不。”杰若米亚肯定地说。“绝不可能。他们没有办法处理我的生意。如果把生意交给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试图抢夺,到时我的帝国就会毁在他们两个的自相残杀之中,就和争食一根骨头的两只狗一样。如果我把生意交给他们两人共管,他们也会为了争夺当家主事的地位而大打出手。他们都遗传了一点我的个性,绝对不会甘心位居第二。至于保罗……他已经明白表示对家族企业没有兴趣。我的帝国必须生存下去,约翰。它是我唯一可以留下来的东西……我曾在世上走过一回的足迹。生意或许就是这世界上唯一真正永恒的东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生意毁于一旦。否则我曾做过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你确定已经无可挽回了?”我问。“你确定你……死定了?”
他微笑。“我愿意放弃我所拥有的一切,去避免即将发生的事……但是我根本无路可逃。就算没有那张合约,我这一生为了取得权力与财富所做的坏事,就够我下地狱一千次了。我是永生之人,你想,原罪这种东西对我有什么意义?我根本不打算为我曾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但是……你活了这么多年,”我说。“见过这么多东西,做过这么多事,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一点也不够!即使过了这么多个世纪,生命依然是美好甜蜜的。”
“你本来有可能成就大事,”我缓缓说道。“借着数百年来累积的财富与权力,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代伟人,真正足以影响世界的伟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葛里芬说。“我知道。但是我这辈子唯一擅长的就只有做生意。我出卖自己的灵魂,却只换来这些……物质上的东西。”
门上突然传来非常有礼貌的敲门声。杰若米亚拿出金色钥匙开门。霍伯斯走了进来,手中的银盘上摆了一封弥封的信件。信的旁边是一把匕首。
“原谅我的打扰,先生,但是我们等待已久的勒索信似乎终于送来了。”
杰若米亚自银盘中拿起信封,打开很快地阅读一遍。我看着霍伯斯,然后看向银盘上的匕首。
“这封信是用这把匕首钉在前门上的,先生。”霍伯斯说。
我趁着杰若米亚读信时拿起匕首仔细检查。这上面绝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绑匪都是专业人士,但是我依然有可能从上面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我开始启动天赋,但是再一次,一股来自外界的力量关闭我的心眼。我感到紧张,迅速观察四周,不过这次没有东西冒出来攻击。我皱起眉头,继续研究匕首。只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匕首,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信纸跟墨水必定也是同样普通的东西。把信钉在前门这招不错,很传统,具有象征意义,而且意义深远,传达一种我们可以任意来去,你绝对抓不到我们的讯息。杰若米亚将信交给我,我将匕首放回银盘,开始研究那张信纸。内容是打字的,使用标准字型。
“我们要求杰若米亚·葛里芬,在十二个小时内将名下所有股票、生意以及动产通通公开拍卖,并且处理掉所有财产。所得的现金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唯有如此,葛里芬才能再度见到他的孙女梅莉莎。如果葛里芬同意,就请在一个小时内,独自前往下列地址,交付事情已经开始处理的证据。如果葛里芬没有这么做,他将永远见不到他的孙女。”
我看了看信纸下方所写的地址。我知道那里,那是个地下停车场,位于商业区的心脏地带。我看着杰若米亚。
“非常有趣。”我道。“对方竟然要求你唯一绝不会放弃的东西,就算为了梅莉莎。”
“我不能让她死。”葛里芬说。“她是我这辈子在世界上唯一留下属于良善的事物。”
“但是如果放弃了你的生意,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我知道!”杰若米亚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极度苦恼。“我不能让这些浑蛋赢得胜利!摧毁我建立起的一切!约翰,一定有办法能够在不答应绑匪要求的情况下解救梅莉莎。你不能想点办法吗?”
“你不能去这个地方。”我坚决说道。“否则他们就会同时握有你跟梅莉莎,谁也不能担保他们会释放任何一个人。就算我们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们依然可能当场杀害你们两人。据我们所知,或许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让你惊慌失措到愿意离开安全的地方,走入明显的陷阱中。不,让我去。看我能不能协商出更好的条件。”
“如果看到前去的是你而不是我,他们很可能会立刻杀死梅莉莎!”
“不会。”我说。“对方是专业人士。他们不敢轻易激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