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14日9时30分。
我军的阵地显得一片寂静。但是,如果从城外的高地上看,若干条交通沟条条指向敌人阵地,最近的不到100米,战士们是按敌人的手榴弹甩不到的距离来挖掘交通沟的;各部队的突击队、尖刀连都已到达指定位置,通信线路一直通到他们的身后;稍远处,炮兵阵地中的各种火炮的炮口都指着一个方向;更远处,传来隆隆的枪炮声,塔山阵地上正在进行阻击敌人援锦兵团的恶战。
三颗绿色信号弹直划长空,各个阵地上的900多门各类火炮同时怒吼。这是中华民族战争史上第一次900多门火炮同时怒吼,它不仅预示着辽沈战役进入了一个决定性的时期,更是预示着中国历史上两种命运、两个时代决战的到来。在人类历史上,一个新的时代或一种具有重大意义的新生事物的到来,往往都会伴随着暴力和阵痛。锦州城外的炮火,应当是在为新中国催生。
随着炮火的延伸,我二纵、三纵、七纵、八纵、九纵、六纵十七师各部队从各自的阵地上同时向敌人出击。
最先冲进城内的是城南的九纵。因为锦州城南不是敌人防守最强的地区,所以东总给九纵配备的火炮就要少一些。九纵的先锋部队未等炮火延伸射击就发起冲锋,涉过城外水深齐腰的小凌河,10分钟就冲到了城下。虽然敌人的火力很猛,九纵的七十六团还是决定在压制敌人火力的同时立即进行攀城。五连战士朱万林第一个登上了城墙,竖起了红旗。但他马上就倒在了敌人的枪弹之下。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先后四竖红旗,战士上去了,班长上去了,排长上去了。四竖红旗的壮举,鼓舞了战士们的斗志,终于登上了城墙,攻入了锦州城。九纵和七纵并肩前进,在城中从南向北攻击,打起了巷战。锦州城中从南到北有一条中央大街,七纵和九纵就以中央大街为线,七纵在西边,九纵在东边,同时向前突击。
七纵在邓华司令员和吴富善政委的指挥下,以二十一师在左顺着小凌街攻击前进,二十师在右顺着大凌街攻击前进,以十九师为二梯队,向北进攻,总的目标是到达火车站附近与由北向南进攻的二纵、三纵会合。在连续攻占了陆军医院等据点之后,当进攻锦州电影院时,因为电影院的墙厚、碉堡坚固,一个营的敌军在里面依托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七纵的战士硬是在电影院墙外一次堆码了600多公斤炸药,炸开了电影院,将里面300多个敌人全部炸死或炸伤,才把电影院拿了下来。
七纵攻占西关之后,就已经逼近了锦州的老城。
九纵在詹才芳司令员和李中权政委的指挥下,和七纵一起渡过了小凌河,攻入了城中,同七纵一道向北进攻,进展比较顺利,于下午攻占了国民党的市政府。接着又和攻入城中心的三纵一道,包围了敌十六兵团司令部。15日清晨,攻克了敌兵团司令部。九纵的二十七师还占领了锦州西部的飞机场。
北边是我军进攻锦州的主要突击口,二纵、三纵,加上六纵的十七师,还配属有炮兵和坦克,占了攻城总兵力的43.7%,炮兵的53.2%,当时我军唯一的一个坦克营也全在这里。
由于锦州城北敌人的工事最多,所以二纵和三纵是在用炮猛轰了整整40分钟之后才发起冲锋的。在刘震司令员和吴法宪政委的指挥下,二纵六师在我军坦克开道的情况下首先突入了市区。城北也是敌人防守重点,敌人也准备了坦克和装甲车,所以我军攻入不久,就打开了我军战史上第一次敌人打我们的坦克、我们打敌人的坦克,双方坦克打坦克的战斗。在这场战斗中立了大功的一辆绰号叫“老头”的坦克在英雄坦克手董来扶的驾驶之下,先后参加了5场战斗,战后荣立了一等功,被命名为“功臣号坦克”,该坦克至今还陈列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的大厅里。
就在二纵突入城内通过敌人的第二道工事时,出现了又一位董存瑞式的英雄,他叫梁士英。
梁士英(1922—1948年),吉林扶余人,1946年春参加了我东北人民自卫军,作战英勇,这年冬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我军打昌图和打彰武的战斗中已经两次立功。攻打锦州时,他是二纵五师十五团八连尖刀排的战斗组长。当尖刀排冲向敌人的第二道工事时,受到了敌人火力的压制。因为敌人的这道工事是利用原来的铁路路基修筑的,防御工事坚固,火力很强,特别是铁路桥边的一个碉堡中的两挺重机枪的扇面扫射,将我们两个连队的进攻道路都给封住了。梁士英主动请求前去爆破,他手中提着爆破筒,腰中别着手榴弹,在我方机枪的掩护下逐渐接近了敌人的碉堡。他先是甩手榴弹,在手榴弹爆炸时的浓烟中猛然扑向敌人的碉堡跟前。由于他站到了碉堡的下面,敌人的机枪已打不着他。
这时他逐步移向敌人的枪眼,将手中的爆破筒突然塞了进去。正当他要离开碉堡时,冒着烟的爆破筒又被碉堡里面的敌人推了出来。这时,敌人的机枪突然哑了,我军的尖刀排又发起了冲锋。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梁士英毫不犹豫地把地上的爆破筒再次塞进了碉堡的枪眼,敌人同时也向外推,梁士英就用两只手死死顶住那不断冒烟的爆破筒,双脚死死地蹬在地上。爆破筒眼看就要爆炸,八连的牟金山连长和靳文清排长都大声叫他赶快回来,他只说出了两个字“不能……”爆破筒就在他的手中爆炸,敌人的碉堡被炸飞了,董存瑞式的英雄梁士英同时也光荣牺牲了。英雄牺牲以后,部队给他记了第三次大功,他所在的八连五班被命名为“梁士英班”。锦州人民为了纪念这位年轻的英雄,将他牺牲地附近的锦州城门改名为“士英门”,他冲锋的街道惠安街改名为“士英街”。锦州人民还为烈士修了墓,立了碑。
二纵五师沿着梁士英等英雄们所开辟的道路,连续攻占了静安街、红十字医院,直达市中心的白云公园。下午3时,五师、四师在市中心与由城南攻过来的七纵胜利会合。
三纵攻进城后,开初比较顺利,但是很快就受到了阻碍。省政府和附近的高大建筑中的敌人形成了强大而交叉的火力网,使我军进攻的战士牺牲不少。组织几次冲锋也无法靠近,省政府大楼成了一个拦路虎,从上午一直打到夜里。后来,二纵六师十九团三营八连的指导员、抗日战争时期的爆破英雄翟文清亲自进行夜间爆破。他抱着炸药包巧妙地采用左右躲闪、卧跃交替的办法穿过了有敌人火力封锁的50多米长的上坡路,将三包炸药垒在一起,炸开了省政府大楼。
有“攻坚老虎”之称的六纵十七师,是林彪专门从四平调到锦州来的,实际上是作为攻城的总预备队。林彪和韩先楚给十七师师长龙书金的任务是待三纵打开突破口之后,让这支“攻坚老虎”攻占范汉杰的指挥所铁路局大楼(布置任务时,不知道范汉杰已经在前一天将指挥所转移到了中央银行的地下室里)。十七师果然不负重托,连续攻克了原日军神社、忠灵塔、铁路警察署等据点,又配合三纵、二纵攻克了省政府大楼,然后攻克了纺纱厂,直逼铁路局大楼。在三纵八师的配合下,只用了30多分钟,就攻下了这座钢筋水泥的铁路局大楼,迫使守敌暂五十五师2000多人投降。这时才知道范汉杰的指挥所已经搬了家。
八纵在段苏权司令员和邱会作政委的指挥下,从东边向西攻。
二十二师攻破城防后,连续攻占了瓦斯会社和中纺公司。二十三师歼灭了敌五十四师师部,包围了中央银行范汉杰的指挥所及特务团,然后同六纵十七师一起,将其全歼。二十二师则同时占领了中央银行。二十四师是14日夜间才进入市区的,但他们不仅歼灭了敌人几个营的兵力,还活捉了敌九十三军军长盛家兴、敌十八师师长景阳、敌暂编五十四师师长黄建墉。
范汉杰的东北“剿总”锦州指挥所和卢浚泉的十六兵团司令部在14日这一天都已被我军攻克,却未能见到范汉杰和卢浚泉这两个国民党军队的中将,原来他们都已各自逃命去了。另外一些敌人则逃进了锦州的最后一道防线——锦州老城。
锦州老城在锦州市中心,虽然并不大,但城墙和防守工事相当坚固。敌军为了做最后的抵抗,能逃进去的纷纷逃了进去。预计逃进老城的敌人超过了1.5万多人。
15日下午,林彪命令七纵在二纵配合下进攻锦州老城。二纵只用了3个钟头,就将锦州敌军的最后一个据点攻克,敌指挥所中残余人员则在九十三军参谋长殷开本等率领下挂出了白旗。其时是15日下午6时。
我军攻打锦州的战斗胜利结束。
从14日上午10时到15日下午6时,攻锦之战总共用了31个小时,我军全歼了锦州守敌10万人,其中生俘8万多人。缴获了大量的武器与军用物资。最重要的是,这一战开创了我军攻坚战速战速决的第一例,完全实现了中央在东北“关门打狗”的战略目标,为东北和全国战局做出了重大贡献。
10月17日,中共中央给东北野战军发来贺电,将锦州之战称为“伟大胜利”。贺电全文如下:
庆祝你们此次歼敌十万、解放锦州的伟大胜利。这一胜利出现于你们今年秋季攻势开始阶段,新的胜利必将继续到来。望你们继续努力,为全歼东北蒋匪军队、完全解放东北人民而战!
在这一战中,我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共伤亡2.4万多人。战后总结时,一大批在战斗中涌现出来的英雄模范人物和英雄集体被表彰,如前面曾经介绍过的董存瑞式的英雄梁士英,在锦州城头“四竖红旗”
的九纵二十六师七十六团五连,连续端掉30个碉堡、夺取十几座大楼而被授予“猛虎尖刀”称号的六纵十七师四十九团八连,战功卓著而被授予“矛头所指无抵挡,捷足先登锦州城”锦旗的三纵八师二十三团三营等。
现在有必要交代一下在我军攻打锦州时,不在各自指挥岗位的两名国民党军中将范汉杰和卢浚泉的下落。
还在14日下午,范汉杰就已在我军的四面猛攻之下完全丧失了斗志。当时,锦州城内的弹药库和地下汽油库均已中弹起火,在冲天的火焰中,范汉杰带着夫人和儿女赶到卢浚泉的司令部,与卢浚泉和九十三军军长盛家兴等高级军官商议对策。他们的意见完全一致:锦州守不住,援军来不了,坚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要活命就只有想法突出去。
但是,在如何突出去这一点上,由于都为自己打算,都想给自己多留几分安全因素,所以无法形成一致意见。范汉杰和卢浚泉决定让盛家兴负责指挥突围,方向是先从东门出城,渡过小凌河后到南山农场,再设法向高桥、塔山方向行动,目标是想法到达锦西。突围时间则定在黄昏。盛家兴表示部队已经被打散,无法指挥,他让范汉杰和卢浚泉自行行动。
14日夜晚,范汉杰带着夫人、参谋长李汝和,同卢浚泉一起率领一部分特务团士兵开始突围,刚到南市就被我军打散。于是只得放弃突围而改为逃命。他们在几十个卫兵的掩护下,趁城内的混乱,按卢浚泉早已派人侦察选择好的相对比较平静的城墙东南角(卢浚泉的选择不错,因为那里是我八纵和九纵的接合部)爬过土墙,越过铁丝网,蹚过小凌河,在蒙蒙夜色中逃了出去,但是在南山下被我军发现。他们一听到枪声就跑,一行人就跑散了。范汉杰向东南方向跑了几公里,又从老百姓那里买来破旧衣服换上。15日下午,范汉杰在山间小道上看到有国民党空军的飞机在锦州上空盘旋,飞机上的人当然不知道,这时连范汉杰都在山沟中无处可逃了。16日,范汉杰等人在一个叫谷家窝棚的地方遇到了我九纵的后方机关。一盘查就使这个自称“沈阳难民”的范汉杰露了馅,成了我军的俘虏。
卢浚泉与范汉杰失散后在山沟里躲了一夜,靠吃地里的白菜充饥。
一行5人也是用黄金向老百姓换了破旧衣服,企图逃出我军的包围圈。
结果未走多远,就在一个叫娘娘宫的村子中被我九纵的部队发现。卢浚泉一行都是滇军,一口云南话无法掩饰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也就进了俘虏营。
在锦州西北翠岩山下的东北野战军总部,林彪和罗荣桓分别接见了范汉杰和卢浚泉。林彪问范汉杰:“你对锦州这一仗有何看法?”范汉杰说:“打锦州这一着,非雄才大略之人是做不出来的。锦州好比一条扁担,一头挑东北,一头挑华北,现在是中间折断了。”罗荣桓问他:
“战略上我们棋高一着,那么战术上呢?”范汉杰说:“你们的炮火猛烈,出乎意料。我们的炮火被压制住了。贵军的近迫挖壕作业很熟练,我们在地面上看不到部队运动,无法实施阻击。贵军冲锋起来,我们实难抵挡。”
范汉杰作为战争罪犯,被送去了哈尔滨。他的夫人,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予以释放。她到了国民党的五十四军,被五十四军送到葫芦岛。蒋介石对她没有任何表示,还是联勤部司令郭忏给了她一点钱,打发她去了天津。
卢浚泉见到林彪时,林彪告诉他,我军曾派人给他送过一封信,希望他能放下武器,问他收到没有。他说没有收到,但心中是不愿打的。
林彪要他与长春的同属滇军系统的六十军军长曾泽生通电。卢浚泉立即给曾泽生拟了一封电报,告诉曾锦州守军已被全歼,要曾泽生不要再做什么抵抗。事后得知,这封电报对曾泽生在长春放下武器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在锦州战役中被我军俘获的国民党军高级将领甚多,单是和范汉杰同级的中将级军官就有十六兵团副司令杨宏光、冀热辽边区副司令兼锦西行署主任和东北“剿总”锦州指挥所副主任贺奎、九十三军军长盛家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