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3月17日上午,师参谋长符必久同志突然把我叫去谈话。他说要派我回祖国去一趟,为司、政机关及一些机关干部办些事,派一辆卡车由我负责带领,司令部也有一位同志与我同去,另外还有两三位同志顺便搭车回国的。要办理的事物,主要是为司、政机关从国内运回一些办公及生活用品来,此外就是替机关干部们把用不上的物品带回国内留守处去保存,或者受托从国内买回他们所需要的物品。一切有国内留守处的同志们协助。咋一听首长的谈话,我感到很突然。符必久首长本不认识我这个政治部的小文书。我也不了解他。那时我们师司、政机关每天早晨在一起出早操,他总是最早就在操场上散步,而机关带操的参谋把队伍整理好后,首先要向他报告,请给指示,但他从来也没有在队列前作过什么指示,只表示你们出你们的操吧。由此我才知道师里又新来了一位首长,从打听知道他是刚刚从356团团长的位置调来师里的,他还是一位身经百战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呢!因此,我对这样一位师首长直接找我谈话,并交代如此重要的任务,感到很突然心里也很纳闷儿!后来才从我们科长黎同真同志处得知,那是他们事先商定的。这我才明白。对首长交代的任务,我感到担子很重,压力很大,因为我从来没有独立执行过这样的任务,如果不让我负责,跟车去跟车回,办具体的事可能还行,问题是让我负责,心里真没底!但这又是一个“美差”,离开祖国一年半了,多么想回到祖国去看看哪!机关里许多同志都向往着有这样的机会却得不到,而我却在无意中得到了,多么幸运!有很多人在羡慕我呐!而且,个人压力大归压力大,上级交代的任务,没什么道理可讲,是必须去执行的!只能争取把任务完成好,让领导满意!
仅仅经过一天的准备,我们便于3月8日晚出发了。卡车是从刚刚成立不久的炮兵团高射炮营调来的。两位司机我不认识,但看来他们胸有成竹,像似经常被派回国执行此类任务的。可能领导也找他们谈过话,交代过任务吧。因此,我们回国要办什么事,路怎么走,车开到哪里去,找什么人办,他们都清清楚楚。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几乎都听他们的安排。
18日晚,我们的汽车上路后,由于敌机彻夜封锁交通,车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因为行车途中要听从交通防空哨的鸣枪号令指挥行走或停避。这次回国的经历,也使我深深地体验了从祖国到朝鲜前线的炸不垮摧不烂的钢铁运输线的情景。美国侵略者十分清楚,封锁我军的后方供应线就会置我军不战而败的境地。因而敌机像在前线封锁我军部队的行动一样,在后方则疯狂地、普遍地、不分昼夜地狂轰乱炸封锁我军的交通供应线,拦截摧毁我军的各种运输车辆及人员。在这种情况下,我军的各种运输车辆及人员白天是完全无法行动的,而夜幕毕竟对敌机有所限制,所以,我们就利用敌人的这一弱点,一律夜间行动。我军后勤部门在整个朝鲜后方所有能行驶汽车的公路网上:凡重要的桥梁及咽喉要道路段都部署有高射炮火保护,敌机只要来轰炸、扫射,高射炮立即开火予以还击;而在其余的全程公路线上,则每隔一两千米远的距离就密布一个交通防空哨,监视敌机的活动,只要有敌机在公路附近低空盘旋,交通防空哨立即鸣枪警示所有在途行驶的车辆闭灯行驶或停驶,遇有敌机投放照明弹时,则必须选择路旁隐蔽处隐蔽,待敌机远离后再继续行驶。我们的汽车就这样艰难的前行,经过一夜的行驶于19日天明时才到达平壤。天亮了,不能再继续前行,再经过了市区之后,只好于市郊区找了一处半坍塌的草房里休息,汽车靠近草房用些柴草盖上隐蔽,我们几个人则在屋里睡大觉,直到晚上又出发。
平壤!这是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首都!现在,则只有其名,而没有其实了。我们所经过的市区早已被敌人夷为平地,没有发现一处完整的建筑物,完全是一片废墟和瓦砾!这里的人民多已不见,只有少数的老人和妇女还不肯离去,仍然守在那些已被敌人飞机狂轰乱炸得坍塌倾倒的破房中。我们无法去了解这座城市真实全面的悲惨情景,只是坐在车上一掠而过所得到的印象。我们所看到的那些坍塌倾到的大片大片的建筑物并不是政府要地,不应是军事目标,完全是老百姓的住宅区、是民房,美国为什么非要把这些老百姓的住宅区、大片大片的民房炸个稀巴烂呢?过去我们只见过美国侵略者在朝鲜的乡村所制造的暴行,现在看到了平壤的惨状更加触目惊心,感觉到他们在城市所制造的暴行,要比乡村更加凶残,更加惨无人道,只能用他们丧失了人性,丧失了人的良知来解释。
我们在平壤休息了一个白天,吃了自带的干粮,到了晚上又出发了。前半夜,敌人的飞机仍然十分猖狂,在一些交通要隘,频繁地投放照明弹,发现我军车辆就狂轰乱炸,我们不得不走走停停,缓慢行进,闯过一道道封锁线。但是到了后半夜,不知不觉中,我们离祖国已经越来越近,敌人飞机的袭扰显著减少,我们车行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现在已经是3月20日早晨东方发白了。我们的汽车并没有停下来,从此不怕敌机袭扰,开始了白天行驶,飞驰般地向着祖国前进。大约经过两个小时的行程,眼前就是鸭绿江了。啊!我们的汽车开上鸭绿江大桥了。这正是我们出国时走过的那座大桥。早就听说敌人无数次要炸毁这座桥,但他未能得逞。我们的车轮咕咚咕咚作响,桥下的滔滔江水在无声的流着。此时,我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汽车到达桥的北端了,我们踏上了祖国的土地——丹东市。汽车司机很熟悉,车子直接开到留守处,我们的食宿及一切要办理的事物都由留守处的同志们协助安排。
祖国的一切都很新鲜!我看见哪里都感觉很好!虽然这是祖国的边境,隔江对岸就是战火纷飞的朝鲜,而且美国的飞机还常常越过边境来袭扰,但是,这里人民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安静祥和,人们没有惧怕,没有紧张,意气风发,轻松愉快,井然有序,憨憨厚厚的人民似乎在用勤劳勇敢的精神默默地支持抗美援朝战争。我们走到哪里,人们都对志愿军战士投以热情和友好的目光。祖国真好!
我们住下以后,就紧张地投入到返回前线要运回的物资的准备工作,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留守处的同志们在做,我和司令部的那位同志只不过是跟着他们一起忙乎。大部分物资是留守处早就准备好的,只有一部分需要到市场上去采购。为了采购物资,留守处的同志们还特意安排并带领我们到沈阳去了一趟。沈阳之行使我更多的看到和感受到祖国的新鲜事。
在火车上。从丹东到沈阳以当时的火车慢车速度大约有10来个小时。从一上火车时我就感受到,人们都笑逐颜开,互相礼让,秩序良好。列车一开动,乘务员提壶倒水,维持车厢整洁卫生,殷勤服务。而乘客们则谈笑风生,阔论国家大好形势。诸如,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农村土改以后,农民翻身得解放成为了国家的主人,生产积极性非常高涨,人民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改善,广大群众的阶级觉悟空前提高,地富反坏分子被管制的规规矩矩,地痞流氓、游手好闲者已经绝迹,人们的道德水平达到了极高程度,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社会安定祥和,人人安居乐业。人民打心眼里拥护共产党。听到这些,我真是感慨万千!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社会安定祥和,人人安居乐业!这不是世世代代的人们追求美好社会、太平盛世的梦想吗?今天共产党把人们的梦想变为现实了!坐火车不仅能听到广大旅客谈论国家大好形势的新闻,还能欣赏到火车乘务人员的文艺节目表演。在从丹东到沈阳的10来个小时火车行程中,乘务员曾先后两次到车厢中给旅客们演出节目,活跃旅途生活。他们演出的节目包括唱歌、朗诵、说快板书、相声等等,内容都结合形势,歌颂党、歌颂祖国,特别是当时在轰轰烈烈的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多数节目都围绕这一中心。所有的节目都短小精干,生动活泼。不少节目都引起旅客共鸣,以致跟着一起唱起来。车厢内一次又一次掀起高潮。我体会到坐火车真是一种快乐!10来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们到达沈阳了。
在沈阳。一下火车,就感觉到沈阳是一个非常繁忙的城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市面上的人们来去匆匆紧张忙碌,但秩序井然,人们的表现从容不迫。我们住的地方是东北军区的一个小招待所,食宿方便。第二天就去逛百货商场。这是太原街百货商场,据说是沈阳最大的百货商场。这条街也是沈阳最繁华的地方。的确是这样。我们逛的这家商场很大,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这条街的商场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我们只能有选择地到需要的店里去逛。而这一切都由带领我们的留守处的同志决定。身临其境,看到市场繁荣景象,我真的又是感慨万千!这同新中国建立之前的旧中国那种百业俱废,城乡凋敞,世面冷清,殃祸连连,民不聊生,水深火热的悲惨情景是多么的不同啊!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新中国建立才刚刚两年,这样的变化怎能不令人感慨呢!想到此,我真的对我们新的伟大祖国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无限的信心和热爱!
我们在沈阳逗留了两天多一点的时间,事情办完了,第二天又乘火车返回丹东。一到丹东就忙着整理东西,打包装箱,准备返回前线。又是两天多一点的时间,一切都弄好了,满满当当的装了一车,我们即将带着这些物资返回前线。
3月27日下午约4点钟,我们就出发了,因为过了鸭绿江后有一二百里的路程,实际上可以白天行车,然后转为夜行。自3月20日到达祖国至今日已经停留了8天,可以说每天都在亲吻着祖国。今天离开祖国重返前线,心情仍然十分眷恋。但是,我的使命和光荣岗位是在朝鲜前线,我只能怀着眷恋不舍的心情告别祖国,重返前线。我们沿着来时的路线回返,按照沿途防空交通哨的鸣枪警示,该停车避险时停车避险,该大胆前行时大胆前行。28日天明,我们按计划到达了平壤,隐蔽休息了一个白天,当晚继续上路,于29日晨顺利安全的回到了驻地。一到驻地,即刻晋见符必久首长,报告任务完成情况。符必久首长对我们圆满完成任务表示满意和赞许。随后,将运回的公用物品交给了司令部行政管理部门处理,将替许多个人委托带回的物品分别交给了个人。
许多同志对我们从祖国归来早已翘首期盼。在随后的时间里,他们品味着我们从祖国带回的香烟或糖果等,不断的向我们询问着祖国的一切情况。我把这10来天在祖国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尽量向他们详述。同志们觉得祖国的一切都是振奋人心的。这些离开祖国的人们是多么热爱和怀念祖国啊!
十分出乎我的意外,回到部队两天后,4月1日符必久首长又叫我去谈话,说让我再回祖国一趟,任务同第一次一样仍然是为师的机关及一些机关干部们办事,还由我负责带领,司令部那位同志同去,汽车还是高炮营那辆车和那两位司机。由于有了第一次完成任务的经验,我高兴地接受了任务,。我们经过一天的紧张准备,于4月2日晚又出发了。行程、路线与第一次也一样,虽不断遇到敌机袭扰,但于4月4日早约8点钟左右顺利抵达丹东。在国内的过程也与第一次无异,我们也去了沈阳。经过在国内紧张活动8天后,我们于4月11日晚出发返前线。
但是,这次返前线却遭遇了很大的艰险。第一个晚上行车就不断受到敌机袭扰,经一次一次地躲过危险后,于12日天明时总算到达了平壤。在平壤休息了一个白天后于晚上继续出发,最大的危险就在这个晚上发生。我们的车出了平壤不远就出了毛病,然后就“带病”行车。可是到了半夜还是抛锚走不动了。这里虽然离部队已经不远,估计只有二三百里路了,但没有办法,只好将车连开带推弄到了离公路不远的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一处房子旁隐蔽起来。经过商议后,由我和司令部的那位同志自行设法回部队去报告情况,请求派修理人员前来修车,然后再回部队。我们两个人立即出发,走到一个交通哨后,请求帮我们拦一辆车搭车回部队。这时,天气突起狂风暴雨,交通哨拦了几辆志愿军的车,但都不是我们需要去的方向,最后拦了一辆朝鲜人民军的卡车,符合我们的路线,人民军的两位司机也同意我们搭乘,于是就搭上了这辆车。车上堆得满满的物资箱子,前高后低,我们只能坐在后部那些箱子的上面。由于天气狂风暴雨,空中的敌机虽然仍在嗡嗡作响,但它视线受到了极大干扰,此时也正是我们一切车辆抢行的最好时机,因此车速飞快。两位司机完全没有想到雨天路滑,途中车子突然滑向左侧路旁的水塘中。那一瞬间,我的感觉完全空白了,下意识地以为必死无疑。但当缓过神来以后,觉得我并没有死,似乎也没有受伤,而是在没腰深的水中。再一看,与我同行的司令部的那位同志也正从水中爬起,并没伤着。我们两个很快爬上路边观察汽车的情况,原来整个车翻滚扣在了水塘里。为什么没有把我们两人扣在车底下呢?后来分析,因为我们是坐在车后,在车翻滚的时候,把我们甩到了车的后边,所以逃脱了厄运。此时,人民军的两位司机也都从驾驶楼里爬了出来。车上共四人,无一伤亡。我们四个人围着汽车转了许久,但是毫无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和我们语言不通的两位人民军司机同志向我们友好表示,让我们两人先走吧,车子的事由他们自行处理。的确我们也只能如此,于是我们向他们表示谢意,并友好告别离开。我们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走,找另一个防空哨所寻求帮助拦一辆车搭。交通哨很快又帮我们拦了一辆志愿军的车。我们搭上了这辆车,于13日天明顺利到达了部队驻地养洞里。我立即向符必久首长报告,而符必久首长立即向高射炮营下达命令,要求再派一辆车并带上修理人员由我带领去接应那辆坏在路上的车。
4月13日晚,我(司令部那位同志未去)带着一辆汽车及修理人员一路顺利来到那辆坏车的隐蔽地,14日白天修理一日那辆车被修好。我终于完成了任务。
我两次回国执行任务,前后历时近一个月,不但亲吻了日思夜想的祖国,而且看到和听到了许多令人欣喜的事件和新闻,更加增强了对祖国的热爱和自豪感。同时,两次回国也是对我的极大锻炼和考验。特别是在最后险些遇难,可以说又是一次生死考验。我觉得人的生死之间有时真是只差毫厘,人的生命有时很脆弱,但大多数的时候确实是非常顽强。特别志愿军战士的生命每一个都非常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