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试探

就在莫白被千机引折磨得苦不堪言之时,韦妆刚刚在水潭边清洗完那块血迹斑斑的毯子。

世人都知道,魔尊莫白有个坏习惯,爱在属于他的东西上打下自己的印记,这条浴巾也不例外。幸运的是,身为凡人的韦妆从小就没认真上过魔文课,跟魔尊打下的印记对面相逢不相识,只当那魔文的莫白二字是某种奇怪的花纹。

将洗干净的毯子挂到一根向阳的树枝上晾着,她心情愉快地去附近的树林间觅食了。

见过之前那只自投罗网的傻兔子,她对猎到东西信心十足。挑选了几处有小动物活动痕迹的地方,便麻利地开始搭设陷阱。

这是她上辈子的师父老骗子教的。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原来的世界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神仙妖怪修真者,唯一跟怪力乱神沾点边的是个姓马的神婆,据说能沟通阴阳。但据她了解,这位马神婆喊她家的老骗子师兄,因此十有八九也是个骗子。

身为老骗子的徒弟,她自然是个小骗子。

师徒二人的最高成就曾经作局从李国舅家中骗了上千两白银,最后竟还全身而退了。

干他们这行的,当然要及时行乐,说不定哪天被抓了,就会被推到菜市口咔嚓了。用老骗子的话来说就是,死之前总得活够本。

她原以为这个世界的自己再也不会过上辈子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了,没想到造化弄人,她终究还是踏上了上辈子的老路。如今她身后的追兵可比上辈子朝廷的官兵可怕多了。

好在,上辈子跟老骗子学的那些技能都还在,让她不至于饿死。

跟莫白那边的水深火热不同,韦妆这边顺利得不可思议,没过多久便抓到了一只肥硕的野鸡。担心自己离开太久,山洞里的伤员会有什么意外,她去潭边收回半干的毯子,拎着野鸡回了山洞。

看到她拎着野鸡晃晃悠悠出现在洞口,莫白既惊且喜,甚至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他一直担心她回来得太早,被她看到自己在千机引药效下那羞耻的模样,又担心她一去不回,如他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小姑娘一样丢下他不管。天人交战之下,猛然看到她逆光站在洞口,恍惚间竟觉得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我回来了!”满载而归的少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不知是不是被千机引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她此刻的笑容竟莫名让莫白想起了当初的那个小姑娘。

如果她如承诺中那样回来救他,他会长成什么模样呢?笑起来是不是也会像眼前的少女一样没心没肺?

“你……没有丢下我……”他愣愣地开口,表情五味杂陈。

韦妆哭笑不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丢下你,你岂不是死定了。我只是去找点吃的。”

察觉到他脸色的异样,她慌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蹲下身,查看他的状况。

“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发烧了吗?”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她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没发烧啊,怎么出这么多汗?伤口很疼吗?”

她叹息一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芝麻糖。

“最后一颗糖了,给你吧。”

她甚至体贴地把糖放到了他的唇边。

“你怎么不吃?”

“我……”莫白脸颊绯红,满脸屈辱,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带着一层迷离的水雾,“我渴……”

“抱歉,是我疏忽了!”韦妆这才恍然大悟,慌忙掏出水囊给他喂水。

原本就已经失血过多,再加上千机引的剧烈消耗,此刻的莫白已经处于虚脱的边缘,嘴唇一接触到水囊便贪婪地吞咽了起来,动作太急,来不及吞咽的清水顺着他的脸颊淌入了他的脖颈。

什么魔界尊主的威严,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模样非但没让韦妆轻视他,反而激起了她的保护欲。

“想要什么你直接说,我不太擅长猜测别人的心思。”韦妆随手从储物袋里掏了块布他擦脸,擦到一半才发现那竟是件女子的小衣,慌忙丢了回去。

“咳咳,今晚我们吃鸡。”为了掩饰尴尬,她兴致勃勃地抓起了地上的野鸡,“这只野鸡好蠢,我还没做好陷阱,它就自己主动往里面撞。”

话说到一半,她蓦地一愣,一脸紧张地望向莫白:“等一下,你跟这只野鸡不熟吧?”

喝饱了水,莫白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定睛朝野鸡望去,只一眼,便摇了摇头:“不熟,不认识!”

“那我把它烤了。”

“请便。”

原本,以莫白的修为,是不需要进食的,可惜,修为全失的他如今与凡人无异。刚刚那濒死的感觉让他明白,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确需要吃点东西好好补补了。

他只能在心中暗暗感谢这只不知名野鸡的牺牲。

听到他的回答,韦妆如释重负,麻利地开始放血拔毛,开膛破肚,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野鸡便成了火堆上吱吱冒油的美味。

“鸡腿给你。”韦妆从树枝搭成的烤架上拿下烤鸡,大方地掰下一只鸡腿,递给眼前的少年,递到一半才猛然想起对方根本没有丝毫行动能力,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将鸡腿撕成一条条喂他。

知道再不好好吃东西,身体根本不可能支撑下去,莫白只能硬着头皮张开了嘴。

鸡丝被撕得很细,他虽然努力避开,少女的手指依然时不时会跟他的嘴唇产生亲密接触。他不由有些尴尬,倒是面前的少女,大大方方,仿若未觉。

“好吃吗?可惜没有调料,不然可以更好吃。”见他吃得香甜,韦妆如释重负,看他之前对待野兔的态度,她原本还有些担心他接受不了野鸡。

说什么不吃兔兔,说到底不过是肚子不够饿罢了,真饿狠了,别说兔子,人类的大腿都想啃两口。

能吃就好,只要还能乖乖吃饭,那就死不了。

就像老骗子曾说过的那样,人活一世,不就为了一口吃的。老骗子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好一口吃的。甚至还曾为了吃好吃的,偷溜进皇宫。她离开的时候,他竟然狗胆包天想吃景王的猎鹰。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好吃的,她甚至有些想念景山韦氏,想念街尾王婆婆做的馄饨,想念后巷李叔烙的葱油饼,还有陆婆婆的南货店,她去年订的火腿还没来得及提……

想着想着,眼泪便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开始扑簌簌往下掉眼泪,莫白有点懵。

莫名其妙的女人,怎么说哭就哭?

就在他眉头微皱,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安慰之时,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骨翼扇动的轻响。循声望去,只见非鸟正用两条后腿死死地抓着一个大贝壳,晃晃悠悠从洞外飞回来。

它只是一只小小的蝙蝠,不过成人拳头大小,那贝壳却足有成人巴掌大。小小的蝙蝠抓着大大的贝壳,一路浮浮沉沉,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肉跳。

看到这一幕,连原本正暗自垂泪的韦妆都呆愣在了当场,抹了把眼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蝙蝠最终有惊无险地落在了莫白胸口,休息了片刻后,它竟扒拉着贝壳,试图把里面的水喂到莫白嘴里。

历尽千辛万苦,一路飞一路洒,最后还留在贝壳里的水连一口都没有。

看在它一路上这么幸苦的份上,莫白虽然已经不渴,还是一脸受宠若惊地抿掉了贝壳里的那点水。

“非鸟真棒,我不渴了。”对小宠物不能太严苛,不然容易打击它的积极性。

【尊主夸非鸟了,非鸟好高兴!】没有得到莫白的允许,非鸟不敢在韦妆面前开口,只能通过神识向莫白表达了它此刻的兴奋。

大概真的高兴坏了,它一边在莫白识海中尖叫,一边兴奋地在莫白的胸口打滚儿。

害怕它压到自己好不容易处理好的伤口,韦妆慌忙一把将它捞了起来。

待到落入韦妆的掌心,小家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得意忘形,吓得定在当场,一动不动,只用那双黑豆般的大眼睛眼泪汪汪地向莫白求救。

“这是什么?”从未见过白色的蝙蝠,韦妆好奇地打量起了手中的那团毛球,半晌才认出那是只蝙蝠,“白色的蝙蝠,倒是稀奇!”

见韦妆盯着非鸟目光灼灼,莫白忙道:“你别打它主意!它是我的宠物,它叫非鸟。你快放了它!”

“你急什么?怕我吃了它?”韦妆哭笑不得,“我也不是什么都吃的,兔兔好吃,蝙蝠还是算了。”

她好奇地拎起非鸟左看右看,只看得小家伙浑身颤抖,这才悻悻松了手:“话说回来,你这宠物有点别致啊。蝙蝠,还是白色的!它是怎么活这么大的?无意冒犯,我的意思是说,白色在黑夜里太过惹眼,很容易会被吃掉。”

她一松手,非鸟便嘤嘤哭着扑到了莫白怀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了斗篷下面,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连莫白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养的蝙蝠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没关系,我的蝙蝠白天活动,晚上睡觉。”非鸟的毛色不是天然形成的,是被他源源不断渡过去的仙灵之力染白的。一开始它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毛色变化,差点被猫头鹰叼走,受了几次惊吓后,才不得已改了习性。

“那就好。”被非鸟这么一打断,韦妆已经彻底将自己的伤心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喂饱了莫白这个伤员后,掰了一个鸡翅,一遍啃着,一边开起了莫白的玩笑。

“野兔给你带果子,蝙蝠给你带水,你怎么这么受小动物欢迎?据说,你们天人拥有鸿蒙仙体,是不是就像话本子里的小仙女一样?”

小仙女?这是什么形容?

莫白慌忙出声抗议:“我是男的!”

“嗯,小仙男。”韦妆啃着鸡翅,笑容满面。

莫白怒目瞪过去,却见眼前的少女正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痴迷又专注。

莫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正因为讨厌这样的眼神,身为魔尊的他一向以面具示人,从未在人前露过真容。

唯一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她的眼神中并没有那些令人恶心的欲念,只有纯粹的欣赏。

“真好看啊,好看到让人嫉妒。不奇怪天人为什么会被灭族。世人大概都有拉仙子入凡尘的恶趣味。弄脏这样一张脸的乐趣无以伦比。”

这么说着,她竟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刚刚烤鸡时不小心沾到的炭灰。

莫白呼吸一滞。

这个女人,她怎么敢?

“你气得大喘气的样子真的好有趣。”少女眉眼弯弯,咧开嘴,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她咯咯笑了一阵,忽然从储物袋中掏出小镜子,放到莫白眼前照了照。莫白没在镜中看到满脸炭灰的自己,镜中的少年依旧干干净净,唇红齿白。

“上当了,哈哈!我刚刚伸出的是食指,摸你脸颊的是中指。”

莫白定定望着眼前因为恶作剧得逞而欢呼雀跃的少女,久久无法言语。

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戏弄他,应该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之前的千机引又委实下得太过微妙了些。

不确定,再试探一下。

“你真的见过魔尊?魔尊长什么样,是美是丑,可怕吗?”他竭力模仿着普通人提到魔尊时那种交织着恐惧与憧憬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少女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昂首挺胸,满脸骄傲道:“当然见过!我不仅见过,见的还是他不着寸缕的样子!”

莫白闻言,当即倒吸一口凉气。饶是他早对眼前少女的惊世骇俗有了一定了解,此时依旧被骇得不轻。

先不提以当时的状况她有多少可能看清,哪怕真的看到了,这是能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妆妆是e人,主打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小白是i人,永远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