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朝鲜战争开始以来一直处在焦虑之中的毛泽东终于有理由高兴一下了。在得知中国军队在第二次战役中已迫使联合国军大规模撤退之后,毛泽东写道:颜路齐王各命前多年矛盾廓无边而今一扫新纪元最喜诗人高唱至正和前线捷音联妙香山上战旗妍无论从中国古典诗词精美的水平上衡量,还是与毛泽东曾经写下的那些壮阔诗篇相比,这首词都依旧是一篇上乘之作。这是毛泽东在北京的中南海里沿着秋天的湖岸当着周恩来的面即兴赋和一位“高唱而至的诗人”的结果。当时毛泽东手上拿着中朝军队全面向南推进的战报,兴奋的情绪自然跃动心间。
“高唱而至的诗人”,是中国著名的民主人士柳亚子。当朝鲜战场上的联合国军不可遏制地溃退的时候,中国国内高涨的胜利情绪影响着每一个中国人,柳亚子老先生也不例外,于是他给毛泽东送来一首《浣溪沙》,其下阕有这样的句子:战贩集团仇美帝和平堡垒拥苏联天安门上万红妍且不论以词著称的柳亚子先生的这首词写得如何,而其所反映出的微妙的国际政治关系却是真实的,那就是在朝鲜战争中中苏联盟这个巨大政治力量的影响。
如果柳亚子先生的这首词被准确地译成英文并且传到美国政府官员眼前,那么美国人肯定会认为他们事前关于朝鲜战争本质的一切分析都是正确无误的。
在国际政治中与苏联结盟的新中国,不但要在军事上显示自己“不可轻视”的国际地位,而且要在意识形态上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政治主张了。
与朝鲜战场上的军事行动紧密配合,中国派出了以伍修权将军为首的九人小组前往联合国进行外交行动。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在建立新中国后第一次派出自己的代表出席联合国大会。
当时联合国中中国的席位上坐着的是蒋介五的代表,而几乎所有的西方的大国都无视新中国的存在。
拿毛泽东的话讲,“伍修权大闹天宫”去了。
就在中国军队在朝鲜战场上开始了第二次战役,联合国军西线的右翼开始崩溃的时候,以伍修权将军为首的中国共产党的外交小组出发了,他们经蒙古、苏联、捷克……整整10天后,到达了与新中国没有外交关系的美国。他们手里所持有的是成立仅仅一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护照。
纽约机场,黎明时分,晨风很冷。100多名记者拥挤在机场的出口。抗议和欢迎的人群也混杂在机场出口。美国警察的表情如临大敌。九个新中国的共产党代表走下了飞机。一位美国记者在报道这一时刻的时候用了这样的标题:“这些旅行者在他们周围的历史气氛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11月28日,联合国政治委员会会议大厅的旁听席上也挤满了人,会场专门为新中国的代表留出了位置,位置前是一个写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的标牌,这个标牌格外地引人注目,因为至此为止联合国根本没有承认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国家。凑巧的是,在伍修权的旁边,坐着的是那个在朝鲜战争爆发前在三八线上举着望远镜向朝鲜北方窥探的杜勒斯。没有人知道杜勒斯看见“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标牌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伍修权以“美国武装侵略台湾案”为题,开始了他的长达两个小时的发言。
“我奉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之命,代表全中国人民,来这里控诉美国政府武装侵略中国领土台湾非法的犯罪行为。”伍修权对美国散布的“台湾地位未定”、“须由美国托管”等谬论,引用《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和美国总统杜鲁门关于台湾问题的言论,对中国人民的立场进行了有力的表述。在涉及到朝鲜战争时,伍修权阐述的观点措辞尖锐而华丽:朝鲜内战是美国制造的,朝鲜内战在任何意义上都不能成为美国武装侵略台湾的理由和借口。能不能设想因为西班牙内战,意大利就有权占领法国的科西嘉呢?能不能设想,因为墨西哥内战,英国就有权占领美国的佛罗里达?这是毫无道理的,不能设想的。其实,美国政府武装侵略台湾的政策,正像其侵略朝鲜的政策一样,早在朝鲜内战被美国制造之前就已决定了。
美国政府武装侵略我国领土台湾和扩大侵略朝鲜战争,千百倍地加强了全中国人民对美帝国主义的仇恨和愤慨。全中国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各少数民族、海外华侨、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工商业家,对于美国政府这一侵略行径的千千万万的抗议,表现了中国人民不可遏止的愤怒。中国人民是爱护和平的,但美帝国主义如果以为这是中国人民的软弱,那就大错特错了。中国人民从不、也永远不害怕反抗侵略战争。
不管美国政府采取任何军事阻挠,也不管它盗用什么样的联合国的名义,中国人民决心从美国侵略者手中收复台湾和一切属于中国的领土。
蒋介石政权的代表蒋廷献的座位和伍修权正好面对,相信伍修权发言时的目光落在这位台湾代表脸上的频率最高。蒋廷献在伍修权发言时一直用手遮在前额上。
美国代表极力想把话题从台湾问题上拉开,引导会议讨论目前正在进行的朝鲜战争,提出“中国侵略朝鲜案”。但是,中国代表拒绝讨论这个问题。伍修权的立场是:
我不参加所谓“控诉对大韩民国的侵略案”的讨论,理由是很清楚的。因为朝鲜问题的真相不是别的,正是美国政府武装干涉朝鲜内政,并严重地破坏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安全。美国政府盗用联合国的名义是完全非法的。六月二十七日联合国安理会对于朝鲜问题的决议,由于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苏联两常任理事国参加,根本是非法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决不参加那根本荒谬的所谓“控诉对大韩民国的侵略案”的讨论,也没有必要回答奥斯汀先生以及以麦克阿瑟报告为基础所提出的问题。
只准帝国主义侵略,不准人民反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中国人民完全有信心打退敢于侵略中国的一切帝国主义者。
7日,联合国在美国的操纵下,还是将“中国侵略朝鲜”的提案列入了联合国大会的议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九位代表愤然离开了会场。无论如何,中国共产党人已经开始在国际政治舞台上掌握着自己国家的命运了。
朝鲜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刻,特别是经过中国共产党人在联合国讲坛上的阐述,美国人终于明白了,中国共产党人在朝鲜参战,根本问题并非在于一个新生的政权感到了来自边境的威胁,而是在于这个新生的政权力图在国际政治上取得更大的承认。
这一点从周恩来的声明中可以看得很清楚。
就中国军队是否在朝鲜停战,周恩来开列了三个条件: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代表必须取得联合国的合法地位;二、美国侵略军必须撤出台湾;三、一切外国军队撤出朝鲜。
周恩来拒绝了一些国家的代表提出的“先实现停火后实行停战”的建议。他特别强调,“朝鲜问题和亚洲重要问题的和平解决,离开这几点是不可能的”。更让美国人惊慌的是周恩来指出,“将永远抹去三八线这一政治地理的界线”。
中国共产党人的态度空前强硬。中国军队在朝鲜参战的政治目的是新中国的国际地位的确立以及台湾问题的解决和整个亚洲局势的稳定。中国共产党人威胁的信号十分明确,三八线这条人为的界线在中国军队的眼里根本不存在,只要中国军队愿意,可以一直战斗到把美军和联合国军赶下日本海。
中国共产党人从开始为自己的理想奋斗时起,就已经拥有了在异常艰难的境遇中却格外地顽强和特别地乐观的性格。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共产党人把国际政治的孤立当成了一种战斗的动力,这是中国军队为什么义无返顾地到朝鲜参战的重要因素之一。屈服是不可能的,这不符合中国共产党人的性格。
他们只有战斗,他们相信通过顽强的战斗新中国最终会赢得全世界的承认。
中国共产党人的这种性格在中国军队追击溃逃的联合国军的路上表现了出来。中国军队中优秀的士兵打着竹板,令在追击中感到疲惫和饥饿的同伴咧开嘴笑:同志们,加把劲儿,前边就是宿营地儿,宿营休息喘口气儿,不到目的不完事儿,要问目的是哪里?
暂时还得保保密儿……
没有一个中国士兵真正知道目的地到底在哪里。他们仅仅知道这下子恐怕要把美国人一直追到海边了。而美军的逃跑也许就意味着战争要结束了。都说美国军队打仗厉害,飞机大地厉害是真的,可最后也就是那么回事。麦克阿瑟说“圣诞节前让孩子们回家”的话曾让美军士兵们高兴了好一阵儿,其时,中国的传统节日元旦和春节也快要到了,中国士兵自己编出的顺口溜是:“从北到南,一推就完,消灭敌人,回家过年。”
中国士兵的乐观是有理由的。朝鲜西线美伪军在中国人民志愿军六个军的打击下,美第二师、土耳其旅、南朝鲜第二军已经完全失去战斗力,美第二十五师受到重创,美骑兵第一师、美第二十四师均伤亡巨大。在这种情况下,麦克阿瑟不得不命令他的部队全面撤退,而且是美军历史上少有的大规模撤退。其中的一部美军以在一个星期之内一举撤退250公里而举世闻名。美国舆论在一片悲观的气氛中对麦克阿瑟的撤退予以了极大的嘲笑:“麦克阿瑟被朝鲜山坡上枯萎的狗尾草吓得发抖”,并且“由于中国军队的强烈的冲击,麦克阿瑟实际上败于自己的想象”。而军事评论家认为,在清川江美军受到的的确是前所未有的打击,但自那以后美军都是并未经过像样的战斗而连续撤退的,不战而退250公里的事例“真是罕见”。美军的撤退正愈难愈急的时候,来到朝鲜战场上的美国报纸上有了一则幽默,说当平壤快保不住了的时候,麦克阿瑟研究了应该在哪里站稳脚的问题,并命令参谋人员制定一个撤退50公里的计划。结果这个参谋错把一张小比例尺的地图当成大比例尺的地图了,结果参谋看见有个地方防线最窄,于是决定了撤退的目的地,其实那是三八线附近的临津江口,可是麦克阿瑟却批准了。
担任第二次战役正面进攻的中国第三十八军、第三十九军第四十二军、第四十军在彭德怀的命令下,不顾一切困难,不畏一切风险,不惜一切代价,向南勇猛前进,力图最大限度地歼又溃逃中的敌人。
在通往朝鲜南方的各条公路上,拥挤着向南狂逃的联合区军的车辆。而在通往朝鲜南方的所有山间小路上,步行的中医士兵以惊人的速度在前进。不断有联合国军队再次落人被歼灭境地的消息。联合国军的车轮竟不如中国士兵的脚步快,这令全世界颇感惊讶。日本军事史学家认为,“中国士兵创造了战史上罕见的纪录”,这是朝鲜战争中中国军队表现出的“七个不和思议”中的一个。
所谓“七个不可思议”是:一、中国军队介入朝鲜战争的目的、动机和规模;二、中国军队是如何侦察的;三、中国军队的伪装、土木作业的能力;四、原始的后勤系统是如何装备和供应部队的;五、中国军队卓越的夜间战斗的本领;六、视死如归的人海战术;七、中国军队在没有机械运输的情况下的机动、追击的速度。
12月4日深夜,面对联合国军向三八线总退却的形势,毛泽东致电彭德怀,电文如下:彭邓朴洪并告高贺:
大体上可确定平壤敌人正在撤退,其主力似已撤退到平壤到三八线之间,其后卫似尚在平壤以北及东北地区。你们应于明日派一个师或一个师的主力,向平壤前进,相机占领平壤。
彭德怀当即命令以三个师的兵力威胁平壤,并且明确由第三十九军一一六师占领平壤。
联合国军的确是要放弃平壤了。
中国军队在朝鲜中部的追击速度之快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平壤的两侧地区已经出现了中国军队移动的踪影。平壤获得的消息说,中国军队投入了新的精锐部队,情报人员甚至说他们看见至少有两支骑蒙古马的中国骑兵部队正向平壤奔袭,并且这两个师的中国士兵是刚投入战争的部队,因为他们都“穿着新的黄色的棉衣”。联合国军开始对平壤进行大规模的破坏,炸毁一切军事设施和工业设施的同时,开始尽可能彻底的掠夺,其中包括可以运走的一切民用物资,甚至包括金日成图书馆里的图书。
在联合国军的裹挟下,大批难民混杂在撤退的联合国军士兵当中,形成大规模的难民潮水。史料记载的撤退军民总人数为300万,而这个数字相当于当时北朝鲜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南朝鲜第一师师长白善烨是平壤人,彻底毁灭平壤的爆炸声“令他受到了无可比拟的失望感的折磨”。
12月5目一早,北京的广播电台广播了一条新闻,新闻在详细叙述了朝鲜战场的形势之后说:……东西两线的敌军,恐慌万状,急于逃命。平壤城内之敌,正在罪恶地屠杀人民,焚毁物资及该城的发电设备,大火弥漫平壤城。朝鲜人民军和我国人民志愿军正向平壤方向攻进中。
这篇新闻稿是毛泽东亲自撰写的。
中国军队第三十九军一一六师三四六团的一个营,在副反长李德功的率领下,不顾敌人在道路上为飞机轰炸设置的目标火堆和猛烈的炮火阻击,于12月6日上午冲进了平壤市区。
平壤的美军和联合国军大部分已撤到大同江南岸去了,大了阻止敌人炸毁大同江桥,李德功命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向江边前进,但是他们还没有到达,远远地听见了大同江上的一声巨响。三四六团的主力跟了上来,中国军队占领大同江桥头堡的时间是12月6日上午10时30分。
中国军队立即执行了志愿军总部颁发的《入城规定》。这个规定详细地制定了中国士兵在这个异国首都所必须遵守的纪律条款,其中包括重要目标的警戒、物资的清查和看管、群众工作以及社会治安。三四六团一营的一个司务长想为部队寻找粮食,他敲开朝鲜居民的家门想先借上一点,结果他敲开的是金日成的家,一位朝鲜妇女接待了他,这位妇女是金日成的婶子。
这一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这样一则消息:……朝鲜人民军和我国志愿军本日解放平壤。美国和其他国家的侵略军以及李承晚匪军残部,向平壤以南溃退。朝鲜人民军和人民志愿军的正规部队,于十二月六日下午二时进入平壤城。
这篇新闻稿还是毛泽东亲自撰写的。
对于美国总统杜鲁门来讲,从1950年间月1日开始,糟糕的事就接连不断。
首先是民主党在国会选举中的失败,这意味着他政治生涯最艰难的时刻到了。共和党人抓住美国政府的一切失误来攻击杜鲁门,而朝鲜战争的局势正是企图把杜鲁门赶下台的那些家伙们最喜欢说的话题。而美国远东最高司令官麦克阿瑟在这个月发表的许多言论证明他已坚决站在了反对派的立场上。麦克阿瑟完全不顾曾向美国士兵和他们的家属许下过“圣诞节回家”
的诺言,以“神奇的速度”改变了自己的一切说法。而令杜鲁门最为恼火的是麦克阿瑟于12月3日给美国政府发来的战报,战报把朝鲜战场上的军事形势描绘得一片黑暗,然后麦克阿瑟开始详细地、不厌其烦地说明自己命令撤退的理由,并且隐晦地警告“如果美国政府再不改变对朝鲜战争的指导思想,美国人就会在朝鲜彻底完蛋”。这份报告无疑是在杜鲁门的伤口上撒盐,并且很有点逼人就范的味道:麦克阿瑟致参谋长联席会议:第十军团以最快的速度撤退到成兴地区。第八集团军的情况愈来愈危机。沃克将军报告平壤地区守不住了,敌人一旦施加压力,没有疑问,他将被迫撤退到汉城地区。我同意他的估计。企图把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的兵力合在一起,不仅是不可能,而且也不会产生任何好处。这两支部队在数量上都处于绝对劣势,他们的会合不但不能加强实力,实际上反而削弱了由于两条分开的海上补给和调度的后勤路线所带来的自由活动的便利。
正如我以前所报告的,因为考虑到设防地区的辽阔:防线的两部分必须就近从每个地区的海口取得供应,防线又被从南到北的、崎岖的山岳地带分割成两个区域,我们的兵力就显得薄弱,所以拦腰在朝鲜建立一道防线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条防线从空间计算大约是一百二十英里,从地面计算大约是一百五十英里。如果把我所指挥的七个美国师布置在这条防线上,那就是说一个师将不得不担负起防守一条长约二十英里的前线。而其所对峙的敌人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在山地里放入夜间渗入具有很大的威胁可能性。这样的防线如果没有纵深的后方就不会有什么力量,而从防御的观念上看,这样的防线必然招致敌人的渗入,结果是被包围歼灭或者是被各个击破。
对付比较弱的北朝鲜部队,这样的战略思想是可行的,但是对付中国陆军的全部力量就不行了。
我不相信由于中国陆军公开地进入战斗所造成的根本变化已为人们所全部了解。估计已经有二十六个师兵力的中国部队投入了第一线的战斗,另外在敌人后方,至少有二十万人,北朝鲜的残余部队也在后方休整。自然,在所有这些后面,还有共产党中国全部潜在的军事力量。
对于切断敌人供应系统,山居地带减低了我们空军发挥配合的效能,而对敌人的分散战术却很有利。
加上目前国际战线的限制,这就大大降低了我们空军优势可能产生的正常效果。
由于敌入集中在内陆,因而大大降低了我们海军可能发挥的威力。两栖活动不再可能,而有效地使用海军炮火配合作战也受到了限制。
因此,我们各个兵种联合作战的力量大为减低,而双方的力量对比越来越决定于地面部队战斗力的对比。
所以,非常明显,如果没有最大数量的地面部队的增援,本军不是被迫节节后撤,抵抗力量不断削弱,就是被迫困守在滩头堡阵地里。这样做,固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延长抵抗的时间,但除了防御外,没有任何希望。
这支小小的部队,在目前的情况下,事实上是在不宣而战的战争中面对着整个中国。除非积极地、迅速地采取行动,胜利的希望是渺茫的。
而实力不断被消耗,以致最后全军覆灭,那是可以预期的。
截至目前为止,本军还是表现了旺盛的士气和显著的效率,虽然本军已经进行了五个月的几乎不曾间断的战斗,精神疲惫,体力消耗。目前在我们指挥下的大韩民国的部队的战斗效率是微不足道的,作为警察和保安部队使用,他们还有一点儿用处。其他国家的陆军分遣队,不管其战斗效率如何,兵力做少,只能起很小的作用。我指挥的各个美国师,除了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外,现在大约都缺额五千人,这几个师从来没有补充到规定的名额。中国部队是新投入战斗的,组织完善,训练和装备都很优良,很明显他们是处在斗志高昂的状态。此间对局势的全面估计认为,必须从这样一个观点来看待这个问题:在完全新的情况下,和一个具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完全新的强国进行一次完全新的战争。
我执行的指示原以北朝鲜部队为对手,由于新事件的发生,这个指示完全过时了。必须清楚地了解这样的事实:我们以较小的部队现在面对的是苏联大量供应物资所加强了的共产党中国的全面攻势。以前那些成功地用来指导与北朝鲜陆军作战的思想,现在继续使用用来对付这样的强国可就不行了。这就需要重新制定可行的、足以应付现实问题的政治决定和战略计划。在这一方面,时间是重要的,因为每一小时敌人的力量都在增长,而我们的力量却在削弱。
在所有公开的场合,麦克阿瑟高谈的又是另外一套。他坚持说“圣诞节攻势”是“成功的”,因为它迫使了中国人过早地交战,破坏了中国人发动突然进攻的计划,而中国人的这个计划“会占领全朝鲜”;他极力否认由于他命令军队越过了三八线并且逼近中国边境,从而导致了中国军队参战的说法;他坚决反对把“有计划的撤退”说成是溃败,并且说那些愚昧无知的记者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技艺高超的撤退”;最后,他没忘再次指责华盛顿束缚了他的手脚,比如禁止他越过鸭绿江打击中国军队,麦克阿瑟说这是导致目前局势的关键。
在杜鲁门看来,麦克阿瑟一再重复他的这些观点,表明了他和共和党的一些头面人物是有令人怀疑的政治来往的。那么,杜鲁门和麦克阿瑟的分歧就不仅是军事观点的不同了。麦克阿瑟在杜鲁门的政治道路上所犯的错误不仅是战场上的失败,更严重的还有这个老家伙居然与自己的政敌拉帮结伙。
杜鲁门不是总能在面子上维护他的远东司令官的。在平壤被中国军队夺回的第二天,杜鲁门对所有的政府官员下了一道命令,命令的内容令人一看就知道是针对麦克阿瑟的:未经国务院批准,任何人不得发表任何有关外交政策的讲话、新闻发布或者企图言论,以确保公开发布的消息能够“准确无误地与美国政府的政策保持一致”。
虽然严重警告了别人言论谨慎,杜鲁门自己却在30日的记者招待会上突然说出了一个令全世界目瞪口呆的话:美国有可能使用原子弹!
记者:总统先生,进攻满洲是否有赖于在联合国的行动?
总统:是的,完全是这样。
记者:换句话说,如果联合国授权麦克阿瑟将军向比现在更远的地方推进的话,他会这样做吗?
总统:我们将采取任何必要的步骤以满足军事形势的需要,正如我们经常做的那样。
记者:这是否包括使用原子弹?
总统:包括我们拥有的任何武器。
记者:你说的“我们拥有的任何武器”,是否意味着正在积极地考虑使用原子弹?
总统:一直在积极考虑使用原子弹。我不希望看到使用它。这是一种可怕的武器,不应用之于与这场军事入侵毫无关系的男人、妇女和儿童——而如果使用原子弹,就会发生那样的事。
尽管几个小时后白宫新闻办公室就发布了一份“澄清声明”,解释杜鲁门“并不是说已经决定要使用原子弹”。但是,美国记者已经把杜鲁门的这番话飞快地传遍了全世界,并且引起了世界舆论的大哗——人们普遍认为,杜鲁门的话意味着,性格本来就难以捉摸的麦克阿瑟已经领受了总统的授权,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原子弹了。
全世界都注视着两个国家的反应,一是中国,一是英国。
其实,在朝鲜战争~开始的时候,美国五角大楼就一直秘密地研究着使用原子弹的问题。当时,原子弹作为一种大规模的杀伤武器,是美国人手中一张可以解决一切难题的王牌。但是,使用这种武器的所有研究资料都处在极端的保密之中。
在中国,毛泽东听到这个消息时笑了。他对金日成就原子弹问题说过这样的话:“这是一种恫吓,一种赤裸裸的核讹诈。不要说苏联已经掌握了核武器,就是像对日本一样,也在朝鲜技原子弹,那杜鲁门也没有义务事先通知对方,让对方先做做准备呀!说来说去,这种做法的实质就是威胁和恐吓。”
作为具有独特性格的政治家,毛泽东始终相信看一个哲学观点,他用这个观点解释一切事物,那就是:人的因素是第一的。
他从来不相信某种由人发明的物质力量能战胜人本身,具体到决定战争胜负的诸因素,他始终不认为武器的优劣是第一位的东西。杜鲁门关于使用原子弹的威胁对毛泽东来讲不过是一种言论罢了,他的笑声是真实的。
真正感到惊慌的是欧洲。杜鲁门的讲话刚一结束,许多欧洲驻联合国的大使便把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奥斯汀围住。荷兰大使“含着眼泪”问奥斯汀是否有机会避免战争的扩大。从朝鲜战争一开始,欧洲的态度就一直处在十分的暧昧之中,很多国家甚至站在反对战争的立场上。反对的原因并不是对共产党中国的偏袒,而是欧洲始终认为,东西方存在的巨大的意识形态分歧所带来的军事威胁的重点是苏联大量集结兵力的欧洲方向。“共产主义的威胁的火药桶”是在与苏联接壤的欧洲边境。而现在,美国人正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时间和可能出现最困难的战略条件下,把他们拖入亚洲战争的深潭”。这个观点英国政府表现得十分激烈。杜鲁门关于使用原子弹的言论立即在英国议会引起轩然大波,大约100多名工党议员在一封交给首相克莱门特。艾德礼的信上签名,坚决反对“在任何情况下使用原子弹”。反划者中间包括在刚刚结束不久的二战中曾与美国人生死与共的英国前首相丘吉尔。丘吉尔认为,战争如果在亚洲扩大,无疑会严重地削弱欧洲的防御力量,严重地威胁英国的安全。艾德礼首相感到了空前的压力,因为有议员要求就英国在朝鲜战争中的立场对首相本人进行信任表决,并且预言说,只要表决艾德礼肯定就要倒台。当文德礼宣布他要亲自到美国当面与杜鲁门总统交换意见时,辩论中的议员们向首相发出欢呼之声。
英美首脑的会见是当时极为引人注目的一件大事。
为期三天的英美首脑会谈没能解决两个盟友之间关于朝鲜问题的分歧。美国人从根本上不喜欢艾德礼这个人,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引用他的老朋友丘吉尔的话对记者说,艾德礼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两个大国首脑关于一个问题的观点如此地针锋相对,这在英美关系史上还是极为少见的。
艾德利认为,联合国除了通过谈判撤出朝鲜外没有其他出路,甚至认为可以把联合国中中国的席位给予北京,因为“我们不能被对方弄得难以自拔,而在西方陷入容易遭到进攻的境地”。
而杜鲁门认为,停火是可以的,但是这不意味着放弃南朝鲜和台湾,或者是让北京取得联合国的席位。如果中国不接受停火,美国人就准备打下去,“进行各种军事、政治和经济的骚扰,包括在中国境内煽动游击战”。
总之,对于新中国,英国人认为要采取“阴柔政策”,而美国人的态度是“除了教训一下中国外什么都不欠他”。
但至少文德礼得到了杜鲁门关于“不使用原子弹”的承诺。
嘴上说“教训一下中国”的杜鲁门却不时地收到从朝鲜战场传来的美军又被“教训”了一下的沮丧消息。麦克阿瑟天天有变的报告弄得杜鲁门对远东司令官产生了一种极端抵触的情绪。
麦克阿瑟一会儿惊呼他的部队“面临灭顶之灾”,要求给他“更多的部队和扩大轰炸的权限”;一会儿又对报界说,华盛顿的官僚们惊慌失措是没有道理的,他的部队不是失败,而是正在进行一次“巧妙的撤退”。美国报纸每天都在刊登“形势图”,表明中国军队是如何包围了美第十军和第八集团军的。好战的记者给杜鲁门出生意,让他把战争打下去,不然就会“打击了亚洲国家所有的反共的承诺”;而绝望的记者则在“形势图”边添油加醋:“这也许会成为美国在军事上最惨重的失败”,“除非在外交上出现奇迹,否则朝鲜战场上的美国不得不进行一场新的敦刻尔克大撤退,以免遭受一场新的巴丹式的覆灭”。而美国人民对这场战争表现出的冷淡也令杜鲁门感到失落,无论国家的政治首脑是多么的焦虑不安,美国老百姓却有点“事不关己”的游洒,人们照样把周末大学生橄榄球比赛的赛场挤得水泄不通。圣诞节就快到了,百货商店里采购的人流彻夜不息。有记者在街上问过路的行人关于朝鲜战争的问题,令杜鲁门吃惊的是美国人这样回答:“不开收音机。”
然后,最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到了华盛顿:美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将军阵亡。
沃克成为朝鲜战争仅仅进行了两个月时美军阵亡的军衔最高的军官。
沃克的吉普车混杂在向南撤退的美军队伍中,吉普车“被斜穿而来的南朝鲜军车撞入沟中,沃克将军当即重伤,在野战医院死亡”。美军战史记载,沃克当时正在前往美第二十师的路上,他要去嘉奖这支部队,并准备把一枚银星奖章授予第二十师的一位上尉连长。上尉连长名叫萨姆。沃克,是沃克将军的儿子。
中国战史记载:沃克死于车祸。
北朝鲜战史记载:美沃克将军“被我勇敢的游击队员击毙”。
如果沃克不死,几天以后他将被授予四星上将军衔。
此时,在中国北京,毛泽东和北朝鲜领袖金日成会面了。
至少在当时,这是一次绝对机密的会面。
战争的进程无疑令两位领袖十分满意。战争前期的那种危机现在似乎已经不存在,他们有充分理由分享联合国军狼狈南逃所带来的愉快。
毛泽东对金日成说:“原先我一直担心两个问题,一是志愿军过江后能不能在朝鲜站住脚,经过第一次战役,这个问题解决了;二是靠现有装备,能不能和装备现代化的美军交战,交战后能不能取得胜利,现在这个问题也解决了。事实证明,我们不仅可以与美军交战,而且能战而胜之,看来原来的担心不必要了。”
两位领袖讨论了战争如何往下发展的问题。这是一个关系到世界局势、亚洲局势的大问题,同时也是关系到成千上万在朝鲜战场上的中国士兵的生命的问题。
中国军队占领平壤之后,遵照毛泽东的指示,全线压向三八线,并且和联合国军队形成短暂的对峙。
从战后很久才公开的资料分析,当时,杜鲁门和艾奇逊都在力求寻找一种既能保存美国人的面子,又能停止战争的体面的停火办法。有一个现实的理由是,联合国军即使撤退,也不过是撤退到战争前的三八线,而中国军队无非是把战线恢复到战争爆发前南北朝鲜分割的状态。停火对双方来讲都是可以接受的现实,虽然这个现实对于美国方面来讲是被迫的,但至少在当时,这个现实在美国不会有强烈的反对。在随后召开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会议上,美国要员们讨论了许久,最后的结论是:除非联合国军在朝鲜由于军事原因被驱逐,否则决不自动撤军。
同时认为,最大的危险在欧洲,美国最好不要卷入亚洲的一场持久战争,原则是:一、把战争限制在朝鲜;二、保持对空海力量的限制;三、不向朝鲜增派军队,保持三八线战线的稳定,达成停火协定,恢复王八线战前的状态。
可以说,如果当时中国方面同意停火,战争也许就结束了。
但是,至今令许多西方的战史专家迷惑不解的是:中国方面根本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停火。
原因不仅仅是中国方面由周恩来所提出的三个条件没有得到满足。
毛泽东吸着香烟对金日成说:“既然美国人敢于诉诸武力,那么中国志愿军就要奉陪到底。打第一次战役,第二次战役,胜利了,但还不够,还要接着打。你敢越过三八线北进,那我为什么不能超过三八线南进。”卢金日成的回答是:“对,要乘胜前进!”
应该说,影响毛泽东对朝鲜战争进程思考的重要因素之一是亚非一些国家的“突然的横插一棒”。
这些亚非国家大多数是毛泽东认为“可以团结的力量”,在国际政治立场上以中立派居多。杜鲁门扬言要在朝鲜战场上使用原子弹后,这些亚非国家有了基于自身安全的忧虑。于是在联合国大会上产生了一个“十三国提案”,其中心内容是“提倡和平”。这些亚非国家既希望战争的结束,又不想得罪美国,于是提案特别提到“先停火再谈判”,并且对此有一个说明——就是这个说明明显地刺痛了毛泽东——“如果中国宣布不超过三八线的话,则将得到这些国家的欢迎和道义上的支持。”
无论“十三国提案”的动机多么善良,但客观上是在给美国一个得以喘息的机会,它正是美国人此刻急需的东西。提案的要害是“先停后谈”,它令毛泽东不由得想到当年美国人马歇尔在中国的“调停”,也是先宣布“停战”,然后背地里帮助蒋介五运送兵力,补充武器,这个亏共产党人是吃过的。
周恩来召见印度大使,提出了四个尖锐的问题:为什么十三国不反对美国对朝鲜、对中国的侵略?
为什么十三国不宣布从朝鲜撤出一切外国军队?
为什么十三国中还有一个菲律宾(其时,菲律宾是在朝鲜参战的联合国军中的一员广为什么美军打过三八线的时候,十三国不讲话?
换句话说,当联合国军不顾一切地超过三八线,并向北朝鲜重兵大举推进的时候,十三国怎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而当中国军队具有了超过三八线的可能时,他们却提出一个“停火”的提案?
中国方面的回答是:一、只要一切外国军队从朝鲜撤退的原则被接受并付诸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将负责劝说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回到本国。
二、停止朝鲜战争与和平调解朝鲜问题可分为两个步骤进行:第一步,在七国会议中商定有限期的停火并付诸实施,以便继续进行谈判;第二步,联系政治问题谈论停火全部条件,商定:从朝鲜撤出一切外国军队的步骤和办法;向朝鲜人民建议如何实施朝鲜内政由朝鲜人民自己解决的步骤和办法;美国武装力量自台湾及台湾海峡撤退;以及远东有关诸问题。
三、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地位必须得到保证。
这些条件显然是美国所不能接受的。
于是,在1950年的12月里,朝鲜战争的前景呈现出扑朔迷离的局面。
此时此刻,作为在朝鲜前线的中国军队的总指挥,彭德怀对整个战局充满忧虑。
圣诞节前夕,北朝鲜东北部的兴南港处在空前的混乱之中。
从深山野岭中撤退出来的美军陆战一师的官兵大部分已经登舰撤退,但尾追而来的中国军队仍顽强地向这个港口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美军在兴南港外围的防御圈逐渐地缩小,激烈的战斗几乎遍布了港口外的每一条街巷。港口内,美军一方面全力组织登舰撤退,一方面销毁着港口内一切带不走的物资。美军所有能够支援的飞机全部集中到了小小的兴南港上空,进行着比仁川登陆时规模更大的轰炸,使兴南港犹如一座喷发的火山,烈火昼夜燃烧,浓烟遮天蔽日。
12月24日,圣诞节前夜,是美军撤退行动的最后的一天。
航空母舰“普林斯顿”号上的飞行员麦克上尉在执行最后一次飞行。他的飞机飞入了兴南港的上空,他说:“我看见了从未经历过的忧郁和悲伤的情景。在下面,最后一批土兵和物资正往坦克登陆舰上登载,其他舰艇正驶离码头。大地成为一片火海,到处都在燃烧。12艘驱逐舰驶来,用舰炮摧毁所有的建筑物,为的是不让敌军使用。海面上的舰队像杂技团的大象,后面的咬住前面的尾巴前进。”
美军从兴南港共运走士兵10.5万人,汽车17500辆,物资35万吨。
麦克的飞机在兴南港上空盘旋了最后一圈,当他准备在航母上降落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麦克阿瑟说过的那句“圣诞节前让孩子们回家”的话,于是,麦克上尉特地在无线电中向“普林斯顿”号航空母舰上的全体官兵喊了一句:“圣诞快乐!”