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黎站了起来,向何盛霖走去。
屋内众人都一脸惧怕地看着两人。
这何盛霖素来蛮横,盖因有他那做贵妃的姑母在。可即便是何贵妃也不敢这样对帝姬殿下说话。
自来君臣之礼为先。何盛霖是贵妃的亲侄子,夏寅真的嫡亲表哥,帝姬若是谦逊待人,何盛霖倒也算得半个亲戚。可他如今这般大不敬,谁还容他胡乱攀亲。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夏黎黎道。
何盛霖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还是梗着脖子抿唇不言。
“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吧?”夏黎黎转身环视众人。
在场众人哪敢认,无不跪倒在地,口呼不敢。
“我说了,学堂里头不用行礼跪拜。”夏黎黎道。
众人这才战战起身。
夏黎黎站到何盛霖面前,何盛霖身量不低,比她高出半个头去。
她伸手薅住了他的领口,何盛霖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她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你这样想那就错了。”
何盛霖显然怔了一下,没明白她的话。
“我就是比你强,比你们都强,就算没有这帝姬的身份。”夏黎黎眼尾泛出一点红,出言嚣张,声音却轻得过分。
得益于周遭的安静,她这话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是大气也不敢出。
夏成正那张失望的脸好像穿过多年的时光又浮现眼前,夏黎黎恍惚间听到他在说话。
“是我想的不周到。”他眉心蹙在一起,说不清是自责还是不满,“你在外没有上过学,只认识点字,一回来就读初中……看来确实勉强了。”
“可妹妹这个年纪,再去小学,这传出去我们夏家还要脸不要。”夏家老大睃巡着夏黎黎的脸,仿佛在看一件失败品。
“就在家吧。”夏成正叹息,“我去给她找个私教,在这之前……”
“爸。”
夏黎黎声音嘶哑,一开口便打断了夏成正的话:“我不退学。”
“你说什么?”夏成正顿了一下。
“我不退学。”夏黎黎红着一双眼抬头,带着几分执拗,“我不走,他们瞧不起我,我就是要证明我比他们都强。”
夏黎黎凝视着何盛霖,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人。何盛霖一时间有些不敢直视,避开了视线。
空气久久凝滞,斜里忽然间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夏黎黎的胳膊:“殿下。”
这一声,像是突然唤回了夏黎黎的神智。她迟钝地扭头,视线落在杨均泽修长的腕子上,他的手掌托着她的胳膊。
“杨均泽。”夏黎黎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嗯,我在。”
夏黎黎的视线落到了杨均泽的脸上,又道:“杨均泽。”
杨均泽感觉她的语气有点同谁较劲的味道,可胳膊却没什么力气,虚虚搭在何盛霖胸前,她的手终于撒开了,落实在杨均泽掌中。
“殿下是累了吗?”杨均泽问道。
“没有。”夏黎黎垂下头,感受到臂上传来的热度,身上的力气好像一点点恢复了。
杨均泽耳朵动了动,他听到远远的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夏黎黎挣开了杨均泽的手,慢慢站直了身子。
她的神情终于没那么陌生了,何盛霖咽了口唾沫,这时候才道:“殿下自然是比臣强的,是臣胡言乱语冲撞了殿下。”
夏黎黎吸了口气伸手拎起桌布的几个角,裹住了桌上的赌具。不远处的萧雨和悄悄打量帝姬殿下的举动。
夏黎黎打开门把包成一团的桌布往外丢,一面冷道:“我看还是你作业太少了。”
这头太傅张靖文同祭酒秦石恰恰好走到门口,两旁守着的宫女正想行礼,那茶室的门陡然大开,里头人影一晃,一团东西当头掷出来。
张太傅猝不及防地抱了满怀。
“不如我找祭酒大人多给你布置点作业。”夏黎黎如是道,一转头,对上了秦大人的脸。
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一旁的茶室从门里伸出了不少脑袋,探头探脑的看着热闹。
“这是什么?”张太傅也懵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去掀手中的布。
屋子里众人见此场景一颗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夏黎黎眼疾手快一把将东西拎了过来,丢给一旁站着的小宫女。
“一些无聊的东西罢了。”夏黎黎朝两位先生作礼,“我已经没收了。”
“元宵!”夏黎黎转头唤道,“这个,你拿去丢了吧。”
那名叫做元宵的小宫女应声接过,退了下去。
张靖文同秦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是被沈若菱的丫鬟叫过来的,说是帝姬殿下带着一群人在学中嬉赌玩乐。
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张靖文本想拦下那宫女,却看到了夏黎黎身后的杨均泽,他顿了顿,转头盯着那小宫女的背影,终究没有出声。
“两位师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正好我有一事。”夏黎黎让人把里头另一张桌子上的银钱都取出来,对祭酒秦石道,“我有些银钱想捐给官学,两校交流之际正好方便,希望先生能转交到官学胡大人手里。”
“这……”秦石有些惊讶,带着点不知所措,看了看一旁的张太傅。
“这自然可以。”张靖文也有些不解,不由道“只是殿下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跟何盛霖一伙的左不过就是那些人,早些时候他们在校场遇到了官学的人便是口出不逊。
虽说太学这头道了歉,那姓虞的小子又十分滑头,但毕竟是受了何盛霖等人欺辱。
眼见着官学确实也有生活贫困的学子,夏黎黎反正不缺钱,倒不如手一松将这些钱财都送出去了事。
“巧得很,我早上碰到了官学的人。”夏黎黎朝后头指了指,“他们呢恰好也在旁边。”
后头众人不敢争辩,讷讷应是。
张太傅和祭酒秦大人都知道早上的事,主簿饭后回教舍有提起这事,他俩跟着听了一耳朵。
张太傅重又打量了一下这些钱财上各家的纹印,又回想了适才怀中物件的触感顿时明白了,那宫女抱走的确实是赌具,这些银钱怕都是赌资罢。
“鉴于早上对官学学子的无礼,大伙都觉得需捐些银钱聊表心意。”夏黎黎张口就来,道,“瞧我才在这屋一会儿呢,就收上来这些。”
正好宴宴回来了,夏黎黎朝她招了招手:“他们今日有人钱没带够,你过来,替他们将数额写下来,晚些时候派人送到各府上去。”
祭酒秦石什么事没见过,这种瞎话也见的多了,见众人都苦哈哈的一副被教训过后的样子便也没有去揭穿,左右这结局还是好的么。
被摁着头捐出了几个月月钱,面上是过去了,就算是众少年家中有贵妃一党的人,想要借着这由头弹劾夏黎黎参与赌局,那也得掂量掂量。
是要这捐助贫困学子的名声,还是要和帝姬殿下争这对错是非呢。世家们可不傻,毕竟自家孩子牵连其中,所谓杀敌一白自损三千,大概就是后面那种选择了。当然他们自己不会做的事,也不允许别人做,谁若敢用今日的事弹劾长乐帝姬他们自然不能同意。
众人吃了哑巴亏可谓是有苦难言。虽然免了学里的罚,家里那一顿恐怕是逃不过了。
眼下的情况张太傅是心中有了数,自然也跟着秦石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帝姬殿下说众人聚在这茶室是在募捐,那便是募捐罢。
屋里众人纷纷苦着脸签下欠条来。
隔壁茶室有人围观了全程,不由的被刷新了世界观,今日这场热闹,尤其是帝姬殿下的一手大杀四方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学中设立赌局本来就有错,捐助贫弱也在情理之中,又占情又占理,还暴风扫落叶一般地摧毁了少年们行赌的乐趣和信心,连萧雨和都看了个目瞪口呆。
“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若是没其他的事都回去准备罢。”秦石驱散众人道。
“哦,对了。”夏黎黎想起来什么转头走到何盛霖跟前,“你知不知道若是没有贵妃娘娘你也什么都不是,而且你恐怕不知道……”
夏黎黎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与他耳语:“娘娘她与人私通给父亲带了绿帽子,父亲多年前已经不能再育,怎能让娘娘诞下皇嗣,夏寅真……并不是我的弟弟啊。”
何盛霖的眼睛猛然睁大了。
何家起于微末,坐大到如今的外戚,全部归功于何贵妃。
夏黎黎唇角扬起一个恶劣的笑意,像是在嘲讽他,轻声道:“你父亲堂叔不过都是草包,何家后继无人,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鄙夷他人。”
“我……我不信。”夏黎黎的一句话让何盛霖的半个世界都塌了,他眼中浮出泪光来,“胡说,胡说。”
夏黎黎轻轻推开他,她不与小孩计较,也不会真为了三言两语罚别人,但她一向有仇当场就报,所以说了这样一番话给何盛霖添堵。
只是没想到何盛霖反应那么大,一副被杀死了信仰的样子。
夏黎黎看着何盛霖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举步往外。杨均泽看着夏黎黎的背影若有所思,追了上去。
这头杨蝉也跟上了沈若菱,她的眉头微微皱着:“怎么先生他们还是过来了。”
沈若菱似乎是歪头想了想才道:“许是有人怕出事,才叫了外祖父他们过来呢,好在是没出什么事。”
杨蝉慢慢地在道上停下了脚步,沈若菱察觉到她的举动也顿了,回头看她:“怎么了?”
杨蝉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是觉得人是我喊来的吗?”沈若菱柔和一笑,“这你可就错疑我了,我都答应了你又怎么会反悔。”
两人正止步于一棵树下,阳光洒下,在杨蝉眼下投落斑驳的阴影。
“不。”杨蝉看着她的脸忽然道,“我只是在想,殿下的那块玉佩。”
“是不是你摔碎的?”
沈若菱见她提起这个,眸光微凝。
“是你没错吧,我亲眼看见了。”
沈若菱故作惊讶的地微微张嘴:“是殿下的那块杂玉吗?怎么会,妹妹怕是看错了吧。”
怎么会看错,自然是她,沈若菱和善的面容下一颗心微微扭曲,她承认她看到那块玉的时候慌了神,她很怕,怕夏黎黎发现那事,又怕别人发现那事。
十几年前皇后娘娘诞下一个男孩,沈府的奶妈和府上的太太则提前了半个时辰,在太学同时生下了女孩。
贵妃娘娘急慌慌的派人从正熹门进入。
那个被买通的奶妈原本要将自己的孩子和皇子交换,临到头心中又反了悔,恰逢沈氏血崩身亡,沈家的人全乱作了一锅粥,那奶娘便乘乱将俩个孩子掉了包,将沈家的孩子送了出去。
沈家的孩子因而进了宫,成了身份尊贵的假皇嗣,而奶妈的女儿也摇身一变,成了将门独女,太傅张靖文的外孙。
夏黎黎知道皇嗣掉包,皇帝绿帽,却怎么也没料书中还藏有假帝姬身世的暗线。
作者有话要说:殿下开大了,殿下杀疯了,对面团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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